蒼白清冷的日光,透過飄渺的白煙,將南福山與北壽山夾峙下的山谷照耀得混蒙一片,十幾堆熊熊大火彎彎曲曲地連成一串,呼嘯着、搖擺着,燃燒在幽長縱深的巨壑之中。
依近看去,這些火堆裡,並不是柴火等燃燒之物,而是一堆堆橫七豎八堆砌着的黑色屍體,間中,還夾雜着各類兵器,時而跳躍時而飄蕩的大火,在小山一樣變形的屍堆上燃燒得正旺,微風吹過,灼熱的火Lang攜着濃重的焦糊臭味充塞在龐大的溝壑中,一眼望去,幾如連息烽火一般訴說着結束的戰事。
自西向東,長龍一樣的火堆盡頭,巍然聳立的天雷山半腰,龐大神奇的天聖地光圈一如往日圍着山體緩慢而莊嚴地起伏旋轉着,一波一波地運行不止,不過,在日光的照射下,此時光圈上下放射出來的奇異光幕卻不如黑夜裡那般雪亮逼目,而是變成了薄冰一樣溜光閃閃的一層。
透着天聖寶光望去,在碧樹繁花的天雷山上,各式各樣的大小房屋,依山體的起伏而錯落有致地環繞成精巧的一片,其中,阡陌縱橫,穿行在青青的野草之間——若非山下一堆堆燃燒着的大火,眼前,直如一處瑰麗宜人的世外佳境。
然而此時,就在天聖寶光籠罩下的山門前,依然三崗五哨地駐守着兩排靈甲護身的天雷兵,一如戰事來臨般俯視着山下一堆堆燃燒着的屍體,面容肅然而堅毅——只有他們才知道,贏得一點尊嚴是何等不易,而守衛自己的山寨,又付出了多少代價!
正對着山門,在奇花異草的掩映下,一條寬闊的山道,彎彎曲曲一直通向了山顛。
若順道而上,大約走六七個時辰,在這天雷山香霧緲緲的絕高之地,依着突兀的山勢,便呈現出一座宏偉的大殿:通體冰藍,銀光閃耀,四角檐牙,飛翹入天,花團錦簇的廣場上,六隻蓮花通靈爐分置兩側,遍觀全景,好似中土風格,羣鳥鳴轉聲裡,滿目仙氣,處處靈秀,而在銀光四射的樓宇門楣上,橫陳着一方紫色匾額,“天冰樓”三方古篆在天聖寶光映照下,彩光紛呈,流溢不絕。
此時,從天冰樓敞開的大門看去,裡面銀光閃閃,甚是明亮:大殿深處正前方,陡立的扇形大位上,巍然臨坐着一位紫袍魁梧、面目黝黑之人,大袖當風,氣宇浩然,一派王者風範,正是天雷山寨主洪吉。
大殿兩側,分置着兩排茶座,左側最前首,兩個紅毛遍體、目如銅鈴的山野奇人並列而坐,正是赤海和挪塔,緊挨一旁的褐衣矮胖者,便是莫雷了;而在右側首座上,卻是一位身披花斑彩袍、內着白衣的美豔女子,黑髮披肩,珠鏈爲冠,潔白細嫩的面容上,娥眉飛揚,美目閃爍,只是,頭頂上不知爲何長出兩根堅韌又柔軟的長鬚,隨着她輕微的動作抖晃不已——不是率兵衝殺的神秘女子又是何人?然而,與她並排而坐的兩個男子,卻是黑袍加身,大耳分張,面貌甚是古怪醜陋,此刻,怪目怔怔地望着不知名處。
當下,在寨主洪吉的注目下,整個大殿上,沉靜無聲,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哈哈哈哈……”扇形大位上,洪吉忽然大笑起來,立時打破了現場的沉默,在冰亮的大殿上回盪開來,衆人恍然一醒,隨即向他看去。
這時,洪吉漸漸收住笑聲,宏聲道:“諸位盟友屈尊下階遠道而來,與我天雷山連手除邪,並非外人,何必如此拘束?”說着,起手把盞,禮道:“天雷寨的‘聖花香茶’清心養壽,倒還值得諸位品上一品的,來來來,同飲同飲……”說罷,自顧輕啜了一口,一衆見此,便相互施禮品茶。
稍後,洪吉才道:“此一戰,多虧諸位提兵援助,纔將萬餘黑兵殲滅在天雷山下,若非諸位發兵及時,恐怕小寨……呵呵,我洪吉,替天雷山弟兄在此謝過了。”
他話剛說完,赤海則抱拳道:“只是不曾想到,此次五指城竟然發兵萬衆,來勢如此陰鷙兇猛,看來,他黑靈老妖,當真是按捺不住了!”
“哼!”右側首座上,美豔而清傲的女子卻秀眉一揚,脆聲道:“這也難怪,依天下局勢看來,他也只能抓住眼前的時機瘋狂一陣了,待到中土發兵攻島時,黑靈和那幾萬黑兵,不過一堆肉泥罷了。”說着,將目光轉向對面的赤海等人:“目前,我等只需贏得時日,等待時機……”至此,她卻沒再說下去,繼而話題一轉,又道:“不過當下,我等仍處於劣勢,雖大戰取勝,然而對那黑靈,絕不可有半點掉以輕心。”
洪吉聽言,微微點了點頭,遂慨然道:“蝶王所言極是,經過這些年的殺伐征戰,眼下,遍島之上,僅剩我三支盟軍,其中,若一支遭遇不測,必將牽制全島局勢,故而今後,只能戰則全戰,退則全退了。”洪吉說着,慢慢仰起頭來,沉重的目光裡流露着隱隱憂慮,但又冷然道:“不過天雷山一戰,總算長了我等志氣,那些早年的亡靈,也該含笑瞑目了。”說罷頓了一頓,看向被稱爲蝶王的女子,問道:“敢問女王,此戰下來,蝶王谷傷亡如何?”
蝶王聽言,雙眸一暗,遲緩了一下,才道:“四千精兵,已損傷過半,不過……”她秀目一閃,花容傲然,道:“以此挫敗黑靈萬餘黑兵,蝶王谷也算爲天下積了一點功德了!”說罷,轉向赤海一衆:“不知火精洞,可有損傷?”
赤海側看了一眼挪塔,挪塔會意,隨即雙手抱拳,向蝶王道:“承蒙女王掛心,鄙洞三千火精兵,傷亡共一千三百六十五人。”說着,又向主座的洪吉道,“不知貴寨……”
洪吉聽言,眉頭微微一皺,輕輕搖了搖頭。
這時,蝶王正要說些什麼,忽見門口一暗,卻是孟哈黑衣一飄,疾身進殿,向一衆施禮後,便單膝及地,洪聲道:“回稟寨主,寨上傷亡兩千一百二十三人,另有三十六人下落不明!”說罷,慢慢擡起了頭,與此同時,蝶王及挪塔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了洪吉。
洪吉雙眉猛皺,寒聲道:“什麼!……下落不明?”孟哈見狀,慢慢低下了頭。
此時的洪吉,魁梧的身軀,慢慢地靠在了扇形大位上,看樣子,心中頗爲沉重。
衆人見狀,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大殿上,一片沉寂,只有戶外的山風,不時吹過。
良久,洪吉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繼而雙目一閃,掃望着衆人,凜然道:“諸位,臨陣破敵,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一戰,以少勝多,也算島內最大一次壯舉了,這一切,終歸要黑靈償還!”
洪吉說罷,遂將目光轉向莫雷,慢慢起身,降階,行至莫雷座前,莫雷起身施禮:“寨主。”
衆人一見洪吉如此,紛紛離座而起。
此間,洪吉負手而立,目光溫和地再次將莫雷打量了一番,朗聲道:“這一戰,莫俠士鎖定山隘,施法破敵,實在是功不可沒!”說着拱起雙拳,俯身下拜,道:“洪吉替天雷寨弟兄感激不盡!”
莫雷見此,忙還禮道:“寨主說哪裡話,鳳仙島與中土一脈相連,何必見外?”
洪吉擡頭一頓,定睛看了一會兒莫雷,隨即轉身,又將目光默默投向了天聖寶光之外連綿的羣山,面現蒼茫之色,沉沉道:“中土,怎麼……好多年了,如今的島上,已經物是人非了……唉!”這一聲嘆氣,在寂靜的大殿上顯得特別清晰,話中,瀰漫着揮之不去的酸澀。
“寨主……”早已退在一旁的孟哈嘴脣一動,好象在暗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