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昨日坑到了個相貌堂堂的啦啦隊員,心情大好,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就連夜裡入眠時,脣角都勾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今兒個一早,天色尚未大亮,東方纔剛現出魚肚白,她便醒了。也不用碧玉提醒,便主動收拾利索,打算去小廚房裡幫忙煎藥。
碧玉神色複雜的跟在青梧身後,雙手環胸,靜默的盯着她筆直的後背瞧着好一陣兒,都沒緩過神來:“小姐,你今日這是怎麼了?平常別說煎藥,若不是想吃城東的紅豆丸子,你是日上三竿都不會起的。”
“你也太誇張了吧。”青梧腳步未歇,“上個月,我不就早起了一回?還主動幫我爹派診號來着?”
“那是因爲你約了周公子他們蹴鞠,怕老爺不答應,纔去裝乖的。”碧玉半點沒給面子。
“那上上個月呢?”青梧不死心,繼續回憶:“我有次辰時就起來幫忙煮粥了。”
“這倒是沒錯。”碧玉微笑:“可那次是你被老爺罰做女紅,想討好他啊。”
“還有上上上個月……”
“小姐,你可消停會兒吧。”碧玉無奈且心塞:“你每次早起都是有原因的,況且啊,整整一個月呢,你才早起一回,說出去是會被人笑話的。”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青梧不以爲然:“日子分明可以過得悠閒輕鬆些,爲什麼非得逼着自個兒勤快呢?再說了,我做胭脂水粉時,不是也經常熬到丑時寅時嗎?那會兒,旁人還都在睡覺呢。”
“可旁人不知道啊,旁人只會說你懶,嫁不出去。”碧玉努了努嘴,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小姐你是不知道,昨日夫人請隔壁王大娘來咱家吃茶,想拖她給你說門親事。可王大娘嘴上應承,背地裡居然編排你,說你又懶又饞,壓根就沒好人家敢娶。真是氣死我了!”
碧玉雙目含怨,臉頰通紅,一雙小手緊攥着衣裳角,久久沒鬆,竟直接將衣裳給拽得變了形,皺皺巴巴的,捋都捋不平。
其實也不怪碧玉反應大,她原本就是窮人家的女孩兒,逃荒纔來的潯陵城,結果直接餓暈在了大街上。她本以爲自己會這樣餓死,暴屍街頭,無處葬身,卻不想,竟被在外玩鬧的青梧撞見,給撿回了百草鋪。許她吃喝許她穿,把她養的白白嫩嫩的。
兩人平日雖以主僕相稱,卻似姐妹相處,無比親暱。碧玉對此心懷感激,她甚至覺得,自個兒的命都是青梧的,自然也就聽不得旁人說青梧一絲半點的不是了。
青梧停步轉身,曲着手指在碧玉白皙的腦門上輕敲了下:“別生氣了,姑娘家總是生氣,會變醜的。”
“那王大娘也着實討人厭嘛。”碧玉心頭的小火苗就開始蹭蹭的往上冒:“吃了夫人的茶,又從咱這兒包了些點心走,竟還這樣說你。”
青梧擡手,捧着碧玉的小臉搓了搓,搓的她臉頰都快變形了:“管她做什麼呀?我一不靠她過日子,二不嫁進她家,她說什麼都跟我沒關係啊。只要你覺得我好,不就成了?對了碧玉,你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麼替我報仇的啊?”
提起這事兒,碧玉還覺得有點小驕傲呢,不自覺的梗起了脖子:“我和小白悄悄溜進她家的驢棚豬圈,在食槽裡撒了巴豆粉。估計待會兒啊,王大娘就要開始叫喚了。”
“幹得漂亮!”青梧咧着嘴摸了摸碧玉的頭:“真不愧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小徒弟呀,這有仇必報的性子,簡直跟我一模一樣!”
話落,微風徐來,浮動了院子裡的枝葉茂密的桑柳槐榆,也將原本尖銳的聲音拉扯得綿軟了不少。
“哪個缺心眼子的敢害老孃的豬和驢,老孃非得把你打到爹孃都不認識……”
青梧“嘿嘿”笑了兩聲,心情大好。纖臂一伸,便攬着碧玉的胳膊走進小廚房,幫忙熬藥去了。
百草鋪裡其實是僱了兩個熬藥小工的,只是小工再怎麼仔細專注,也奈何不了藥多啊。
這鋪子裡,每日來求診的人本就不少,再加上常有街坊鄰居拿着藥包過來讓他們幫熬,小工也就更忙了些。
通常整日整日的都待在爐子前守着,看看這個,扇扇那個,好不疲憊。就算有人陪着,也沒太多閒聊的機會。若不是因爲百草鋪裡的掌櫃好說話,給的工錢也高,他們怕是早就幹不下去,走人了。
好在,這鋪子還是挺有人情味的。不管夫人還是小姐丫鬟,只要得了空,經常都會來小廚房裡幫忙,讓他們休息透氣。三不五時的,甚至還會給點小零嘴,讓他們解乏。如此,兩人心裡倒也安穩,幹活兒都踏實了不少。
青梧領着碧玉進門時,大黑小白正一人拿着把蒲扇在爐子跟前扇着。紅彤彤的火燒的正旺,將他們的臉烤的隱隱發紅。
青梧利落擼起袖子,接過蒲扇忙碌了起來:“大黑,你先歇歇,待會兒再來幫忙裝藥。小白你稍微辛苦點,去北邊張大爺家買點牛乳回來,晚些讓碧玉給我們做牛乳球解饞。”
“好勒。”小白走到水缸前,舀了一大碗水喝下,才從青梧手頭討了銀子,竄竄的往外跑。
小白長的瘦小,腿腳卻快,時常幫忙做些跑腿的差事兒。昨日的巴豆事件,就有他的幫忙。大黑人如其名,長的又黑又壯,敦厚老實,若是空下來,也總幫忙做些粗活力氣事兒。
小白走後,大黑就着他喝過的瓷碗也喝了碗水,又休息了陣兒,便大步走到竈臺邊兒,開始分藥裝藥。
藥鋪裡開門早,他們熬藥的就來得更早。這會兒子,已經熬完好幾副藥了。大黑熟能生巧,三下五除二便將藥袋子給分好了:“小姐,我來熬,你拿藥出去吧。”
大黑這人實在,覺得東家對他好,平日裡也不愛偷懶。只要自個兒不是太累,都不會讓青梧幫太多。
青梧知道他是什麼性子,也沒客套,樂呵呵的騰出位置,便走到前堂送藥去了。
蕭景鑠進鋪子時,裡面已經等着好幾十號人了。候診的在右側,等藥的左側,大夥兒自覺分出兩塊區域,方便後面的人排隊。
蕭景鑠從門口往裡看,只覺裡面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比趕集都擁擠。雖說沒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也沒多大的位置可活動了。
百草鋪里長年累月都是如此,他也不覺有多驚訝。往常來,總是站在最外頭默默排隊。可今日或許是擔心自己的身體吧,竟往前兩步,挪動視線在屋子裡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半個熟人後,纔不動聲色的挪到外頭等着。
他生的高,長的也好,即使站在最角落,同樣引人注目,讓人想忽略都難。
青梧剛提着藥包出來,就瞧見了門口那抹身影。那公子長的可真是俊朗喲,劍眉星目的,縱然兩人打小相識,也依然沒有看厭。當然,若是那張冷若玄鐵的臉上能稍微帶點笑,那就更好了。
斂下心神,青梧晃了晃腦袋,將腦子裡殘存的餘念拋掉後,才提着藥袋走到人堆裡,開始給大家分藥。
她生的小巧玲瓏,一鑽進人堆,立刻被人淹沒,沒了影兒。等到藥湯分完,衆人離去,她才從人羣裡露出顆小腦袋,左搖右晃的活動着脖子。
渙散的眼神漸漸聚焦,不自覺的落在了那抹頎長身影上。男子本就高挑,現在被霜白的袍子一趁,更是有點如霜似雪,出塵絕豔的味道。
青梧眨了眨眼,重新沒回人羣裡,慢條斯理的朝着那人走去。她的動作又慢又緩,半點都沒引起旁人的關注。就連養了她十多年的親爹,都不知道她正混在人羣裡,打算撩人。
輕手輕腳的摸到蕭景鑠身後,青梧蜷着手指勾住他的髮尾輕輕一扯,便迅速鑽回人潮裡,躬着身子裝茫然。
蕭景鑠順着動靜回頭探究時,自然什麼都探不到,只能瞧見個身材豐腴的大娘滿臉堆笑的踱到他跟前,“小夥子你身強體健的,能不能讓大娘我站在前頭,先看診?”
“不能。”蕭景鑠拒絕得很果斷。
若對方真是個病人,蕭景鑠自然不甚介意,甚至還會給她幫忙找條凳子坐着。可這大娘面色紅潤,膀大腰圓,走路帶風,硬是半點都瞧不出病態,他憑什麼要讓?
“哎喲喲,你這小夥子還真是半點不懂尊卑!大娘我怎麼說都是你爹孃輩的人吧?你讓我先怎麼了?難不成你有娘生沒娘教,連敬重長輩都不會?”
大娘瞬間翻臉,方纔的慈善頃刻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尖酸刻薄。她翹着蘭花指到處晃悠,就差直接杵在蕭景鑠臉上了。嘴脣翻飛之間,唾沫亂濺,險些噴了蕭景鑠一臉。
蕭景鑠這人脾氣不差,卻也是被他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受不得委屈。如今被人潑罵,臉色霎時鐵青:“你這人不講道理……”
纔剛開頭,就被罵街經驗豐富的大娘給打斷了:“大娘我都這把年紀了,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都多,還能欺負你一個小輩不成?分明是你這小夥兒不懂尊卑,有錯在先,我才替你爹孃教教你。你要是識相,就讓我先,否則大娘我今兒個非得好好教你做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