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了世界末日到處都是喪屍,我們一定都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真的到了末路窮途,我要像小說裡寫的那樣,用一根繩子和你綁在一起,然後我們就變成兩個連在一起的喪屍,在到處都是廢墟的曠野裡呆呆傻傻地走來走去……好浪漫的。你說好不好?”
……
“……你有時間看末日小說,不如去準備你的高數補考。”
“哎呀,高數什麼的看得都要吐了,這本小說好好看。路愷,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存在,我們一定要在一起,死之前也要浪漫一把!那歌怎麼唱的來着:死了都要愛~~~”
“無聊。”
“哪裡無聊,誰讓我喜歡你!”
……
“……睡吧。”
“路愷,我晚上做的可樂雞翅好吃不?”
“嗯。”
“呃,那椒鹽排骨呢,好不好吃?”
“嗯。”
“涼拌黃瓜呢?”
“嗯。”
“那你喜歡我不?”
“……”
“哎呀,你真沒情趣。說句真心話又不會死。小說上寫的,到了世界末日地球快毀滅了,兩人主人公才發現離不開彼此,愛情就昇華了……真希望明天就是末日呀,這樣我就能聽到你表白了!”
“別自戀了。”
“路愷,我是真的喜歡你!”
“好了,我知道了,睡吧。”
“嘿嘿,那好,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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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週五。
某文學雜誌編輯社。
“趙瓊,晚上下班了一起去西風樓。”編輯小賈敲了敲趙瓊格子間的透明隔層,探着腦袋。
“……好,哪裡?”趙瓊在走神正好被打斷,只能再問一遍地點。
“旁邊西風樓呀,剛訂好位置。喲,你在看什麼呢。原來是非大的小說十年再版!”賈真眼睛一亮,伸手撈過趙瓊桌上的另一本,盯着封面嘆道:“這書好呀,當年都說2012是世界末日,那時候末日文狠狠地火了好幾年,這本算是巔峰了。”他翻了翻,頻頻點頭,“那時候我也是看這書感動得不得了,就問我媳婦兒,如果我變成喪屍你怎麼辦。我媳婦就問我什麼是喪屍,然後想都沒想就說:‘什麼怎麼辦,抱着你和你一起變喪屍唄,你這種人沒人管着你,懶到餓死都不會自己去吃人肉。’那時候我就想這輩子就她了,後來還真娶回家了。嘖嘖,我得問隔壁組要幾本來,等我兒子長大了給他看。”
小賈說完腦袋就縮了回去,大概去摸魚看書回顧了。
趙瓊看看屏幕上的時間才下午三點多。離下班還早。
新一期的雜誌上午最後校對好,總編拿去印刷部了。前兩三天晚上大家都必須加班到十點,最痛苦的時光已經過去,現在組裡一派和諧悠閒,摸魚的摸魚,補覺的補覺,就等着晚上聚餐。
每一期雜誌完結,大夥兒都要出去搓一頓,組裡的習慣,錢由總編莫帆出。
趙瓊把手裡的書合上,看着十年沒有變的簡潔灰色封面,又發起愣來。
十年前,他也問過路愷一樣的問題,變成喪屍後,把彼此綁在一起好不好?
那天路愷沒有回答,但是那晚路愷一直摟着他睡的。
是那個人難得幾次的主動,趙瓊一直記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久到若不看到這本再版的末日小說,可能都不會刻意地去記起……
2012早就平穩地過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於是,每個活着的人都不再有理由偷懶放縱,既然活着,就該好好地生活下去。
晚上編輯組一起胡吃海喝到八點多。總編莫帆是標準的吃貨,每期雜誌完稿大家一起吃一頓的點子是他出的,純粹是爲了滿足個人食慾。點的菜多,人也多,不至於吃不了浪費。
一晚上大夥兒就見總編一個人埋頭苦吃。他開了幾瓶紅酒,全組也陪着總編喝。
很快,有家的賈真和李麗就把小孩搬出來說事兒先撤了。沒多久,兩個有男朋友的大齡女青年章惠和唐玉也接了電話回去了,說太晚男朋友不放心。
最後只剩下莫帆拿着半杯葡萄酒對桌上孤零零的趙瓊道:“呵,還是小趙你有良心,每次都留到最後。那羣小崽子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人,虧我對他們那麼好。哎呀……我家有個好男人,什麼時候介紹給你,以後你也不用陪我到最後了。”
趙瓊聽了無奈地笑:“能跟着老大做事我們都很高興,陪着是應該的。簡律師的話,老大還是自己留着吧。”
他知道莫帆有些醉,上個季度他們組負責的文學雜誌銷量排到前三,組裡上下都提了獎金,莫帆是老大當然特別長臉,他一高興就愛喝幾杯。
平時大家聚餐都是小賈他們特能說,現在幾個能說的都走了,莫帆也覺得無趣,幾口喝完杯子裡的酒,正好接到個電話,就着酒勁兒沒好氣地吼了幾句。
等他們結好帳進了大廳,莫帆家的那個“好男人”簡徒簡律師已經優雅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了。
莫帆是同志,簡徒是他同居了十多年的同志愛人。這在編輯部不是什麼秘密。
“順路捎你回去吧。” 簡徒和趙瓊打了個招呼,從他手裡接過莫帆。莫帆有點晃,簡徒也不忌諱地摟着他的腰扶着。
“你還是跟着他回去吧。”莫帆聽到簡徒要送趙瓊,馬上借題發揮嘴上不饒人,“反正我們那麼好的小趙暫時沒伴,你們可以去發展發展感情,成了的話請我吃個飯就好。”
趙瓊當做沒聽見直搖頭:“不用了,我回去也沒什麼事情做,慢慢走回去順便醒醒酒。”
簡徒只能無奈地和趙瓊道別,帶着莫帆走回去。
“好了別鬧脾氣了,你吃過敏藥沒,喝那麼多,晚上又得起疹子。”
“要你管,我病了就沒人鬧你,你愛幾點回來就幾點回來,不回來都行。快搬走。”
“哎,你要我說多少遍,手上幾個案子……”
似乎趙瓊每次見到總編和他的律師愛人吵架鬥嘴都很羨慕。
莫帆心軟嘴硬,每次都把堂堂大律師簡徒吃得死死的,簡徒好像也從來都不和他爭辯隨他欺負。
前段時間簡徒查出甲狀腺瘤,好在腫瘤生物切片是良性,莫帆那幾個月真的不好過,幸虧手術後簡徒的身體恢復得很好,醫生也說好好調理就無大礙,總編應該是心疼簡徒每天辛苦工作,纔會多抱怨幾句。
過去那麼多年,兩個人也都是爲了些雞毛蒜米的小事折騰,雖然鬧着也一直和和美美地到了今天。至少外人看來,他們兩個,一直都很好。兩個人之間,不是你退一步就是我讓一步,過日子嘛,其實也就是這樣。
趙瓊站在路邊朝開遠的車子搖手道別,然後一個人朝着家的方向走。
三月的夜晚還很冷。
十年前那個人突然消失的時候好像也是這個季節……
那時剛過完情人節。趙瓊買了個小烤箱特意做了路愷愛吃的栗子蛋糕,還學着自己打奶油歪歪扭扭地寫個趙瓊愛路愷五個字。路愷嘴上還是說無聊,卻把寫着“趙瓊”兩個字的那一半栗子蛋糕都吃了……
那時候,明明都好好的,也甜甜的。
趙瓊站在十字路口,正等着指示燈變綠。
突然——
“啪嗒——”“碰——”
一輛停着的黑色轎車被後頭開上來沒來得及踩剎車的灰色轎車撞到。
趙瓊正發呆呢,被聲響驚到,視線也看過去。
前頭的黑色轎車裡走下來一個人。
男人穿着淺灰色的針織衫,白色襯衫的領口袖口整齊地翻在針織衫外,黑色的長褲襯出筆直好看的長腿。
昏黃的路燈下男人只是側着身子,露出小半張臉。
信號燈變成綠色,上頭的小人有節奏地邁動着步子朝前走,可是信號燈下的趙瓊,直直地定在路邊,不會動了。
——是他。
——是路愷。
“嗡——”地一下,趙瓊腦子裡聽不見別的聲音,只能聽見心臟“撲通——撲通——”狂躁的跳動聲響——
然後看到後頭灰色車子裡下來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起路來是飄的,應該是醉駕。西裝男拿出錢包掏了好一疊錢出來,卻看到路愷拿出手機在打電話,西裝男要去搶手機,被路愷單手按在車門上……
趙瓊之前一直用手拉住的深色風衣被冷風吹開了。
只覺得全身都是熱的。燥熱得不行。
這時路愷轉頭。
同他四目相對。
……
沒多久,值班警察來了,帶走了喝得醉醺醺的司機。路愷做了簡短的筆錄,回到車裡。
眼看黑色的凌志就要開走,趙瓊猛地驚醒,不管不顧也不看指示燈,直直往車的方向走去。
那裡是馬路。
“滴滴——”
“滴滴——”
有車對着趙瓊按喇叭。
他沒有聽見。
直到黑色的車子打了轉向燈,車窗拉了下來,一個聲音對他喊:
“你回去等我。”
他才發在自己正站在馬路中間。
黑色的凌志開到路邊停了下來。
趙瓊也已經從震驚裡緩過神來。
他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一驚一乍的毛頭小子了。不會哭着質問他這十年跑去了哪裡。不是十天,十個月,而是十年,這十年你跑去哪裡了?無數的話涌向大腦,很亂也很煩,但是這些其實都不重要了。
十年,帶走了太多的東西,什麼都變了,曾經覺得比山還沉重的問題,如今,變得輕如鴻毛。
等趙瓊冷靜下來想明白眼下兩個人的立場和關係,身上的燥熱也全部退去。
趙瓊攏攏被風吹散的大衣,平靜地開口,“好久不見。”
“……”路愷沒有回答。只是在橘黃色柔和的燈光下看着趙瓊,不是打量,而是凝視,眼神裡有很多種情緒。趙瓊分辨不出來,還是那雙英氣逼人的眼睛,還是那副精緻完美的五官,多了成熟,少了青澀。
“……”
十年.趙瓊也學會了沉默。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這十年,樣子改變了多少。
趙瓊眼神飄向旁處。
趙瓊在想十年不見的老同學再相見時應該如何寒暄。他剛開過大學同學會,應該說——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趙瓊看着地面,語氣反倒輕鬆了些,但依舊小心翼翼:“我一直在xx編輯部做雜誌編輯,你呢?”
冷風吹過,路愷的話語冰涼:“我爸7年前死在裡頭——”
“……”
“我媽9年前嫁給了一個老外。”
“……”
“你覺得我能過得怎麼樣?”路愷冷笑起來,語氣裡帶着不屑和嘲諷。
“路伯伯的事情……我爸說上頭有明文下來必須追究責任,所以才辦得那麼徹底……把你爸爸也牽扯進去,很遺憾。”趙瓊擡頭看到路愷依舊盯着自己,像是想要從他臉上得到什麼答案。這個話題不好,說下去大家會更尷尬。
趙瓊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年輕的時候只會咋咋呼呼地亂說一堆,也不管別人接受不接受。年紀長了說的是越來越少,雖然聽得多,可單獨和人聊天,還是會冷場。沒一點長進。
趙瓊去看路愷的黑色凌志:“你的車沒事吧?”
“沒事。我回去了。”路愷沒有要和他繼續談下去的意思。
轉身要走。
見路愷要走,趙瓊又覺得自己在耳鳴。他急了。
抓住轉身人的手:“留……留個電話吧,什麼時候方便出來吃個飯。你剛回來嗎?這裡變了很多,我……”
“189xxxxxxxx”路愷報了一串數字。
趙瓊這才狼狽地去口袋裡找手機。
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冰冷,熱感應的觸屏怎麼都劃不開,用力按了好幾次纔打開。
“189……”他只記得最先前的幾個數字於是詢問地看路愷,害怕那個人會走,另一隻手還拉着他的手腕。
路愷又報了三遍電話號碼他才記完全。手指還是抖的,按了過去,是路愷口袋裡的手機響。
終於鬆了手,站在原地揮了揮手道:“有空出來吃個飯。”
那人的車已經開遠……
我們的故事也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