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時候以爲幸福也就是簡單的我喜歡你, 你也喜歡我,雖然沒有錢,沒有奢侈的生活, 但是就想和全世界宣佈說我們很幸福。
那是一種從心理到生理的幸福, 好像喝的水都是甜的, 好像吃的米飯都是山珍海味, 連馬路上車子壓過的噪音都是美妙的, 連家裡在冬季的下雨天漏水也是浪漫的……
兩個相愛的人可以依偎在一起裹着毯子在沙發上看電視,烤着暖氣,也不知道是誰先睡着的, 又會有誰會惡作劇把另一個人親醒,繼續或迷糊或昏沉地說說話, 接接吻……
簡徒和莫帆在一起, 過了瘋狂的熱戀期, 也過了磕磕絆絆的磨合期,明明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 但是……好像非常契合,生活在一起,就很好,很好。
哪怕這樣的幸福沒有任何人能夠分享,但是兩個人知道, 就足夠。
可惜的是。
大學象牙塔單純的生活, 總有結束的一天。
兩個人會面對大四, 面對畢業, 面對就業, 也要面對……
分離。
大四下半學期的時候,莫帆的工作已經定下了, 是市裡的一家雜誌社。還沒畢業,他已經在那邊帶薪實習了好幾個月,邊工作邊準備畢業論文,非常辛苦。
很多時候簡徒心疼他,讓他畢業了再開始工作就好。
莫帆只是說:“我是近朱者赤,和你呆久了總算是有點上進心,你可別給我抹殺了。”
莫帆喜歡那個工作,每次拿到工資都炫富地和他說:“親愛的,快,我要包小白臉,就你了,走,一起出去奢侈一吧。”
簡徒喜歡看莫帆神采奕奕的模樣。
而簡徒上了大四以後就在準備國家司法考試,也陸陸續續地考了當地幾家事務所,幾乎都進了面試,最後向他拋出橄欖枝的也有好幾家。
莫帆幫着他琢磨哪家的待遇更好,哪家會更適合他未來的職業規劃。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兩個要離開象牙塔的人要開始新的人生旅程……
然而,
五一假期的那個週末,簡徒回了趟鄰市的家,然後什麼就都變了。
簡徒再回來的時候,莫帆一眼就看出那個人的不對勁,想問,還是忍住了,等着簡徒自己和他說。
那時候的莫帆異常淡定,他比誰都清楚,該來的總要來的,躲也躲不掉。
那天是簡徒的生日。
莫帆嚷嚷着要親自下廚給簡徒做好吃的。
簡徒不放心,一路陪着某人在廚房裡折騰了一個下午,最後五個菜裡只有兩個菜能吃,其中一個還是買來現成的切一下就能上桌的那種。
莫帆卯足了勁兒,最後見到飯桌上孤零零的兩盤菜,臉色不太好。
簡徒只說:“沒關係,還有蛋糕。”
於是兩個人唱了生日歌,許了願望,吹了蠟燭。
吃了簡單的飯菜,吃了蛋糕。
接了吻,做了愛。
什麼都齊全了。
莫帆難得那晚上特別安靜。
終於,簡徒抱着莫帆說出沉默了好些日子的話,是沉重的話題:“我媽媽查出心臟病,家裡瞞了我大半年,只說不嚴重,但是每天都要吃藥,回去的時候看見我媽媽暈了一次。”
“嗯。”莫帆身子一涼,接下去會是什麼,他用腳趾頭都能猜出大半。
“我爸讓我回去工作。”
果然。簡徒悶悶地說。
莫帆沒什麼反應,像是睡着了一樣。
簡徒也不說話。
時間就這麼滴答滴答地溜走了。
“我們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很久以後屋子裡的呼吸聲都覺得煩悶,莫帆知道簡徒想要和他說的是什麼,只是那個人打死他也不會和他說得太直白,不如,自己把話挑明瞭。
“上學期他們突然過來看我,發現我不住在寢室了,就一直問我是不是和女孩子在外面同居了。”簡徒啞啞地說。
“嗯,你的脾氣一定是不會騙他們說:嗯,我找了個女人。對不對?然後他們繼續逼問,你回答不出來,於是爸媽各種猜忌,猜到了,你默認了,然後他們喊你回去。對不對?”莫帆一口氣說完,發現自己還有心情吐槽一下某人的正直和不會撒謊。挺難得。
簡徒抱着人的手緊了緊:“莫帆,我不能和他們說謊,他們是我的爸媽,我也不想把你說成是什麼女人。你就是你。”
“白癡。”莫帆知道自己不能和這個人生氣,但是心裡還是不好受的。
他怪簡徒這個乖寶寶乖學生太死板,說個謊都不會。現在好了,被發現了,那個人又沒有自己的決絕,那麼接下去的也就只能是——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走?”莫帆冷笑了一下,涼颼颼地問着。他在生氣,但他也清楚得很,生氣也沒有任何用處。
因爲所有的憤怒歸根到底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恐慌。
歸根到底,無非是對要失去簡徒的恐懼和悲傷。
“下週在我家那邊的地方法院有個面試。”
“嗯。去吧,能進法院工作最好,工作清閒也比做事務所省事兒,待遇還好,一般人挺難進去的。”莫帆表示贊同。
“……”簡徒又沉默了很久,鬆開了人,朝天躺着。
“行了,你也別一副好像對不起我的模樣。我真沒事,你也就是鬼迷心竅地被我掰彎了幾年,最多算個雙,對姑娘也還是可以的,將來回去好好孝順爸媽,找個好女人都還來得及。誰年輕的時候沒走過彎路,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傷口好了也打了狂犬疫苗,日子還要過的。”莫帆掀了被子去洗澡,話說得不怎麼好聽。
簡徒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個人也應該有了自己的打算。
莫帆衝着水,發現自己冷靜到令人髮指。
明明簡徒回家前他們還好好的,甜甜蜜蜜地討論等苦逼的畢業論文交上去答辯完了要去哪裡畢業旅行好好玩一通,他也偷偷地籌劃着,等簡徒生日要給他一個驚喜,找了很多菜譜偷偷練習準備大顯身手。
可惜最後自己還是毀掉了一桌子飯菜。
什麼畢業旅行,大概也不用張羅了。
莫帆太瞭解簡徒。
那個人心軟得很,如果自己可憐巴巴地去哭去鬧,也弄個昏倒,沒事兒割個腕什麼的,那個人一定又會什麼都聽自己的。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不過是給那個人徒增煩惱罷了。
鬧來鬧去最後鬧成了笑話兩敗俱傷,結局也不會變。
又不是寫小說,折騰完以後,還能給一個美好的happy ending。
現實裡,折騰完以後,是連彼此心中的美好的回憶都要被毀滅掉的。
莫帆不傻,他不想這樣。於是也就下定了決心。
莫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簡徒穿着睡褲站在浴室門口紅着眼睛看他。
“你不困呀,去睡覺吧,大壽星。”莫帆笑得很好看,胡亂地擦擦頭髮,拉人去牀上睡覺。
“莫帆……”
“我說你最近幾個禮拜每天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好,就爲了這件事兒?好了,你現在也和我說了,我也知道了,就這樣吧,離畢業還有段時間呢……”
莫帆主動去親簡徒。那個人還是傻傻地站在那裡不動,一臉悲傷地看着他。
知道這個人不太會表達心裡的想法。
也知道這個人其實心裡是很捨不得他的,更加知道,這些年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幸福得冒泡泡誰知道誰羨慕。
莫帆的心裡其實挺滿足的了。
……
後來,他們的日子照舊。
莫帆沒再提起這件事。
簡徒那個週末也回家參加了面試,在家裡呆了一個多禮拜纔回來。
回來的時候,莫帆問他是不是特別順利?
簡徒點頭說是。
莫帆樂了,非要出去大吃一頓慶祝某人落實工作。
莫帆以爲,離畢業還有幾個月,他們還能在一起很長時間。
他沒想到,其實分離比他現象的要快得多得多。
莫帆沒見過那麼猴急的法院,着急地叫簡徒去實習。
幾乎是這邊簡徒剛交完畢業論文,那邊就通知下來了,讓他去實習然後參加內部考試,開始輪崗最後定下最終工作崗位。
學校這邊也就剩下散夥飯和畢業典禮需要參加。
簡徒爸媽讓他回家去住,他媽媽好像又去醫院住了幾天,一家人在做手術和不做手術之間搖擺不定……
簡徒每次回來,只能是給莫帆做頓飯,然後又匆匆趕回家。
莫帆看不下去,也不希望這個人太折騰了。
於是莫帆很配合地幫簡徒整理東西。
“你好好回去陪着你爸媽,等吃散夥飯畢業典禮拿文憑的時候再回來吧。”
除了那些傢俱和廚具,簡徒的東西很多,裝了兩個大行李箱,還是不夠。莫帆打包了半天,又把東西全部拿了出來重新來過:“嘖嘖,太多了,你一下子也帶不了這麼多。先把暫時要穿的衣服先帶回去,其餘的下回再來拿,不理不知道,原來你東西這麼多。”莫帆埋着頭,把簡徒一大疊司法考試的書先放進箱子裡,“這些書重是重,不過還是帶回去吧。夏天也沒幾件衣服要穿。嗯……這個你帶着,靠在牀上看書的神器,保護脖子的,還有這個,保護視力的藥,記得天天吃……”
莫帆一個人碎碎念着。
簡徒就站在一邊看着他,看得莫帆心裡發毛煩躁不堪。
“好嘞,不重又很齊全。”
莫帆拉上拉鍊,拎了一下挺滿意,擡頭朝門口的人笑:“看我幹什麼,我都要餓死了。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莫帆看到簡徒動了動嘴巴,好像要說什麼,只是那個人還沒說話,自己已經嘰裡呱啦地開始胡扯起來。
莫帆真的不想聽到簡徒說任何的事情。
很怕那個人說了,自己會哭會忍不住去挽留。
還不如什麼都不聽。
所以一直到送簡徒上車,莫帆都還在碎碎念地抱怨天氣太熱一出門就一身汗,作爲一個宅男還是在家裡吹冷氣來得現實。
簡徒一直沉默地聽着,偶爾看看莫帆,怕他說累了,就買飲料給他喝。
莫帆打開蓋子喝了幾口,發現蓋子上是“再來一瓶”,樂呵呵地要去兌獎。簡徒卻把人拉住了,拿了他手上的那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然後拉住莫帆的手,靜靜地坐在候車室裡。
兩個人都不說話,聽着喇叭裡報着來來往往的車次,聽着走過的人羣帶着行李奔向不同的目的地,也看到其他情侶戀戀不捨的分離,等待重逢……
那一刻,莫帆發現,原來找一個喜歡的人,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然後我們平平淡淡地在一起……這個被無數人掛在嘴邊,以爲自己無慾無求類似怨婦的抱怨,其實就是世界上最奢侈的一件事。
奢侈到,自己和簡徒好像都承受不起他的價格。
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