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徒帶莫帆去另一座城市見父母之前, 莫帆找趙瓊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幾個小時的話。
說來說去也就是重複着那句：“你說到時候他爸媽要拿硫酸潑我，我毀容了以後你簡徒哥會不會另尋新歡不要我了？”
趙瓊被拉着聽了好久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說來說去的安慰的話語其實也就那麼幾句。
簡徒敢帶他去那麼心裡肯定是有數的, 都那麼多年了, 他們一家人早就心知肚明, 只差捅破這一層紙, 之前是簡徒猶猶豫豫地兩邊都不想傷害, 如今說開了，或許父母和簡徒都鬆了一口氣，事情反倒簡單了也不一定。
不過趙瓊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魂不守舍的莫帆。
後來莫帆終於被過來找人的簡徒帶走。
莫帆在簡徒面前完全沒有之前歇斯底里的模樣, 笑得一派暖洋洋，還順帶吐槽簡徒打的那條領帶很沒品味。
兩人說說笑笑的離開的時候, 趙瓊也止不住一直笑着。
莫帆就是這樣, 好像從來都不會把壓力丟給簡徒, 就像簡徒總會用自己的方法保護莫帆一樣。
這麼多年趙瓊看着那兩個人走來，哪怕在最壞的時候, 好像也不會害怕他們彼此傷害到對方。
如此這般，夫復何求。
而趙瓊自己……
他和路愷的日子，並沒有趙瓊想象得那麼糟糕……
莫帆當初聽到趙瓊又投懷送抱的時候，雖然是爲他高興但是嘴上不由一直鄙視他：你還真的是好騙，人家幾句好聽的話你也就屁顛屁顛地被騙走, 真丟人。
有空的時候趙瓊自己也偷偷想過, 好像自己的耳根是很軟。
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誰讓他沒有辦法拒絕？願賭服輸, 趙瓊的骨子裡還有着一股子倔脾氣, 哪怕被年歲沖刷了很久消滅了許多，但是那種不撞南牆心不死的骨氣還是有的。
更何況, 一切並沒有那麼壞。
週六的時候路愷和趙瓊去趙瓊爸媽那裡吃飯。
趙瓊有點心虛，現在和以前不一樣，至少現在他和路愷是真正在一起了，好像現在自己越偷偷地高興，對爸媽的罪惡感越強烈。
想到過去的十年簡徒或許就是用這樣的心情去對他的父母，趙瓊就會莫名地覺得透不過氣。
午飯也吃得心不在焉，反倒是路愷和他爸媽似乎特別談得來，一問一答之間特別和諧。
明明上次帶他回來吃飯以後鬧得並不愉快。
時過境遷，好像真的什麼都不一樣了。
另一件讓趙瓊覺得奇怪的事情就是，老媽已經很久很久沒安排他去相親了，偶爾媽媽電話打來絮絮叨叨地說些家常，還會順便問幾句路愷的事。
那天路愷值夜班，趙瓊在家裡抱着星辰看電視，越看心裡越亂。
難得的給爸媽家打了個電話。
“媽，我和路愷在一塊兒了。”趙瓊說得直白又簡單，這個時候哪裡來那麼強烈的勇氣和目標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邊趙媽媽很久都沒說話，很久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高興就好。”
“啊？”趙瓊聽到媽媽這麼說，反倒不知道說什麼了。
兩邊都安靜了很久。
媽媽那邊先說的話：“前幾天路愷來找過你爸，也不知道他們在房間裡談了什麼，你爸那幾天過得不好，我也不敢問，後來你爸和我說，不管你和我們說什麼，都由着你……”聽得出來，趙媽媽的口氣裡滿滿的都是失望。
“我以爲是你的身體出事了，和你爸吵了半天他才和我保證說你很健康沒事，到底是……哎。”
那邊的女人已經哽咽了。
趙瓊心裡不好受，趙瓊從小都是好孩子，小時候身體不好都是媽媽帶着他看病，長大了，也一直都很孝順，好像連青春期叛逆的時期都很短，因爲知道媽媽的不容易。但還是把想說的都說了出來：“媽，我從小就喜歡路愷，他回來了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他，也不知道我們能在一起多久，但是……不這麼做我會後悔的。媽，對不起。”
“其實你念大學那一會兒媽就覺得你不對勁，也往那邊想過……但是很快路愷走了，你身體又不好，就對付着你的身體，後來好不容易你病好點了，我以爲……哎，誰知道，他還會回來。我和你爸……”趙媽媽苦苦地說着：“我和你爸呀，從小就覺得對不起你，沒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別的孩子從小好吃的好玩的什麼沒有，你想吃什麼都吃不了，還一天到晚在醫院裡。到底是你爸說的那樣，我們兩個都老了，現在真要逼着你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到時候把你弄得身體垮了，再把我們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樣……也沒有多大意思，你好好的就成，爸媽也沒別的奢望了。”
媽媽半無奈半妥協的一席話說得趙瓊心裡七上八下。
“媽，我現在真的挺開心。”
掛了電話，趙瓊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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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知道路愷和爸爸說了點什麼。
拿了手機出來卻是一個字都發不出去。
星辰跑來他的腳邊，不知道主人怎麼盯着手機都不說話。
蹭蹭趙瓊的腳，就被主人抱了起來。
“路愷，你別傷害我爸媽。”睡前，趙瓊給路愷發了條短信。
趙瓊醒來的時候，天氣很好。有軟趴趴的東西一直在臉上舔着，趙瓊的臉被舔得溼溼嗒嗒的，覺得嘴上都被舔，那味道……不是路愷。
眼睛一睜開，就見到粉紅色的舌頭，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還有白白的很大一坨東西。
“星辰……別……”趙瓊嚇了一跳，發現自己正在和星辰親密接吻，趕忙坐了起來，這纔看清是路愷抱着星辰在逗他玩。
“終於肯醒了？”路愷揚起笑抱着體型已經很大的星辰在搗蛋，他應該是剛從醫院回來，身上還穿着上班的衣服，“我們兒子說無聊死了，等你起牀了出門去溜溜。”
趙瓊嘴裡都是星辰的毛髮，沒法子，只能起牀去洗漱。廚房裡，路愷已經把早飯準備好。
兩人就帶着星辰去了他們原先念的大學。離家很近，趙瓊卻很久都沒有去過了。
北邊綜合教學樓外有好大一片草坪，春天到了，上面開滿了白白藍藍的小花，遠遠看去交織在一起一片，非常美麗。
星辰高興地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路愷拿了星辰最愛的飛盤，一下子就飛得老遠，讓星辰四隻腳都不夠用似的興奮地追過去。
趙瓊還沒完全醒，坐在校園裡的草坪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
“想什麼呢？”路愷坐在他的身邊，星辰咬着飛盤迴來，路愷摸摸它的腦袋又把飛盤扔得老遠。
“來到這裡就覺得自己老了。”
“那是你從來都懶得來溜星辰。”路愷舒舒服服地用手撐着在身後，仰着頭呼吸，“我經常來這裡，看着年輕人很朝氣覺得自己也年輕了。”
“年輕真好，什麼都不怕，哪裡像現在，什麼都怕畏首畏尾。”趙瓊說的是實話。畢竟不是象牙塔裡無憂無慮的學生，總是有着各種各樣的顧慮，生活都變得被動，像是揹着重重的殼，快樂都來得稀少。
比如現在。
“其實你沒怎麼變，和以前一樣。我喜歡。”路愷說着好聽的話。
趙瓊依舊低低地說着：“我不信。”
這時候星辰又跑回來了，好像不想再跑遠，就開始低着頭在草地裡刨坑刨得也很歡樂。
“不信就不信吧。”路愷也依舊無所謂地笑着，“我記得以前你和我說過，你的夢想是什麼來着……”
“哎，說這個幹什麼。”趙瓊有點窘迫，拍了拍路愷讓他別說下去。
但是路愷還是笑嘻嘻地學着趙瓊的語氣說：“啊，路愷，我的夢想就是——要活到100歲，我們20歲的時候在一起，那麼還能在一起80年……”
“那時候想得比較簡單……”趙瓊嘟嘟嚷嚷地幫自己解釋。
“呵呵，不簡單，多有雄心壯志呀。我比你大一個月，將來你活到100歲，我活到101。”
“你是醫生，這你也信？二型糖尿病的平均存活年紀是多少來着……”趙瓊抱着膝蓋苦笑着，“不用80年那麼久，你能陪我幾年，我就很高興了。”
趙瓊說的是實話，“我也不知道喜歡你什麼，可能只是小時候的執念，從小就覺得非你不可。其實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路愷點點頭，轉頭去看趙瓊，陽光下的人好像都被撒上了不一樣的顏色，身上有一層金黃色的光。
“現在的夢想沒那麼貪婪了。”雖然說着喪氣的話語，趙瓊還是很快笑了起來：“現在呀，就想着趁你和星辰都在的時候我要快快樂樂地活着。想要的少了，可能會開心點，然後活得長一些。”
“這樣挺好。”路愷揉揉刨坑刨累了的星辰，又摟過趙瓊在他臉頰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那我的夢想就是和你們好好過日子吧。然後和你一起變成老頭子，沒事情吵吵架，然後幫星辰帶孩子，一代又一代，等它第五代第六代曾曾曾孫出世了……”
“我們家就變成薩摩養殖場了……”趙瓊接了一句。
“也好。純種薩摩的幼犬可值錢了，咱們可以靠它發家致富。”路愷說得老謀深算，轉頭去看狗：“聽見沒，可一定要給咱們多生點狗崽子。”
“星辰是公的。”
“哦，咱們還能開發配種業務，一次……1000？”
“你這是賣兒子吧。”
“爲了咱家的事業嘛，當老鴇也光榮。”路愷笑得爽朗。
一邊的星辰聽得迷茫，嗷嗚地叫了下，繼續低頭，刨坑。
不遠處一個姑娘穿着粉綠色的洋裝，牽着一條小京巴緩緩地朝這邊走來，薩摩見到了同類，一下子豎起了耳朵坐了起來，一雙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那個方向。
等姑娘和小白狗走近了，星辰就撲了過去，兩條狗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嗅嗅我，我嗅嗅你，也就親暱地玩在了一起。
路愷使壞把飛盤“嗖——”地飛出老遠。
一大一小歡樂地叫着跑了。
女學生猝不及防，手裡的狗鏈子脫開了手，邁着步子追了過去。
那副場景很美麗。
趙瓊偷偷地摸到路愷的手，再輕輕地覆在上面。
他想到很多年前好像他們也是在這片草地上，和路愷說過同樣的話題。
漸漸地，那個場景越來越熟悉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也是一個早晨，陽光也是那麼融融地灑在身上，他和路愷都要在這棟教學樓裡考英語四級。
那是個初春，草坪上也是小小的藍色白色的花朵，考場被封閉了，學生們都拿着文具在草坪上集合等着進場。
他和路愷也是這麼坐着，愜意地曬着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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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愷，考完試就是五一長期，我們去哪裡玩好不好？”
“你想去哪裡？”
“咦？我以爲你會說不去的。”
“……那算了。”
“啊，不不不！要去要去！我們去雲南看雪山好不好？我看到一個博客說五月去看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可漂亮了！”
“我們只放假7天，夠嗎？”
“夠的夠的。如果運氣好，可以看到日照金山的奇景，他們說看到的人會被雪山女神保佑一輩子喲，會夢想成真。”
“這你也信？”
“就是因爲相信我纔要去的嘛。啊，我的夢想比較難實現，所以一定要靠神的力量！”
“……”
“你不能因爲自己是學醫的就不贊同我的信仰嘛。我的夢想就是：嘿嘿，和你一起活到100歲，我們20歲在一起，那麼還能在一起80年，哇塞我這輩子就無憾了。”
“……你還真貪婪。”
“幹嗎，我是病號嘛，當然希望自己長命百歲活得久一點，但是我身體不好到時候一定先死，不過我死前一定要一直一直賴着你，嘿嘿嘿，這樣生命多完整。”
“你就不能有點別的志向？”
“唔……努力讓你也喜歡我，愛上我？”
“……當我沒說。”
“路愷路愷，那你有什麼夢想嘛？說給我聽聽，或許我能幫你哦。”
“……沒有想過。”
“怎麼可能……不過沒有想過也很好，那我把我的夢想分一半給你。”
“……”
“好不好嗎？”
“大門開了，去考試吧。”
“哦。”
……
“路愷。”
“嗯？”
“考試加油。”
“你也是。”
“夢想的事情你要好好考慮喲。”
“好……”
“真的？”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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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對話好像就浮現在耳邊一樣。
趙瓊想着想着，就笑了出來。
“你想什麼呢？”身邊的人問。
“沒什麼。陽光真好。”
“快放假了，趁天氣好我們過幾天去雲南度假好不好？”
“啊……”
“我還記得那時候見到的日照金山，太美了，還想去看一次。”
“嗯，好。我也想去了。”
“路愷。”
“嗯？”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
遠處兩條白狗圍着女孩一跳一跳地要去拿她手上的飛盤。
姑娘的笑聲和狗狗的叫聲遠遠傳來，那麼近又那麼遙遠。
路愷上了一晚上的班，困了，把頭枕在了趙瓊的腿上，愜意地閉上眼睛躺着。
“對了，怎麼不說我是騙子了？”路愷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喃喃地問。
“哦，那……騙子……”
“傻瓜……”
趙瓊低下頭輕輕地吻上了路愷好看的嘴脣。
他揚起笑容，五分幸福，五分坦然。
他心裡想得明白。
就算那些都是假話，他也算是夢想成真。
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