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鬥

暗鬥

自從得了新生,這一世唯求一個平靜,所以我活了這十餘年,一直都在有意無意的控制情緒,很少放縱自己胡來。

剛剛一番衝動,感覺久違,情緒陡然大起,而後大落,大起大落間雖是釋放的酣暢淋漓,可也彷彿掏空了全部所有,倒下之後,身子冷卻,徒留空虛安靜,躺在那裡,一時只恍惚對什麼事都無所謂了,三千世界一微塵,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直到她的出現。

聽到了那聲音,望到了那身影,現實感就倏地又迴歸到了身體。

可並沒有得救的輕鬆,甚至連重逢的感動都只是一瞬,緊接着,焦慮和擔憂就席捲心底。

不用想也知道練兒這當口出現有多不合時宜,她那樣的性子……不敢多想,我迅速留意起咫尺內紅花婦人的反應,耳邊捕捉到了輕微的一聲咦,神經立即緊繃,欠身一把抓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龍頭杖身,低聲道:“這是我與你的事,不要再牽連不相干的人進來!”

“哦?她是什麼人?這樣說話,並非與你毫不相干吧?”那美婦知我斤兩,此時見龍頭杖被捉也滿不在乎,連姿勢都不換,只是冷言譏誚道:“你人情倒是足啊,到這裡以後短短一夜,卻隨便什麼地方都遇得到幫手。”

“這不是巧遇,她才……纔是剛剛兩隻狼真正的主人。”我忍住氣血翻騰,勉力回答道,身子雖然難受但腦子並沒摔壞,自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能說。

可是,怕就怕有人不知道……

所以在簡短回答了紅花美婦後,我不敢多耽擱,隨即從地上硬撐起半邊身子,對那邊大聲喊道:“練兒……姑娘!你的好意竹纖心領,只是此人……此人是專來尋我和我師父晦氣的,與你沒……沒有干係……傷了狼我很抱歉,但她武功太高,你還是不要卷……進來得好,早些領了狼去療傷纔是正事!”

這是我急切間唯一能想起的一套說辭,是講給紅花美婦聽的,亦是講給練兒聽的,言裡言外,明示暗示,若真夠幸運,不但可以撇清關係保她置身事外,而且也可以藉此將事情傳達給師父知曉,也算是一石二鳥。

可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心裡也清楚,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幸運的人。

何況練兒的脾氣就擺在那裡。

這一番話,種種言外之意已算是非常清楚,就不相信她真沒有聽懂,可事實是,那道身影就這麼站着,彷彿充耳不聞,只是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了,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我便知道麻煩大了。

“呵呵,有意思。”紅花美婦好似也來了興趣,手腕一抖,原本抵在我頸間的龍頭杖又沉了幾分,雖一隻手還抓着,但仍覺得呼吸卒然一窒,喉中就發出了無法自控的低吟,而那紅花美婦就在這低吟中傲然道:“我愛如何就如何,此時就是不願離她遠點,你待怎樣?”

她話一出口,我拼力在重壓之下提了一口殘氣,嘶聲大喝道:“練兒!不要動手!”卻根本無法阻止什麼,她就像先前的兩隻狼一般完全不聽我的,只見那夜幕下的身形驀地一晃,緊接着就有風席捲而來!

風掠過身邊,頸間的重壓驟然輕了,耳邊聽得那婦人略帶讚歎道:“你這娃娃倒練得一手好輕功。”聲音卻已是在數丈開外。

掙扎起身,急切的望着黑暗中,卻什麼忙都幫不上,這一場較量我休說插手,連看都幾乎看不清,濃重的暗縈繞在身邊彷彿黑霧瀰漫,加之氣血不穩導致的眩暈,饒是我再如何屏氣凝神,也最多隻能瞧見樹叢之間兩道人影晃動交錯着,時虛時實,朦朦朧朧。

胸中焦灼,即使眼裡看不清楚局勢,但心如明鏡,無論練兒這兩年來武功進步如何神速,也絕無法與這個能和師父鬥到旗鼓相當的人相匹敵,或者能撐的更久些,但結局註定……也想要叫她快走,可只怕喊出來非但不能奏效,還會引她分了神敗的更快……

此時才恨自己如此無力,明知道後果,卻只能眼睜睜等待發生。

這樣束手無策的緊張等了片刻,果然,那一頭陡的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然後就是樹枝的折斷聲和重物落地的聲音。

“練兒!”雖然預料之中,但還是不禁一驚,我喚着她名字,跌跌撞撞向聲響處衝去。

衝得近了,才隱約看到草叢中趴伏的人,看身影還在不斷支撐着似乎想要站起,卻並不成功,我聽到一陣急促到幾乎不正常的呼吸聲,心中大急,撲上去一把從身後摟住她,然後跪坐在草中將之拉起來,讓她可以好好的倚靠在我懷裡。

久別重逢的擁抱,卻是這樣的方式,也來不及感慨懷念,即使這麼近,近到都能聞到那熟悉的氣息,可我還是看不清,眼前的人被黑暗朧了一層紗,模模糊糊的連表情都瞧不真切,更遑論檢查身體狀況,我摟住她,只知道懷裡的身體在不斷顫抖,還有些微微抽搐,顯得十分難受。

“練兒!練兒你怎麼了?哪裡不對,告訴我!”恐慌油然而生,我料到她會敗,但真沒料到她會傷成這樣,口中連聲呼喚,聽到的卻是一聲更比一聲急的呼吸,彷彿她根本抽不出時間說話。

“公孫大娘!你把她怎麼了!”得不到一方回答,我只得質問動手的那一方。

早在練兒受傷落地時,那紅花美婦就已氣定神閒的也落在了一旁不遠處,先是閒閒的好似在瞧好戲,此刻見我開口,就冷哼了一聲道:“哼,你問我?我還想問你,你這丫頭平時老實,想不到也會滿口胡言,說什麼她與你沒有干係,她的武功路數,分明和你一樣!”

我咬咬牙,道:“她只是得師父指點過,學了幾式而已……”明知道被拆穿的可能性極高,但只要有一點可能,也想保她不要捲入。

卻果然還是不行。

“還敢狡辯!你真當我老人家好欺麼?她的招數功力之精湛,顯然還在你之上,絕不是什麼學了幾式可以到的境界,你還想替她隱瞞多久?”

“死老太婆!”這時懷中人卻驀地掙扎起來,不顧急促成拉風箱似的呼吸,啞着嗓子吼道:“有本事你動手,現在就動手!否則將來我絕不會輕饒了你!”

“你住嘴!”不待那紅花美婦發作,我先就對她厲聲喝了一聲,知道她不會聽,情急中索性直接伸了手掌去捂她嘴巴。

她正是惱羞成怒的氣頭中,哪裡受得了我這樣待她,嘴被一掩住,不假思索的張口就是一咬,還好巧不巧正噬在之前寫血書的那根指上,我當時只覺一陣壓迫感伴隨鑽心的疼痛,知道創口怕是又裂開了,也顧不了許多,只怕她激怒那女人,還是死死掩住。

可是即使如此,卻好像還是已經晚了。

那紅花美婦聽得練兒如此咆哮,先又是一陣桀桀冷笑,待到笑完,便道:“呵呵,既然你都已經說到這一步了,我倒還真是覺得,應該先斬草除根爲妙,省的將來後患不是?”

此言一出,我頓感身子一冷,心道這女人古怪毒辣,怕真是對練兒動了殺意,我倆這般模樣,還不是砧上魚肉任她宰割麼?當時大急,道:“你若敢這麼做,我保證,你永遠再休想找到家師的所在!”

“哦?”對我的威脅,她不以爲然的笑笑道:“死了一個,不是還有一個麼,還是說,你想與她同生共死不成?”

面對這逼問,我先不言,好似在猶豫,身子卻抱着練兒在一點點的偷偷往後挪,她應該也發現了這個小動作的,但虧得黑暗掩護,所以並未察覺我的意圖,只當做是一種害怕的表現。

“……你說對了!”當終於挪到了目標所在——之前拼命想推她下去的懸崖邊上,我才沉聲回答,雙手緊緊護住懷中不停顫抖的那個人:“你要是對練兒出手,我即刻帶着她從這裡翻下去,保證屍骨無存!到時候,世間再無人知我們師父的隱居之處,這個心結你只能帶到老死!”

“哼!”好似覺得被擺了一道,紅花美婦語氣霎時冷硬了不少,陰森森道:“好哇,你若敢這麼做,我便回去殺了那個村裡所有的人!雞犬不留!”

真是諷刺,我看錯了她,她也看錯了我,卻原來,我們都不是什麼善良之輩。

面對這威脅,我悽然一笑,道:“呵呵,悉聽尊便,眼下我連最重要的人都保不住了,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哪兒還有閒工夫去管那麼多?你愛怎麼做,便去怎麼做吧,大不了,我在十八層地獄裡等着你!”

最後一句,仿若臨死詛咒,我悽聲說完,摟了練兒緊緊盯住暗色中那抹朦朧身影,此人受不得氣,八成會勃然大怒,我想着只待她一動,便言出必行!

可之後,氣氛卻彷彿僵持住了一般。

那紅花美婦並沒有如想象中的大發雷霆,也未曾靠近一步,先靜了片刻,也不知是因爲出乎意料還是在打什麼鬼算盤,過了一會兒,卻又嘻嘻笑了起來。

“無趣,真是無趣……”待到終於開口時,她涼颼颼這麼說着,好象真的一副很沒意思的模樣:“好了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不逗你們倆個小輩玩了,我老人家寬宏大量,退一步好了,誰稀罕那隱居之地似的,你們誰去將你們師父叫到這裡來,償了我心願就好,如此總可以了吧?”

這般回答大大出乎了意料之外,我疑心有詐,片刻不敢放鬆,只沉聲道:“事到如今,你以爲我還會信你嗎?”

“怎麼?你對我沒信心,卻連對自己師父都沒信心了麼?還是說你已經認定你們那師父來了也是輸,與其三個人死,不如心甘情願兩個人一起死了爽快?”

被她這麼一點,我倒是動心了一下,雖然眼前此人高深莫測,但對師父的武功,我自然還是有信心的,哪怕她之前所言屬實,兩人確實能鬥上百餘回合不分勝負,那也不代表師父就必定會輸給她不是麼……

可是,隨即又看了看懷裡的練兒,雖然一直瞧不清楚她表情與傷勢,但這般痛苦恐怕……若是她有什麼好歹,何必再驚動師父?還不如……

也許是今夜受了太多刺激,自己也不知怎得,一時間負面的情緒和思考鋪天蓋地,幾乎令人又要忽略剛剛一記動心。

不過就在此時,約是看出了我的顧慮,那紅花美婦譏嘲般一笑道:“怎麼?你是擔心她?放心,她這樣子看着嚴重,實際不過是被我打岔了真氣,如今內息紊亂,氣脈亂行,自然呼吸困難,沒什麼大礙的,你若答應,我即刻能治好她。”

這一下才真是觸及了希望,幾乎想都沒怎麼想,我立刻擡起頭,堅定道:“那好!你治好她,我自己留在這裡陪你,讓她去叫師父來,絕不食言!”

不清楚這人還可信不可信,也許與她訂約只是與虎謀皮,但眼下減輕練兒的痛苦纔是第一位,我自覺這個約定做的並不算虧,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她也不羅嗦,見我同意了,便慢悠悠走過來,突然蹲低身子,飛快的啪啪啪連續在練兒身上擊了數下,然後站起來,拍拍手道:“好了。”

我只覺得懷中人猛顫了幾下,隨後那抽搐漸漸就緩和下來,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掙扎着想要立起身,不敢讓她自己行動,就半攙半扶的隨之一同站起,卻見她緩了氣,驀地怒道:“我要殺了你!”說着便作勢欲撲。

好在這次我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急道:“練兒,練兒!你等一下!”見她毫不理會,心中又急又氣,好似火燎,忍不住就重聲斥道:“練兒!你希望我死麼!”

這一喝,身邊的人微微一震,隨即就停了動作,不聲不響的悶站住了。

我看不清她臉色,唯恐片刻安靜後會惹來更強的情緒反彈,趕緊又軟了幾分,拉她手柔聲道:“你要是明知不敵還要打,沒關係,我陪你死,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假如你不希望我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便去見師父,將一切原原本本的稟告她,請她老人家定奪,可好?”

還是沒有回答,我拉她站着,爲夜色所累無法察言觀色,又知道此時那婦人必定在旁冷眼旁觀,生怕發生變故,正想着該如何是好,眼前的人卻動了起來。

這次,練兒沒什麼衝動之舉,只是慢慢轉過來正對了我,夜色如墨,我看她始終彷彿霧裡看花,連視線都無法對上,卻分明能感覺的到她目光灼熱,倏地,有布錦撕裂之聲響起,然後手被拉起,有什麼一圈圈纏繞在食指上,精確的包紮好了那道傷口,待到一切做完,她仍是一言不發,猛的鬆開了我,轉過身就舉步欲行。

就在這時候,在旁冷眼旁觀的紅花美婦突地發了聲。

“慢着!”她喊了一聲,悠然走了過來,道:“我又想了想,還是覺得信不過你們,這樣做很吃虧,萬一到時這小娃兒一去不回,你這丫頭又抵死不從,到時我豈不麻煩?”

“你究竟想要怎樣?”我皺眉問道,知道她不會這麼簡單放行,可不知道她想耍什麼花招。

卻見那邊黑暗中一隻手伸過來,到了練兒面前,翻開手心,隱隱見到了一顆小白珠子置於其上,在暗夜中發着幽光。

“把這個吃下去。”那婦人說的隨意,好似叫人吃的不是別的,不過是一顆糖丸而已:“這顆白珠不會立刻要你的命,但兩刻之內若不歸來,便必定毒發身亡,只有我獨門解藥可救,這點時間,夠你去叫人了吧?”

練兒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伸手就作勢去接。

這時我該是慶幸的,慶幸彼此距離都很近,更慶幸這顆藥是白色所以自己也能很準確的看清位置,這兩點,爲人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所以,我能趕在練兒之前,一個錯步上去,搶過那珠子就嚥了下去。

“她剛剛受傷,還要運功趕路,我不想她吃這種東西,你不信她,我信,兩刻之內她若不歸來,我把命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作戰總結:不是我軍太弱,而是敵軍太強……OTL

十一快樂,雖然這破系統我又被抽的不輕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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