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

別了

一路出了大營,廣元鎮景象與前幾天已不大相同,街道上秩序井然,通衢之處有許多發糧點,也兼招募處,成千上萬的饑民被編入了義軍隊伍,一改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樣,一個個雄赳赳的精神飽滿容光煥發,他們雖然大半還沒有兵器,但揭竿爲旗,削木爲兵,也是像模像樣如一支訓練有素的雄師。

看到這樣的景象,多少有些感嘆,倒也不是歎服,至少以自己的眼光看來這種種手腕也算不得多高明獨到,只不過,若練兒願意,這股力量原本該是爲她所用的纔對,可惜她無逐鹿之心,亦從不收男兵,以至於明月峽付出了那麼大代價,最終種種卻被別人接手了去……這麼想着想着,居然暗暗生出了幾分惋惜不甘之心來。

“你在想什麼呢?”出神之際,聽到身後詢問,回頭就見了她的笑顏,出營後練兒謝絕了他人的相送,只問紅娘子討了匹快馬,我倆共乘了出城,只是街道人多,不宜馳騁,此時正是信馬遊街的狀態。

她這一問雖沒什麼好隱瞞的,不過說話不方便,也就沒詳示,只是胡亂指點了兩下街道,不想練兒居然看懂了一半,展眉道:“你是說這李巖管得不錯是吧?他這樣的文人出身,說話辦事一點酸溜溜的味道都沒有,確實不錯,那小闖王和他的手下俱是這樣的英雄,將來替末明而有天下的,我看就是他們了!”

定定瞧着她,難掩吃驚之情,自己心中的練兒並非什麼深謀遠慮之士,如今她卻能毅然一口做出這般斷然,並且的確是十分精準的判斷,實在是令人不得不爲之側目,若這不是大膽之下的誤打誤撞,那就實在該刮目相看。

“看什麼看?呆呆的,不能說話後,你便瞧着呆氣愈重了。”這位當事人自己卻不覺得剛剛說怎樣了不得的話,隨便打趣一句後便換了話題,轉而問道:“如何?我可要打算要在天黑前趕回去,你吃得住顛嗎?”

除了肩頭一處,其餘的傷大多不算嚴重,也明白她不放心老爺子和珊瑚的心思,所以點點頭,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放鬆了身心靠進她懷裡,再不做他想。

或者時至今日,我對練兒也不算真的摸透了,或者還有自以爲是錯想了的地方,亦或是根本忽略了她的才能……但不管怎樣,那份心意不會錯就好,但願一劍縱橫無拘無束,這是她親口所言,既如此,那麼與天下之道有關的任何事,無論好的壞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再也不必放在心上。

出了廣元,沿途縱馬,也不知是練兒駕馭坐騎的技術愈見精進呢還是自己太放鬆,行在山路上竟當真不覺得有多少不適。趕上個把時辰,來到山腳下水草豐茂處,練兒卸了鐙鞍扔在一旁,放馬兒自在離去,而後我倆輕車熟路地掠過三道山口,一路返回了山寨。

邁入寨門,日頭之下,場面不復昨夜的陰深慘烈,至少屍體全不在了,地上許多血水也有被沖洗淡去的痕跡,一怔之後旋即醒悟過來,明白了這大約是寨中倖存姐妹乾的……只是,雖簡單打掃過了,但諸般血跡猶存,許多地方更是化爲了一片殘垣斷壁的焦土,灰燼中餘煙嫋嫋,四顧無人,好不淒涼。

睹物傷情,練兒也不去多看,拉着我就徑直往裡去,寨中房屋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總有逃過一劫的,其中保存最完好可能就當數我們倆居住的那間遠離人羣的屋子,平時練兒是決不允許旁人留宿的,但看來這次她是把老爺子和珊瑚安置在那裡了。

“義父,在嗎?我打廣元給你帶酒菜回來了!”門是虛掩的,一把推開踏進去,後腳還沒跟來,練兒已經在開口嚷了,神情語氣中只有興致高昂,不見半點傷懷,一開始還覺得不妥,隨後跟着一同邁進了門,這才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

自建成之日以來,這間屋中的氣氛,還從未如此低沉壓抑過。

既然將人安置在這裡,相信練兒一定是把牀讓給了鐵珊瑚的,可是鐵珊瑚卻並沒在牀上,而是縮在屋中角落,面色灰暗,手裡仍是緊緊摟了一具屍體不放,好在此時春寒尚重,一眼掃去那屍首和最初也沒什麼兩樣……而鐵老爺子愁容滿面地蹲在她身旁,此時回頭見到我們進來,臉上才現了一絲輕鬆,勉強咧嘴笑道:“回來啦,都安排好了?竹丫頭的傷如何了,有沒有起色?”

“和所料一樣,廣元這地方也沒什麼好大夫,不急。”練兒隨口應道,將手中包袱解開,取出其中荷葉包與小酒罈擺了一桌,招呼道:“倒是這地方的食肆東西不錯,做得一手好滷味,義父珊瑚你們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吧?來嚐嚐。”

之前見馬鞍上有這麼個包袱還當是什麼,卻原來如此,要說練兒這一次考慮事情還真算是不失細膩周到,可惜眼下這氛圍分明不對,鐵珊瑚聞言自然是置之不理,老爺子也是再三猶豫,或實在不忍拂了好意,才慢悠悠過來坐下,卻並不舉箸,坐一會兒,又回頭看着自家女兒一會兒,嘆息着,顯然是放心不下卻又無可奈何。

順他視線看過去,比起事發當日與我說話時,如今的鐵珊瑚看上去又消沉許多,所謂時間撫平創傷並不適用於短期,有時候倒適得其反,一些傷往往後幾日才疼得最狠,一些事往往越回味就越覺心傷,何況這次山寨被破,寨衆被殺,她表面看來無動於衷,但內裡的心創有沒有因此更惡化了?這個除了她自己誰也說不清……

捏着筷子,也同樣失去了吃東西的心思,雖非三寸不爛之舌,但假如能夠說點什麼,那自己也許還可以派上一點用場,可是現在……

見我們倆皆停箸不動,練兒也不多說什麼,自顧自拿起一個鍋盔饃夾上肉,離了座來到鐵珊瑚面前蹲下遞給她,道:“喂,吃。”鐵珊瑚自然是充耳不聞,練兒對此也不惱,索性一併靠牆坐下,掰了一小塊白麪扔進嘴裡,邊吃邊自言自語般道:“你不吃,我也要吃,活着就得吃,吃飽了才能做事!也不怕告訴你,我明日就要離開這兒了,你要黯然神傷就自己去黯然神傷吧,我要去尋那三個罪魁禍首給山寨姐妹報仇,也順便給九娘報仇好了。”

不知是不是提到穆九孃的緣故,看似平淡無奇的幾句話卻成功吸引了鐵珊瑚的注意,她原本無神的眼珠轉向了練兒,彷彿不明白般怔怔道:“……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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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報仇。”練兒點點頭,嚼着嘴裡東西道:“以血洗血,命債當命償,這樣纔對得起死去的人啊——那金獨異死了,可慕容沖和應修陽都還活着,他們都是害死九孃的幫兇,莫非你想這樣一直傷心難過下去,卻讓他們在外面春風得意,逍遙自在?”

她轉頭盯了鐵珊瑚這麼問道,可那鐵珊瑚卻慌慌張張避開了視線,只低頭看了懷中屍首半晌,也不知想些什麼。

見狀,練兒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道:“原來你是這樣的麼?枉費我昨夜打架時還對那應修陽幾次手下留情,本想着此人該死在你手裡纔對,看來是多此一舉了……唉,也罷,反正給寨中姐妹報仇也有他一份,就一併算在一起好了,就算是順便報仇,想來九娘也是不會怪我的。”

一邊說着,她一邊站起了身,正打算要邁步過來,從我這個角度,卻看見了她身邊的人又復擡起頭來。

下一瞬,練兒的手中之物已被劈手奪下!

彷彿被觸動了什麼開關似的,但見那鐵珊瑚一手仍然抱了屍首,一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白饃,瞪着眼拼命往嘴裡塞,似牙關之間撕咬的不是食物而是誰的性命!

“好個玉娃兒!還真有你的!”鐵飛龍喜得大叫一聲,猛拍了桌面跳起來,也顧不得差點將好好一張梨木桌子給打散了,趕緊就拎起一壺茶過去,拍拍女兒的後背道:“慢些,喝點水慢慢來!放心,吃的東西跑不掉,仇人更跑不掉!爹爹陪你一起,就算天涯海角也把他們找出來手刃!”

鐵珊瑚只是閉嘴吃東西,看他一眼並不接話,卻也接過了水壺仰脖就飲,即使只是如此,卻也足以令得多年未與女兒相處的老爺子欣慰之色溢於言表,他在那兒絮絮叨叨着,練兒就不再去管這對爺倆,轉身走回來向我得意一笑。

其實,以仇恨去支撐一個人的信念,絕非上上之選,但此刻顯然不是苛求那麼多的時候,所以也回報以微笑,豎起拇指對她比了個做得好的手勢。

這頓飯最後分了兩處吃,我與練兒在桌邊一處,老爺子與珊瑚在牆角一處,其實誰也沒怎麼把心思放在吃飯上,全在有意無意地留神着鐵珊瑚的動靜,那廂她三兩下吃完手中食物,老爺子生怕不夠又趕緊遞過第二個,這一次,鐵珊瑚接過去卻不再狼吞虎嚥,而是埋着頭,一點點細嚼慢嚥地吃,吃完之後又發呆般抱了穆九娘一會兒,終於慢慢站起身,口齒清晰地說出了一句話。

她說:“我要給九娘落葬。”

沒有那許多繁文縟節,江湖中人的生死總是簡單,這墓就定在左峰靠後山處,正是鐵穆二人自己的住所旁,這間房其實也並未毀損,只是畢竟乃傷心之地,練兒自然未安排鐵珊瑚住回來,不想她自己最後卻主動選了這裡……擇定之時,鐵老爺子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也隨了她心意,幾個人一起動手,不消個把時辰,已將一切歸置妥當。

空中金烏西去,火雲連天;殘陽似血,黃土如金,一捧一抔,終成一座新墳。

鐵珊瑚跪在墳前,面色蒼白雙脣緊閉,撮土爲香拜了又拜,誰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又在說些什麼,鐵飛龍隨之也拜了幾拜,而後站立良久,最後索性盤膝坐在鐵珊瑚身後,望了那墳頭,不聲不響,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就這樣一個跪着一個坐着,我與練兒兩人則立在墓前不遠,彼此無言。不覺天色已暗,鐵珊瑚到底傷重,跪着跪着,身子一晃就往前傾去,幸得鐵飛龍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掌住,再一看她已經閉上了眼沒有意識。

“唉……”確認她只是精疲力竭睡過去後,老爺子這才如釋重負長嘆了一聲,練兒過去道:“義父,夜裡涼,還是帶珊瑚妹妹回屋休息吧。”卻被鐵老爺子擺了擺手拒絕道:“她要守,就讓她守着吧,否則睜開眼她也不能安心……這丫頭打小和九孃親,被我一橫心趕出家門後,更是隻有她們倆相依爲命,幾年下來大約是更親了,如今……唉,這怪我當年太要臉面,若是當時不那麼衝動就好了……”

他只顧了嘆息,卻不會知道這三年裡兩人最慶幸地就是被他趕出了家門,甚至,至今或也不悔……只是這些話想想就好,非但自己不能表露,一瞥見練兒似想開口說些什麼時,也趕緊偷偷拉了一把,曾經爲了說出口幫忙想過不少法子,可此時都已經不重要了,要不要說出來,也只能交給鐵珊瑚自己去選擇。

被拉了一把後,練兒倒也會意,看看我又看看那邊,終究還忍住了,一跺腳轉身去取了兩牀毯子來,一牀分給老爺子與珊瑚,而我則去廢墟里尋了些木柴來燃起火堆,就升起在穆九娘新墳旁,四人圍坐着,也權當給她守靈。

守到後半夜,實在吃不消了,就依偎着練兒,頭抵着頭,裹在毯子裡沉沉睡去。

這麼睡到底是不怎麼舒服的,次日早早醒來,東邊才露青白,火堆卻還燃着,老爺子正仰頭凝望天空,拎着練兒帶回來的小酒罈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見我起來,捋須點點頭,道:“醒了?沒想到倒是你起得最早。”

順着他的話望懷裡一看,練兒正睡得香甜。這幾日奔波打鬥,事端頻生,就是鐵打的人也難以支撐,她委實也不容易,便輕輕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幫她掖好毯子後躡手躡腳離去。到下面已毀得差不多的竈房裡尋了些還能用的,煮了點清淡吃食送去,再回到自己房中收拾了一下,又鋪紙磨墨,做了些自己想做的事。

“你這是偷偷摸摸幹什麼呢?”纔剛做完,那頭練兒就尋了進來,邊走手裡還邊端着碗在喝我煮的薄粥,實在沒半點女兒家的樣子,換平時必要打趣她兩下才好,可惜如今有心無力,唯有無奈笑笑,拉她過來擦了擦嘴,纔拿起牀上收拾好的包袱亮了亮。

“哦,你倒想得周全。”練兒見狀便點頭道:“也是,早收拾了放在身邊也好,這樣等咱們見了李巖一行後,想走便走,省得拖累。”

這一早是專用來等人的,臨近晌午,果然遠遠見來了一隊人馬,領頭得正是那對夫婦,離得老遠就聽紅娘子笑道:“我說練姐姐,你可真是面子大,我家這位可是推掉了兩股綠林頭目的會面專程來的啊,我都要吃醋啦。”這自然只是玩笑,那李巖也不呵斥,只微微一笑,似對今日一切成竹在胸。

練兒當然也不客氣,當即笑駁道:“我送禮的不嫌煩,你收禮的怎麼能嫌?放心,不會讓你們吃虧的就是,隨我來。”說罷卻一回頭,拉了我徑直往山寨裡去了。

走不多遠,鐵老爺子也趕過來匯合,珊瑚對這裡發生的一切不感興趣,還是守在穆九娘墳邊,老爺子卻終究放心不下,抓緊時間趕來看看怎麼回事,練兒卻只是笑而不答,領我們一路往裡,直到平日聚會的大場壩之中,今日來的女兵多數是她舊部,自然也熟門熟路,很多人望了那些殘垣斷壁,面露悲滄之色。

此地是寨中建築聚集之處,也是毀損最嚴重之處,到處都是焦土廢墟,不過當中總算還有一大塊空曠地可容人,練兒就在這平地中央站住,默默低頭徘徊了一陣,似也在感懷傷情,那李巖見狀,便開口勸道:“練女俠不必心傷,官軍毀了我們一個山寨,我們便要佔他十個州府來償!”

這本是好言勸慰,可練兒只是搖搖頭,擡首看了他,忽道:“我看你腰懸寶劍,想必也精於劍術之人,咱們此時反正無事,在這裡走幾招如何?”

她本說送禮,卻突然要約人打架,實在是太出乎意料,而且這般行徑落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難免不夠友善,鐵老爺子皺眉捋了捋須,正待上前阻攔,被我從旁拉住示意他稍安勿躁,而那頭紅娘子似也有氣,卻被李巖一個眼色擋住,不曾發作。

那李巖先攔下紅娘子,而後便謙虛一笑,抱拳道:“我這點微末劍術,防身尚可,怎能與練女俠你相比?還是算了吧。”練兒卻道:“我喜動手打架,就如他人有酒癮棋癮一般,你這劍不錯,惹得我手癢了,若真當我朋友,那與其用佳餚美酒招待我,倒不如陪我來走上兩招,我更領你的情!”

說都說到這份上,自然也不好推辭,那李巖道了聲:“好,請練女俠進招。”說罷拔劍在手,嚴陣以待。練兒微微一笑,劍訣一捏銀虹如風,一縷銀光直刺對方手腕,李巖倒也算不錯,劍鋒順勢挽了一個平花,以攻代守,反刺敵足,惹得練兒哈哈一笑,瞬息之間又連變兩招,而且上下相逆,令李巖摸不清她攻勢所在,只得長劍當胸一劃,轉攻爲封起來。

他哪兒知道我派劍法最是奇詭異常,一旦節奏受制,也就再難脫身,練兒劍勢未收,手心勁力向外一頓,劍招又發,這一招來得更狠,迫得李巖滑步一轉,左手虛晃,右足連環腿直踢,竟是連拳腳功夫也使上了,險險避過幾招,對手卻是越攻越疾,劍光霍霍,幾乎令人眼花繚亂,我在旁細看周圍,但見那紅娘子一臉提心吊膽,怕是手心都攥出汗來了,倒是她身後以阿青綠兒爲首的一干明月峽舊部神色輕鬆,想是對自家寨主的爲人心裡有數。

這裡分神之間,那邊已經決出了勝負,練兒長劍一絞,搭上了李巖的寶劍轉了兩轉,鏗鏘

有聲,那紅娘子再按捺不住,一縱跳入場心,只聽得一聲長笑,兩人倏忽分開,那李巖還劍歸鞘,拱手說道:“練女俠劍法天下無雙!佩服,佩服!”

練兒卻不受這贊,面色一端道:“不用過譽,我本想在三十招奪你的劍,誰想你倒不錯,令我沒能得逞。”旋又笑道:“既然如此,我的禮物,你便有資格取了。”

她這一說,便見那紅娘子滿面鬱悶,似是心中很有些怨言,那李巖卻道:“那麼我先多謝了你這番美意了。”彷彿早有預料般。

別人種種反應練兒都渾不在意,只是自顧自緩緩向廢墟中走去,邊走便四下環顧,這片廢墟依着山勢連綿成片,未焚燬前正是聚義廳所在,尋了一會兒,她在一塊大山岩駐足,摸了摸一根尚有燒焦的木柱,瞥了我這邊一眼,見我微笑望了她,就再不猶豫,橫掌一劈將木柱打折,向紅娘子招手道:“請你們順着這裡掘下去,將地下的木頭掘出來。”

這言行在外人眼中是古怪了點,那紅娘子顯得好不生氣,道:“索性我多叫些人來,一併給你清理了這瓦礫場吧。”話中分明暗存譏誚,練兒卻似給這話撩起傷心,面色一黯,道:“今生今世,我恐怕也再不會住在這裡了,還清理它作甚?你要挖就挖,不挖算了。”說罷縱身跳下廢墟,向我這邊走來,自己趕緊迎上前幾步,握住她手輕拍了拍,權做安慰。

那紅娘子一時口快,見如此又似有些過意不去,訕訕答了兩句,便轉身指揮女兵掘地,我們就在一旁看着,見她們先把地面的餘燼清理了,再將埋在地中的木頂掘了起來,掘了一陣,有女兵一鋤掘去,轟然塌下去了一塊,再掘一鋤,噹的一聲,鋤頭似碰到什麼硬物,有旁人跳下去揭起一塊石板,頓時大叫起來,但見裡面是一個灰泥暗窟,卻滿是金銀珠玉堆放其中,給午時的陽光一晃,真叫是寶光耀目,財色刺眼。

這一堆寶物,莫說掘地的女兵嚇得呆了,紅娘子也頗爲詫異,就連李巖也似乎略覺得有些驚訝,老爺子則在旁嘖嘖讚歎,在場神色自若的,除了練兒自己,就只有那阿青綠兒倆名親信,以及站在練兒身邊的我自己。

她曾告訴過我有這麼一批東西,是數年來勒索強盜的貢物,以及搶劫富戶的積聚,這一筆錢財拿着其實沒什麼大用,卻也不願意平白給人,只得就那麼埋着,之前在定軍山躲過了官兵搜查,又偷偷運來了明月峽,就藏在聚義廳地下。

不過,知道歸知道,之前她問要不要去找兩件玩玩,都給我含笑拒絕了,這批財寶屬於是山寨的,自己總覺得應該避嫌,所以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呆了一陣,在練兒的指揮下,那羣女兵們開始小心冀冀的一件一件將這些珍寶捧出來,簡直就生怕一個疏忽碰壞賠不起似的。練兒在旁看着,卻笑嘻嘻對我與老爺子炫耀起來,說這個翡翠是從那個強盜頭子手中搶來,那塊綠玉又是那個幫會舵主所貢,言談間甚爲得意。

對此,我還只是含笑默然聽着,鐵老爺子聽多了卻忍不住皺眉道;“你這娃兒費那麼大心思弄來這許多銅臭之物幹嘛?”練兒笑道:“義父,你見過下棋□□嗎?他們並不在乎區區彩物,但有了彩物,卻更增加下棋的興趣。我以前在陝南壓服綠林,迫他們向我進貢,也不過等於下棋時要些彩物罷了。”鐵飛龍這兩日來本是心思沉重,倒給她這一句逗地舒眉笑了起來。

待到紅娘子帶着女兵們將金銀珠寶都一一搬出來後,練兒就收了嬉笑,上前幾步,對李巖抱拳說道:“區區薄禮,送給二位添軍餉,也算是我爲自家姐妹改善改善生活。”那李巖趕緊道:“那我在這裡替災民和軍中兄弟姐妹多謝你了!”說罷就是一揖,練兒受之無愧,看了那堆寶物一眼,隨手提起一個金馬鞍,黯然道:“這是你們以前的老寨主王嘉胤叫他兒子送給我的,現在他死了,你將這馬鞍交回給他兒子王照希,算我給他的禮物吧。”

李巖自然點頭稱是,那他身邊的紅娘子自從剛剛嗆聲了一句後,一直顯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如今就道:“道上的規矩,見面不可空手歸,也算圖個吉利,如今你將這批數年積聚的財物拱手相送,也該取回一兩樣,就是權作留念也好。”

練兒聞言,先哈哈一笑,道:“我是打算從此洗手不幹,退出綠林,還要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麼?”一笑之後眼珠一轉,忽又道:“這樣也好……”過來拉了我與鐵飛龍的手,一左一右牽到那堆寶物前,道:“聽到了吧?不用客氣,一人挑一件吧,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哦。”

她說得頗爲俏皮,引來鐵老爺子仰頭大笑,道:“我這半截入土的老傢伙拿這些東西做甚?再說真要用錢,老夫多的是手腕,豈能受你小輩的禮?”說着只是連連擺手,可是我這邊卻另有打算,所以非但沒拒絕,反而向練兒伸出了兩根手指。

“怎麼?”練兒先是不明就裡地一怔,後才錯愕道:“這是說一件不夠,想要兩件?”見我連連點頭,才失笑道:“你也真是,當初我叫你沒事選幾件玩玩,你全不放在心上,如今卻要來討,好吧,兩件就兩件,反正我的便是你的,沒問題吧?”最後這個發問,卻是對李巖夫婦而言的。

李巖和紅娘子又怎會反對,自然連說無妨,我被練兒一推推到寶物前,左看看右瞧瞧,伸手不客氣地拎出了兩串珍珠鏈,這兩串珍珠每一串上大約都有數十顆,端得是顆顆渾圓,珠光潤澤,觸手如觸溫玉,就算是不甚懂行的人,也明白它們的不凡價值。

當然,我選這些,卻不是爲了它們的價值。

在徵得同意之後,取走了這兩串寶物,卻不是回練兒身邊,而是徑直往女兵那邊而去,因之前的交代,這次跟來得大多就是原本死裡逃生過的寨兵,來到她們身邊,自己就擰斷了線頭,將珍珠拆出,一人發一顆,倒是綽綽有餘,到最後行至阿青和綠兒面前時,和珍珠一併遞上的,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不大,上面只有寥寥幾句,都是今晨回屋時才寫上去的,內容也不神秘,無非是要她們恪守諾言,勿忘本心,將來功成則當身退,大仇得報,莫貪繁華。

不能說話,所以這是自己對她們最後能盡的一點心意,歷史便是將來,將來的事,終究還是得她們自己決定。

只但願她們能活到做出決定的那天。

默默做完一切,將串珍珠的赤線往手上一繞,轉身返回了練兒身邊,之前背對她都感覺得到那注視過來的笑意,如今一走近,果然被伸手一把攬住,聽她笑語道:“原來如此,還是你細心,是了,大家都應該分一份纔對。”頓了一頓,又道:“那我也真該選點什麼走纔對。”

說罷,她一俯身,彎腰在地上拾起一小塊泥土,感嘆道:“到這裡三年多了,除了黃龍洞,咱們倆很少在一個地方住這麼久的,久到我都熟悉這兒的泥土味了。”當真就送到鼻端聞了一聞,又道:“嗯,這土裡還有血味,大約是哪一個寨中姐妹的血吧,再沒什麼東西比這個更能值得拿來做留念的了!”

說罷,這女子爽朗一笑,竟真就將泥土納入懷中放好,旋即也再不管別人,一把握住我左手,對鐵飛龍大聲招呼道:“義父!你去尋珊瑚,我們可要先走了,咱們山下見!”話音未落,已是縱身如飛而去,自己被她拉着,只聽得耳旁風聲呼呼,那紅娘子和一干人似都在身後大聲呼喚,卻見練兒在前衣袂飄飄,逕自掠空而行,再也沒有回頭。

她不回頭,我卻回首望了最後一眼,因爲知道,應該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別了,明月峽,曾發生過太多事的所在。

作者有話要說:前半四千多是腦補物,後半三千多大都是原著改,於是,一來二去三補充,恭喜八千囉嗦出了八千字……

其實我一直想着該拆成兩章然後喜滋滋地搖旗吶喊道客官們日更啊喂……(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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