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飯菜上的滿當, 又添了一壺好酒,趙驀霖這纔將那兄弟二人的事娓娓道來:
“溫家只有兩兄弟,兩人年紀差了十六歲, 二弟是被大哥親手帶大的。可以說, 兩人之間, 是亦兄亦父的關係。溫一鄴年少掌管虎嘯山莊, 陰狠兇戾, 性情狡詐多變。但他那弟弟,卻是同他完全不一樣,看上去持纔有禮, 有他們溫家祖上的風範。”
趙驀霖說完看了二人一眼,見二人眼中還是一片茫然, 便又繼續道:“我大哥常笑說, 溫一珩終身未娶, 就是爲他這弟弟瘋魔了。無論走到哪裡,兩兄弟都是形影不離的。”
“不對啊。”沈寒瑤想到上次溫一珩去藥谷的事情, 便是提醒了一句:“此前,溫一珩有去藥谷幫溫一鄴求藥。如果真的按你說的那樣,他怎能讓溫一珩自己一個人出門。”
雲無修眼睛一亮,補充道:“溫濂也在。”
“那就沒錯了。”趙驀霖看向雲無修,繼續道, “溫濂是虎嘯山莊二莊主, 溫一珩是大莊主, 溫一鄴作爲掌門, 不大可能離開虎嘯山莊, 但溫濂的武功高深莫測,是傳聞中和淮川鏢局掌門能持平手的人。”
沈寒瑤聽到趙驀霖談及溫濂, 又說了這麼多虎嘯山莊的事情,發現他雖身在常州,可消息似乎還挺靈通。
“他今日有意爲難我們,卻不知心下在打什麼算盤。”她猜測,或許跟之前白凜同她說的要暗中對付玄青門有關。
雲無修也感到疑惑:“不過是去年,玄青門才聯同虎嘯山莊一起攻上陰婺山。這個溫一鄴,當時對我們畢恭畢敬,纔不過過了個新年,就變得如此囂張。”
趙驀霖道:“他今日有意挑釁,或許是在試探你的實力?”
沈寒瑤猛然想起今日雲無修打鬥時,溫一鄴就在一旁看着。但他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看出什麼東西麼?那些弟子和雲無修比起來,簡直就是以卵擊石,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先不管。”雲無修拿起筷子,伸手夾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吃飯吧,明天還要趕路。”
二人聽到他發話,便也都舉起筷子。
但自此事過後,雲無修心中更是肯定了虎嘯山莊對於玄青門的敵意,他隱隱感到一場大戰,必定在兩個門派之間爆發。
夜間,忽下起滂沱大雨,三人各自帶着心事,遲遲難以入眠。到了第二日,便又早早起來,因此三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正是出了淮川城區,到了野外一處時,沈寒瑤發現路上有明顯的腳印朝兩邊的山崗延伸而去。
“等一下。”她下了馬,看向二人,“莫不是昨夜真有人埋伏於此?”
趙驀霖也下了馬,憑着自己對於事務的推斷,他當下悄聲對沈寒瑤道:“前方恐怕還有人藏着,想伏擊我們。”
沈寒瑤有些煩躁,她倒不是怕伏擊,只是這樣一路上都要時刻提防那個,她自己倒沒什麼,如果還要顧着一個趙驀霖,就有些吃力了。
“不然我們到了下個驛站,再租一輛馬車,讓三公子乘坐馬車。”她提議道。
雲無修思考片刻,問趙驀霖:“不然你留在淮川?”
趙驀霖剛要否決,沈寒瑤卻是先開了口:“我想,即便是有人要搞襲擊,也一定是虎嘯山莊派來的,目標,也只會是你們二人。因爲,你們一人是趙家的公子,一人是玄青門的長老。他們最容易下手的,就是三公子了。留他一人在淮川,是下下策。”
雲無修御馬原地轉了好幾圈,煩悶道:“那便依你說的辦吧。”
但這淮川到紅嶺,一路都是高山居多,過了一個驛站,才發現根本沒有馬車可以租。等三人到了一些懸崖峭壁之處,才發現,馬也不能騎了,只能牽着走。
正是在這個懸崖峭壁,兩山之間的懸橋上,沈寒瑤停住了腳步。左邊還有一條道,是下山的路,如果走這條道,恐怕要多耗費半天的功夫。
“不然我們走山道,不過橋。”她對二人道。
“你是不是擔心得有些多餘了?”雲無修猶豫不決,“這樣我們便不能及時趕到了。”
沈寒瑤此刻卻有種直覺,這座橋的盡頭,暗藏殺機。
“如果你是殺手,你會埋伏在何處?”趙驀霖看向雲無修問了一句。
雲無修想了想,用手指向橋盡頭,他眉頭一皺,發現確實沈寒瑤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沈寒瑤道:“只要這個橋一斷,我們三人就會墜崖而亡。他們都根本不用費勁來對付我們。”
雲無修妥協道:“那便走下山的路,再繞過去吧。”
趙驀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我們可以連夜趕路。”
“我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你們可行否?”雲無修看向二人。
沈寒瑤自信一笑:“這有何難。”
趙驀霖見沈寒瑤答得輕巧,便也沉下聲道:“既然阿瑤一個女子都沒問題,我當然也沒問題。”
於是時,三人便連夜趕路,終於在魁首大賽當日上午趕到了紅嶺間。
這是沈寒瑤第一次到紅嶺間來,此處四面高山環繞,因只有一條嶺上的路進來,又多有紅花開在山間,故名紅嶺。
紅嶺間就在這條嶺上,由一些修行的女子組成,她們就居住在嶺上的山洞中。不過紅嶺間有個十分開闊的天坑,可容納成千上萬的人,魁首賽就在那裡舉辦。
三人正快要到了山門處,卻發現遠處堵了一羣人。
“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我盡頭必須帶殷公公進去!”一個女子的強有力的聲音穿過人羣傳入沈寒瑤的耳中。
獨孤憶?她當下就辨認出來了。若是她在這裡,那麼小落......
雲無修走得快,她刻意放慢了腳步,拽住雲無修道:“我有些爬不動了。”
趙驀霖狐疑地盯了她一眼,雲無修可沒這麼精明,沈寒瑤說走不動,他便依了她的話,腳步也慢下來。
奈何就算如此,也終究逃不過會面的命運,等他們到了山門出,要拿出帖子核證時,那羣人全部散開,只剩下獨孤憶和一個身穿太監服的人背對着他們,還在軟磨硬泡着。
雲無修擠上前,從袖中拿出帖子,本來還在說話的獨孤憶看過來,忽然伸手指着雲無修抖了幾下:“雲,雲,雲......”
她雲了半天,愣是沒說出話來。
沈寒瑤卻是在旁邊,已經看到了扮成太監的小落,他也看到了自己,兩人四目相對間,小落張了張嘴,也沒說出話來。
獨孤憶指着雲無修,又轉了個身,在看到沈寒時,眼睛明顯睜大了一圈。
“啊...你們,也來參加這次的魁首賽啊......”她這話中的斷句,顯然是有很大問題的。趙驀霖將一切都看到眼底,卻也不動聲色。
反而是雲無修,原本一心在覈對帖子上,看到背對着自己的那個太監的背影時,卻莫名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向下看去,這個小太監,有點內八。
“哼。”他嘴角上揚那麼點,看向獨孤憶,破天荒地寒暄了一句:“獨孤少主,多年未見,你變得越發好看了。”
獨孤憶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雲長老過獎了,你不也依舊那麼好看......”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逐漸下了下去。
“你們先請?”雲無修往旁邊讓開了道。
“不.....不了,還是雲長老先吧,你是長輩,我怎麼能在長輩前面進去呢。”孤獨依揪了一下小落,小落立刻縮到了她身後去。
雲無修卻是站在原地不動了。
沈寒瑤看着小落,他快要將整張臉埋進獨孤憶的長髮中了。
趙驀霖上前道:“我們先進去吧。”
除了雲無修,在場其餘的人都舒了一口氣。後面的人又慢慢聚集了起來,雲無修只好先遞交帖子,他正要往前走,卻被守門弟子攔下:“魁首賽男子不得入內。”
雲無修挑眉一笑,又拿出一個帖子:“在下玄青門,雲無修,攜弟子前來拜訪。”
兩名弟子聽後,接過帖子細細看了又看,才行禮道:“雲長老,適才失禮了,裡面請。”
於是後邊的人便眼睜睜看着這兩名男子進了去。
餘光瞥到雲無修已經進去之後,小落立刻擡起了頭,只見他捏了個蘭花指,扭着屁股到了兩名弟子面前,掐着嗓子道:“你們吶~老身既非那男人,爲何不放我進去,難道真要我脫了褲子,證明真聲給你們看麼~”
他說這,便掀開褂子,就要解下褲頭,兩名弟子伸手捂上眼睛,大叫道:“你進去罷!”
小落輕哼一聲,朝獨孤憶使了個眼色:“走吧,公主。”
孤獨憶憋着笑,在小落的攙扶下進了去,但這一拐角,就看到了雲無修三人立在那兒,正盯着二人看。
雲無修看着獨孤憶調侃了一句:“真是沒想到,你們獨孤家還是皇親貴族。”
獨孤憶也毫不示弱:“那當然,我們祖上曾是親王,雖說現在已經是旁系,又隔了多代,要算起來,那也跟當今聖上是一個血脈傳承的,我擔得起這個稱號。”
沈寒瑤不禁露出冷淡微笑,她發現楓林晚的人都是祖傳的厚臉皮,黑的都硬能說出白的。
雲無修看了扮成太監的小落一眼,小落也看向他。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雲無修了,他多想開口叫一聲大師父,可在這樣的境況下,他們卻是不能相認的。
畢竟他還頂着一個叛徒的名號,就算雲無修不會傷害他,旁人看了,玄青門也會顏面掃地。
這五個人,站立在這山門處,卻是各自都有着不可說的話,只能藉着眼神來掩飾內心的慌張與想法。
“既然大家都是相識,我看不如一同進去吧。”趙驀霖提議道。
四人異口同聲:“不必了。”
趙驀霖一個微笑凝在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他拂袖道:“如此,那我們走吧。”
雲無修和沈寒瑤便是邁開步子往前走,小落盯着兩人的背影,一時惆悵感慨。旁邊的獨孤憶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找個時機去見你大師父。”
小落搖了搖頭:“他既不知我同阿姐的關係,又不知阿姐同你的關係。如此錯綜複雜,相認了反而壞事。”
獨孤憶道:“沈寒瑤是個聰明的女子,她此次會來,肯定是有消息要帶給我。”
沈寒瑤卻不知獨孤憶還對自己有這樣的期待。
三人順着路到了天坑,一進去才發現裡面烏泱泱站了不少人。
一聲鑼鼓敲定後,天坑的擂臺上,一名青衣女子踏着徐徐碎步,款款而至。
她便是紅嶺間現任的掌門人,羅青青。
羅青青朝臺下做了個噤聲手勢,便開始講話:“今日江湖上的女子豪傑,有幸來我紅嶺間參加魁首大賽,亦是紅嶺間的殊榮!我羅青青在此宣佈一下規則和頭彩。”
沈寒瑤他們站得遠,並沒有怎麼聽清,但只看到臺上羅青青說完話後,那些人都一擁而上,去了擂鼓旁邊的臺子上,似乎在抽取什麼東西。
“欸?怎有兩位公子在這裡?”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大家都齊刷刷朝趙驀霖他們這裡看來。
“糟糕。”趙驀霖本能地嗅到一絲不妙。雲無修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已經被趙驀霖一把拉過,“快走!”
他們先前是來遲了,就站在最後方,但現在,這裡可是女人堆!
兩人正往外走時,羅青青不知從哪裡擠了出來,拉過二人道:“同我來。”
沈寒瑤呆滯站在原地,她居然就這麼被兩人給扔下了麼?
當是時,兩人被羅青青拉到了外面,天坑門口處有弟子把守,裡面的人已經出不來,但都還在往外探腦袋。
“你們先去我的居所藏着吧。”羅青青招來身邊的人,“你們看好裡面,我帶二位客人去明洞。”
到了明洞,雲無修還有些茫然,“羅掌門?”他問了一句。
羅青青笑出來,拉長聲音道:“正是!”她看了一眼二人:“我說你們,怎麼敢往那裡面擠!我聽弟子來報說,玄青門的雲魔子來拜訪,原想在臺上忙完活兒,就立刻來接見,真是不曾想,你們倒自己找來了。”
趙驀霖依舊是行了個禮,解釋道:“此次玄青門也有派弟子前來參賽,故而我們二人就跟着她進了去。”
羅青青驚訝道:“是嗎?”她用手捂住嘴,憋了一聲笑,才忍俊不禁道:“我記得上次的魁首大賽,玄青門不是派人將帖子原封不動送回了麼?我還以爲你們門派,對我們這樣的小打小鬧看不上呢。”
上次......雲無修想起十年前,那時他方是個少年。那次......似乎是他派人將帖子送回的,因爲門內女子都打不過他,他覺得她們去了也是丟人。
雲無修被羅青青說得老臉一紅,“哪裡哪裡。”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誰少年時期還沒做過幾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