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遠衝並不認識凌夏樹，因爲當時進行交易的時候對方戴着個大墨鏡，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
凌夏樹卻一眼就認出了這個‘阿衝’，怎麼說也是隱世第一個顧客，而且當時他剛做完義肢移植的樣子也讓人印象比較深刻，服用之後立竿見影的效果也給凌夏樹的‘止疼藥’生意帶來了很好的開始。
而且，當雙方距離接近到30米左右的時候，凌夏樹就感應到了對方神經系統內殘留的B.B.D，這些源初B.B.D雖然被他用來當作了編程‘基材’，被他拆的只剩基本函數框架，但卻以某種未知的方式保持了活性，還在被趙遠衝的身體吞服之後，自發地進入了神經系統，重新和他的神經嵌合在了一起。
果然，看到那些止疼藥詭異地自發結晶之後、在狩獵祭的自由市場找個人試藥是正確的決定。
凌夏樹看着並沒有認出他來的阿衝，心裡閃過一絲古怪的感觸。他在進入女神狩獵區之後先後經歷了女神之種、黑卡、鍾天禎、42等一系列人和物的洗禮，這些都是普通矩陣程序體系之外的存在，因此現在的他眼力已經比剛進來的時候進步極多，再加上從對方B.B.D那裡主動傳送過來的數據，簡單地看了幾眼之後，凌夏樹就已經對阿衝的身體情況有了大致的瞭解。
實際上，現在的阿衝，從狹義上說，恐怕已經不算是還屬於人類了。
凌夏樹有點走神地想着。由於吞服的量超過了最低閾值，阿衝吞入體內的那一盒共八枚B.B.D同樣出現了自組織行爲，但卻是以B.B.D自身爲核心、甚至還聯通了全身植入的那些義肢的端口，阿衝自己的大腦權限卻變成了次一級的存在，有點像是輔助決策單元或者顧問那種感覺。
打個比喻的話，以前是阿衝自己開車，現在車上不請自來地安裝了一臺智能行車電腦，接管駕駛工作的同時還蠻橫地打斷了車主的手腳阻止他接觸方向盤，最多遇到無法處理的問題時候問問他的意見。
只是，現在的趙遠衝看起來好像並不介意，一直無所謂地樣子，也沒露出什麼爭奪控制權導致身體不協調的破綻。
相反，由於酣暢淋漓地報了夥伴們的血仇、實力暴增又撿到了一枚黑卡，阿衝現在心情其實很不錯，他報仇後孤身一人隨意遊蕩，並沒有遇到前世的狩獵小隊，這枚黑卡也就一直在他的手裡，而預測天瀑的功能很容易就被發現了，這種顯然能賣大錢的寶物，讓阿衝對未來的希望暴增了幾百個百分點。
當然，他雖然衝動莽撞不聰明，也沒傻到把這種寶物告訴別人，只可惜凌夏樹經過鍾天禎的指點之後，現在的矩陣視覺加通感天賦輕易就察覺到了屬於黑卡的特殊‘顏色’。
只是他也懶得管，畢竟既然前世存在上百年了，肯定早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潛在運轉規則，外面還不知道有多少暗中爲前世服務的‘隱世人奸’呢，一張黑卡又算得了什麼。
‘女神’是隱世的絕對剛需，就算你明說了這裡作爲誘餌的實質，每27個月還是會有一批人衝進來，希望別人都是倒黴蛋，就自己能找到女神之種輕易脫身成爲上等人……
“你的AI很有趣。”
阿衝的聲音打斷了凌夏樹的思考，轉身望去，瘋狂希望正好奇地圍繞着他轉圈，三隻眼睛謹慎地到處掃描，甚至還時不時伸出邊緣佈滿鋸齒的手指去戳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正在研究毛線團的醜陋黑貓。
“它這是在啓動內置的醫療模塊吧？我雖然看起來有點糟糕，但還是蠻健康的。”
阿衝對凌夏樹裂開嘴笑，大拇指朝瘋狂希望歪了歪。他現在的外表看上去猙獰可怖，脾氣卻意外地和善，被瘋狂希望審視了半天也不惱，反而任憑對方在自己身上‘動手動腳’，不知爲何會如此‘信任’瘋狂希望這種猙獰的怪物。
也許是彼此本質相同的互相吸引？
凌夏樹不是很清楚趙遠衝現在的精神狀態，似乎是雖然保持了人格的完整，但不知不覺地被B.B.D操縱了潛意識，雖然成了‘看客’，卻下意識地以爲那些命令是自己發出的。
這些不是源初B.B.D本來擁有的能力，而是和凌夏樹嵌合之後獲得的新功能，那些被臨時增殖出來的B.B.D就沒有這樣的能力。
“它只是對你很好奇。”
凌夏樹沙啞的聲音平靜地回答。他其實已經給瘋狂希望下達了離開趙遠衝身邊的命令，只是現在的瘋狂希望智能上升的結果就是變得更加任性，就像是長大之後的孩子反倒不聽話了、玩起來哪怕你大聲呵斥都充耳不聞那樣，對凌夏樹的命令不是那麼服從。
自己馬上就要動手編寫的新A.I.，一定要在服從性上下足功夫。
凌夏樹又一次地重複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RUA!”
瘋狂希望似乎發現了什麼，身形微微頓住片刻，隨後它忽然擡起頭，三眼發出淡淡的藍紫色光輝，朝着周圍像是探照燈一樣掃射了一圈之後，突然伸手指着遠處的一個方向，尖利地鳴叫起來。
這是發現了什麼？
大量涌來的共享信息讓凌夏樹微微一怔，然而卻只接收到了一些頭文件信息和大量亂碼，隨後的信息顯示瘋狂希望短時間內更新了一次算法，更好地把一些模糊的東西傳遞給了自己。
這些看起來像是跳躍的碎塊，又像是沙塵暴裡舞動的砂子，甚至還隱約組成一個人形，那張臉看起來有點熟悉，像是——
“……顏俊？”
凌夏樹突然發現，這些根本不是亂碼，而是瘋狂希望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來表述一些動態的信息，聯想起顏俊在昏迷時曾經被瘋狂希望徹底入侵過人機界面，凌夏樹心中一動，把目光轉向瘋狂希望用手指出來的方向。
“顏俊在那裡？”
他試着和瘋狂希望交流，馬上得到了一串代表喜悅的輕聲鳴叫，甚至那猙獰的軀體還做了幾個小跳步，看起來像是得到了主人獎賞的撒歡寵物。
看來42對瘋狂希望的優化相當厲害啊。
凌夏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名義上的A.I.那情緒化的表現，眼神漸漸有些熱切。前世的預言裡着重提到過三隻眼睛的使者，而經過了42的優化之後，瘋狂希望的進步簡直可以說是脫胎換骨，甚至能夠通過研究趙遠衝身上的特殊情況，在極短的時間內自己開發出了遠程掃描自身寄生體位置的新功能。
要知道這裡可是女神狩獵區，通信受到極大壓制，所以這個結果落到懂行的凌夏樹眼裡，就更加的驚人。
“RUA?”
瘋狂希望突然狐疑地轉過身，有點戒備地望着凌夏樹，直覺似乎有些什麼不對勁，
“咳……”
凌夏樹移開了目光，心裡的探究慾望卻依然高漲。42竟然連沒有代碼的自發智能也能優化，真想拆開看看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嗯？
一陣特殊的波動從感覺中掠過，凌夏樹表情一肅，馬上轉頭望向波動傳來方向，矩陣視覺裡，空氣中一團古怪地給人明亮感覺的黑色正在從無到有地迅速擴展，很快就堆成了一人高的一大團、
“RUA——”
本來就有點疑神疑鬼的瘋狂希望同樣發現了這個異常，似乎是把這個當做了自己不對勁感覺的來源，猙獰地巨口一下子裂到與肩同寬，一道粗壯的藍紫色光柱就從口中噴出，化成散落一地的B.B.D增殖體。
“嘿嘿，你們膽子不小啊，這個A.I.就是你們的依仗嗎？”
明亮的黑色一閃，就突然改變了位置，隨後一個尖細的聲音從空無一人的地方響起，伴隨着這句話，一個打扮誇張、造型像是街頭行爲藝術家的女人從空氣中浮現出來，緊身的皮衣背部，凸起一行像是燙上去的手寫體：
‘我們一起，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