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是黑夜的夜空,開始被更爲濃烈的黑暗遮蓋。
就像是一副畫着夜景的畫卷,忽然間潑上了一層最濃厚的墨。
白霧眼裡的景象,彷彿是名爲“災厄”的核彈爆炸一般,整個學校瞬間被黑色物質覆蓋吞噬。
視線裡的那隻巨大的邪瞳,也在厄運的侵襲下不見蹤影。
整個記憶裡的景象,只有一片絕對的黑暗。
“她也爆發融合病了?”
“如果厄運吞噬了整個校園……那豈不是意味着所有人都會死?不對,未必是死亡。”
白霧也不知道完美級畸變詞條——厄運浩劫,與天賦序列撒旦之吻悲喜輪盤的融合,會是一個什麼效果。
哪怕有着強化視覺,他也無法看穿濃厚的黑色。放眼望去,彷彿整個世界忽然陷入了混沌之中。
這下即便是他也無法想象,當這些混沌散去時……百川中學會是什麼樣的一片景象。
他索性開始推斷一些細節。
“這股力量已經超越了江依米的極限,現在看來,融合病會帶來某種力量的暴走……如果是這樣,面具怪人是否也會忽然間擁有了比平時更爲強大的時空之力?”
“他會否是因爲體內力量暴走……而改變了某種時空規則?”
這些大膽的推論假設無法證實,也沒有人可以給到白霧解答,即便是這段記憶的主人。
白霧唯一瞭解的就是,面具被拍飛到了百川市的某個角落,未來被某位調查軍團的成員撿到,然後不知功效,扔到了荊楚看管兵器科。
最後被自己撿到,而後不知怎麼的,就傳承起了面具怪人的意志。
至於初代面具怪人的意志去了哪裡,已經成了一個謎。
記憶到此結束,直到最後,白霧視線裡的一切還是一片混沌。
……
……
日記本後面並沒有其他內容,這本特殊的日記,只記載了一句話——
“不知姓名,帶面具的英雄,死於校長,死於接近我。”
白霧無法感受到悵然的感覺,但多少覺得有些可惜,就像是一件事做到了百分之九十的完成度,忽然因爲一個意外,完成度清零。
死於接近我,這幾個字足以表明,少女依舊認爲自己是不祥之人。
她認爲面具怪人死了,被校長殺死,但之所以被校長殺死,因果在於她自己。
面具怪人帶她走出了何淑紅,林易平,姜煥三人的癥結,原本再過些時間,這個被世界詛咒過指責過也孤立過的女孩,就可以找回一個少女該有的朝氣。
或許會有這麼一個平行的宇宙,面具怪人帶着半惡墮的少女,一起在高塔時代到來後,於各個區域裡遊走,消解惡墮們的執念,拯救他人,或者剷除邪惡的惡墮。
厄運不再是她的拖累,而是她用來維護正義的武器。亦如面具怪人所言,有多大的痛苦,就能換取來多少幸福。她不再是人們所畏懼的怪物,而是面具怪人身邊可靠的隊友。
但面具怪人忽然離開,讓一切成爲泡影,讓江依米陷入了更大的癥結裡。
儘管相處時日很短,可面具怪人做的很多事,都是從來沒有人對江依米做過的。
贈予她食物,爲她揭露真相,也帶她瞭解到了一個即將到來的真正絕望的世界,賦予了她一些使命,以及某些更爲神聖崇高的東西。
白霧放下日記,原本準備尋找其他的文字記載,繼續搜尋線索,但他猛然間停住,一股詭異的寒氣襲來。
他瞬間明白了怎麼一回事,立馬從心地解釋道: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他終於感受到了江依米的氣息,雖然不會覺得恐懼,但還是下意識的計算起了對方是否具備威脅。
這是一個能夠輕易毀滅整個百川校園的怪物。
記憶裡的江依米很善良,但七百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
尤其是眼睛提示過,在沒有找到正確選項前,不要冒然接近這裡。
“你是誰?”江依米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白霧緩緩轉過身,兩道目光對視。
白霧的這張臉很好看,江依米也一樣,七百年過去,她雖然再無少女時的青澀,卻依舊是當初的容顏。
從白霧沉浸在記憶裡開始,江依米就感覺到了有些熟悉的氣息。
【作爲一個半惡墮,她的基礎戰鬥體系沿用的是惡墮那一套,而非人類的伴生之力,她的序列也在成爲半惡墮後,停止了覺醒,不過她是能夠使用序列的,將來或許可以通過別的方式獲取更多的序列。至於她的經歷你大概知道了,我就不多介紹。
九級變異體,畸變詞條:精神力*9,稀有畸變詞條,怨氣化形,災厄打擊。完美級畸變詞條:厄運浩劫。天賦序列666——撒旦之吻,天賦序列777——悲喜輪盤。
對了,半惡墮形態之所以被稱之爲完美形態,是因爲半惡墮不會少東西。】
在備註出現的瞬間,白霧就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女孩不是自己能夠打得過的,得講道理。
這個有着惡墮壽命,又是人類少女身軀的半惡墮,不亞於他見過的頂級捕食者。
或許只有紅殷與美人痣那種級別的,能夠壓制住她。
至於備註的最後一句,這種不要節操的信息,白霧選擇性忽略。
“你不是這所學校的人。”依舊是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
原本一直沒有攻擊白霧的黑色物質,也在這一刻又幻化成了兇獸的模樣。
七百年來,江依米對於厄運的操控,已經變得異常純熟。
白霧確信自己已經算是非氣入體,雖然他覺得只要回到高塔,就能將這些詞條力量隔斷。
但問題在於,萬一返回輪盤忽然故障了呢?萬一返回輪盤寄靈了呢?他不敢多想,害怕自己氣運被吞噬的太厲害,一念成讖。
“我不知道江依米對我的態度,但我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白霧的腦海裡開始迅速重組各種信息。很快他便有了一個思路——一個大膽的操作開始了。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融合病發作,會讓我前往七百年之後的時空。”
白霧的語氣很誠懇。
原本江依米是打算詢問白霧身份的,也打算將白霧驅逐出百川中學。
這個地方不需要再有新的住戶,人類不應該靠近如此不祥的地方。
但白霧的這句話,先是讓她覺得莫名其妙,隨後她似乎回憶起了某些事情,眼裡的冰冷有了些微的消融,卻也帶着少許質疑與憤怒。
“你……你在說什麼?”
有戲。
白霧現在的思路非常清晰——
如果這就是全學校最強的怪物,只要攻略掉江依米,那麼這次探索,縱然沒有解開全部謎題,也算是立於不敗之地了。
他的表情變得平靜,語氣和眼神裡帶着歉疚。
“我再次回到這裡,沒有想到一切已經面目全非,昔日滿是人聲的學校,已經變得毫無生氣,宿舍大樓裡見不到那些生機勃勃的面孔,只有一道道的滲人的目光。”
“我起先不解,爲何學校裡忽然多了這麼多詭異的事情,體育館與操場上,教學樓,東校區,宿舍樓裡……都有了許多原本不曾有的怪談。但看了這些記憶後,我才知道那一天……發生了一些無法控制的事情。”
“原來一語成讖是這樣來的,真的非常抱歉,我明明察覺到你也有可能患有一樣的病症,卻一直把心思放在了醫生身上,我應該更關心你一些。”
第一句如果說只是某種巧合,那麼後面的幾句話就非常明顯了,江依米的神情變得憤怒:
“你,你住口!不准你假扮他!”
白霧注意到了,這個女孩緊張的時候,說話就會磕巴。回憶裡也是如此。
現在是一個關鍵時期,他沒有急着拿出面具證明自己,而是繼續說道:
“我剛從第九精神病院過來,我在那裡的檔案裡,得知了一些事情,醫生遠離了百川市,整個醫院也已經失去控制,幾棟大樓裡幾乎沒有了活物,七百年前,它們經歷了一次大清洗。”
“還記得我跟你一起去過的十一層麼?雖然對我來說,一切只是在恍惚間,但我不確定你是否還記得,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七百年。”
白霧看着江依米,江依米沒有說話,她臉上依舊是憤怒的表情,她的理智告訴她這個人是在撒謊,但下意識的,內心還是有着某種期待。
白霧這種影帝一眼就能夠看穿。
原本白霧還不確定,江依米七百年來是否心性大變,但現在回想起來,鏡子裡的那些黑影一樣的靈魂都還在。
那些曾經由她與面具怪人救下來的人,一直都還在被她保護着。
加上眼前江依米這毫無底氣的憤怒,他確信這個少女的內在並沒有變化。
“第九精神病院的十一層裡,也有一個和你一樣的小姑娘。你可以放心的是,姜煥,何淑紅,還有林易平他們最終都去了天堂,那個小姑娘承受了本該由他們承受的痛苦。你的恩師與朋友們,至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沒有太多的怨恨與痛苦。”
“後來我又去尋找我的面具,我其實不是很確信,七百年後你是否還在這裡,時間真的過了太久,融合病發作,讓我體內的時空力量暴走,我也沒有想到一下會跨越到如此久遠的時間帶。”
沒有退卻,白霧向前走近了一步,與江依米隔得很近。
他從容的就像是真正的面具怪人,在面對當年那個滿是負罪感的女孩。
“沒想到轉眼已經七百年了。我知道這七百年你一定過得很不好,但能夠再次見到你,真的很好。”
這個時候白霧終於拿出了面具,他將面具戴上。
看到了面具上熟悉笑臉的瞬間,江依米原本流露出的兇戾氣息頃刻間瓦解。
她瞪大眼睛表情驚愕。
明明白霧身上是沒有“衆生平等”的,可那些黑色的物質瞬間收斂了許多。
七百年來,江依米其實一直活在內疚與自責當中,她也一直在練習着駕馭這股力量,儘管一切早已沒有了意義。
學校變成了真正的鬼校,城市也變成了一座死城。
她其實可以離開這裡的,一切都已經成爲了循環,七百年來,鏡子裡的靈魂也好,鏡子外的惡墮也罷,所有生物都活在一成不變的生活裡。
她即便離開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她始終沒有走。
小黑貓看到面具的時候,便靠近了白霧的鞋子,用腮幫子蹭着白霧,白霧真擔心黑炎將自己這雙刺客大師鞋給燒壞了。
“你,你不是他,你不可能是他的,你,你爲什麼要假扮他……”
這一切來得太過於突然,江依米並沒有真的相信白霧,七百年過去,她幻想過無數次英雄會再度降臨的場景。
但他始終沒有來,學校也已經面目全非。
在巨大的災厄之力作用下,所有人都變成了惡墮。
整個校園也因爲氣運被吞噬,形成了特殊的反噬規則——一語成讖。
所有不吉利的話語都會應驗,所有說出口的不好的事情都會發生。
在這裡的惡墮們,不管是曾經的老師還是學生,都活在對江依米的恐懼當中,以及他們自身所製造的恐怖當中。
他們在成爲惡墮後,對未來有過諸多的詛咒。
這些詛咒全部因爲災厄之力,開始一一應驗,以至於在整個學校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奇怪規則。
它們越是討厭什麼,這所學校就越是強迫它們面對什麼。
在經過厄運之力扭曲之後,明明塔前時代還沒有結束,但百川中學已經有了高塔時代一般的重度畸變。
所有人都巴不得遠離那座學校,整座學校裡的羈絆,都被那場席捲一切的災厄給吞噬。
這個區域被分爲了許多塊,那些曾經被學生們談論的怪談全部變爲了真實。
好學生,壞學生,學校的老師或者其他工作人員,都進入了屬於自己的噩夢裡開始循環。它們曾經抱怨過的生活成爲了永久的宿命。
一切都已經回不去,江依米也知道自己對學校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她看着白霧,內心真正的生出了憤怒,身後如影隨形的厄運也再次躁動起來:
“你不是他……如果他還活着,爲什麼七百年來都不來找我?!你根本不是他,你只不過是看到了這段記憶在假扮他!我親眼……親眼看到他死了,他死了!”
面對江依米的憤怒,白霧內心很平靜。
他大概能夠想象,江依米在發現面具怪人死後,所有的對未來的憧憬破滅時的絕望。
極度的痛苦讓融合病發作,融合病的威力超乎想象,學校的一切都在這場厄運吞噬下,面目全非。
她的內心痛苦萬分,卻再也沒有人如同英雄一樣降臨在她的生活裡。
她只能和黑貓一起,幾乎永恆的活在愧疚與自責中。
校長死沒死,或許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這個學校已經沒有了活人,連同校長以及該隱的其他門徒在內,都成了無關輕重的角色。
至少在江依米看來,一切就是這樣的,她是這個學校最大的罪人,再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拯救這所學校。
理清了她的心境後,白霧的語氣變得溫柔起來: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英雄永遠不會死。我們之間的重逢的確隔得久了些,我現在也遠不如當初那麼強大,這個世界也不再是當時的世界,但你並沒有變。”
“江依米,你也許做錯了事情,可仔細想想,至少你保住了這些人,你將他們永遠留在了學校。假如當時你沒有制止校長,也許他們會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但也許……他們的下場會更爲慘烈。”
假裝面具怪人,第一動機是爲了攻略江依米,但現在,白霧也希望能夠真正解開江依米的癥結。
江依米或許仍舊不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面具怪人,但她臉上的痛苦與掙扎,表明着她至少是聽進了白霧這番話的。
“因爲時空之力,讓我知曉了很多未來必然會發生的事情,你以爲百川中學就是最悽慘的麼?在某個深海賭場裡,還有無數人連壽命和記憶都沒有,他們雖然不會以惡墮的姿態活着,卻活得不如惡墮。”
“在某座巨大的遊輪裡,無數人滿懷希望的去尋找避難所,但等待他們的卻是謊言與背叛。他們無一例外全部變成了惡墮,他們難道不比學校的人更慘?”
“也許這些學校裡的師生們,都對你帶有怨念,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至少不會經歷更大的絕望。你沒有離開過這所學校,你不知道末世降臨時,這個世間還有無數更爲悲慘的事情。”
“我說過,我們要以宏觀的視角去看待芸芸衆生,惡墮化並不是一件壞事,惡墮本身也不是邪惡的,邪惡的東西,從來都是人心。”
“我不是要告訴你,你做的事情是正確的,但與其在這裡繼續自責下去,或許我們可以考慮如何將這個世界——拉回正軌。”
白霧的言語擲地有聲。
江依米眼中的水霧越來越多,她想繼續反駁白霧,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她太想相信面具怪人還活着了,之所以沒有選擇離開這裡,便是因爲內心還有着這樣的期盼。
白霧看穿了她的內心真實想法。他在桌案上找來了紙和筆,之前在宴玖那裡學到的技能,終於有了用途。
他拿起紙和筆,用如同宴玖那般驚人的速度,在短短的十數分鐘內完成了一副畫。
儘管沒有上色,線條也有些粗糙,但江依米看到那副畫的瞬間,眼淚再也繃不住了。
畫紙上,一個帶着面具的男人,蹲坐在矮樓的窗沿上,一隻手揉着小黑貓的頭,另一隻手裡,提着寫有新鮮感三個字的食物袋。
畫中的人,七百年前就是這樣突兀的出現的。
七百年後,人生彷彿又如同初見那般,他毫無徵兆的,突兀地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