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7日下午, 我在奧地利薩爾茨堡火車站和喬一同等待各自的列車。她去慕尼黑,我往維也納。
一天之前,我在這裡遇到自稱“喬”的女人。
薩爾茨堡的鴿子一點都不怕生, 在火車站內橫衝直撞盡興而飛。我搭乘從慕尼黑出發的火車抵達薩爾茨堡, 提着沉重的箱子剛下火車, 正站在月臺從衣兜裡往外掏地圖, 被低空飛行的鴿子嚇了一跳。我害怕它筆直撞到腦門, 趕緊呼喝一聲“天啊”用聲音驅趕鴿子,這時候聽到旁邊傳來驚喜的問句:“你從中國來?”
在歐洲獨自旅行了幾天,對於碰到說中國話的人一般都會產生興奮的“認親”反應, 畢竟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彼此也好有個照應。於是我回過頭, 看到兩步開外站着的女人, 她有一張亞洲人的面孔。
言談之間居然發現我們不僅來自同一國度, 竟還是同鄉,巧合地入住同一家青年旅舍。如此有緣, 我們自然攜手同遊莫扎特的故鄉。
她說“你叫我‘喬’就可以了”,我也告知以筆名。陌路相逢,日後可能永不相見,不必確切知曉各自真實背景和名字。獨自旅行,要得正是忘記本來生活, 何必拘泥於對方不願如實相告?我們心照不宣, 彼此笑笑。
我的旅行路線從慕尼黑經薩爾茨堡到維也納, 然後北上前往捷克布拉格, 而喬剛好與我相反。遊玩要塞城堡途中我們交換這幾天的旅行心得, 倒也獲益匪淺,只是難免有怠慢薩爾茨堡之意。
這是個不大的城鎮, 主要景點也都集中於老城區。我站在要塞城堡的最高處,望着沐浴在落日餘暉中的城市,忽然生出幾分寂寥。這般浪漫的地方,本該和愛人同行纔是。
我轉過頭看看喬,她也是一臉悵惘。
此前登記住宿時互相看過護照,她比我略小几個月。三十歲有家有室的女人,甚少有這般孤身走天涯的勇氣與決斷,想來她的心境當與我相似。
走在薩爾茨堡老城區,不知何處傳來的樂聲,彷彿一道流動的風景。我和喬走在莫扎特故居所在的葛德萊德大街,與來自世界各地的遊人擦肩而過。
她原先想買印着莫扎特頭像的巧克力帶回上海,被我阻止了。出門之前我看過無數遊記攻略,皆勸告後來者勿要購買任何與莫扎特相關的商品。薩爾茨堡是一個將名人效應開發到盡的地方,即使它的商業味道並不可憎,但終究讓我不喜歡。喬聽了我的話,放下巧克力的同時聳肩笑道:“買回去也沒人可送,最喜歡莫扎特的那個人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
我感覺得到她的傷感,想來又是一個愛而不得的故事。
晚上我們在青年旅館的酒吧裡喝酒,薩爾茨堡當地最有名的啤酒叫做Stiegl,我和她一人一杯坐在吧檯旁閒聊。一時興起,我從錢包裡找出一張大頭貼,興高采烈跑到吧檯後,把照片貼在了酒櫃的柱子上,和世界各地人民團聚一堂。
“下一次你肯定會再來薩爾茨堡。”吧檯後性感的美女服務員笑盈盈舉起杯子祝我們旅途愉快。
喬打趣笑道:“是啊,下一次就不要一個人來了。”擡起頭對美女說,“她的照片旁邊留個空位,以後要貼她男朋友的。”
我哈哈大笑,碰杯後對她說道:“本質上我不相信愛情,很有可能以後再也沒辦法愛人了。”
“這麼絕望,爲什麼?”
我對她說了喬以真的故事,其實這些本來就是真實的生活,只不過零零碎碎諸多情節來自很多人。
聽我說完,她不再言語。
離別之前,陽光燦爛。
我和她坐在月臺的候車椅上,腳邊放着沉重的行李箱。獨行雖然自由,最大的壞處卻是不得不自個兒提行李,而且這份量還隨着旅程逐漸增加。
“我本來和男朋友計劃一起來歐洲自助遊。”喬忽然開口說道,“但是半年前,我們分手了。”
我看着她,帶着同情。
“就是昨天你說得故事裡的一種情況。”她沒有明確說是哪一種,結果是最重要的。
開往慕尼黑的火車到了,她該出發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她起身,整了整帽子,對我笑了笑。“我覺得還是相信比較好。”
“爲什麼?”
“因爲相信纔會幸福。”她揮了揮手,“Bye.”
我坐在薩爾茨堡灑滿陽光的月臺上,細細體會喬給我的臨別贈言。相信纔會幸福,是不是?
那麼,就讓我們都再相信一次吧。
2008年8月8日,喬以真和午夜一大早趕到民政局領結婚證。他們前面,已有好多對新人在排隊領證,每一張臉都閃耀着對美好未來充滿希望的光彩。
午夜拉着喬以真的手,不在意天氣炎熱手心出汗。喬以真嫌熱,嚷嚷着要他放開手,他固執地拒絕。
“幹嗎啊?你看別人,哪有這樣的。”
眼光四下一掃,午夜樂呵呵將她一軍。“他們抱着,你要不嫌熱,我不反對。”
喬以真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過不了幾分鐘她又開始抱怨。“稍微放一會兒手好不好?我擦擦汗,熱死了。”
“不要!”他搖搖頭,頗有點耍無賴的意思。
“都答應嫁給你了,我又不會跑掉!”喬以真繼續瞪着午夜。
他拉起她的手放到嘴邊,慢慢親吻每一個凸起的關節。“以真,我們從今天開始牽手,一輩子,好不好?”
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子夜。裡面的光芒不再難以捉摸,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生的承諾。
“Yes, I do.”她大聲回答,一把抱住了他。
假如你有勇氣面對末日來臨,爲何不能再度相信幸福一定會來敲門?
相信永遠比逃避更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