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城的佔地面積很大，與H913聚集地不同的是，廢城內部並沒有H913聚集地那麼多的斷壁殘垣，而是有着一塊塊平整的田地。田地之上生長着一棵棵有着茂密灰白色細葉的藤類植物。
這種植物洛見過，是一種荒野爲數不多的可以在含有輻射的陽光下存活的蔓藤。蔓藤有着肥大而多汁的根莖，深埋在地下的根莖儘管可以當做食物，但也含有不弱的輻射，食用過多體內是會產生變異組織的。
田地的盡頭傳來了雜亂的喧囂聲，一羣衣衫襤褸的廢城居民從田地邊緣處那些低矮的簡陋帳篷內鑽了出來，朝着洛所站的位置快速涌了過來。
人羣中甚至還有勉強拿得動鋤頭的孩童，這讓洛想起了荒野暴民潮。
“外來者，你殺了我們的守護！”
“外來者，滾出我們的家園！”
“可惡的外來者，你這個強盜！”
……
洛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覺得不應該是面前這樣的場景纔對，朝自己衝過來的應該是那些咆哮着的異能者，至少得是手握精良武器的士兵纔對。
這羣極度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甚至生長着變異組織的人是拿着自己的武器。
破舊的鋤頭，骯髒的掃帚，甚至還有臨時從土地上拔出的藤蔓。
而且那些體表長着臃腫變異組織的人，不是應該被趕出聚集地的嗎？爲什麼還被允許待在廢城之內？這些人不知道變異組織會傳染嗎？
洛沉默着，他覺得自己似乎真應該離開。對於這些充滿憤怒，怒吼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廢城居民來說，洛真的太強大了。
強大到他或許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我要找倫齊，倫齊·斯圖亞特。”
洛的聲音很輕，似乎生怕驚擾了這片與荒野基調格格不入的土地。
隨着洛說出這個名字，他對面那些怒吼着的居民逐漸安靜了下來，甚至連那尚不完全懂事的孩童，都乖乖閉上了嘴。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手裡緊緊攥着半個磚塊，瘦小身軀不停顫抖着的孩童忽然朝着沉默着的洛高聲問了一句。
“你是來殺倫齊爺爺的嗎？”
隨着孩童的開口，那些簇擁着的居民都把目光投向洛，有着一絲恐懼，也有着一份隱隱的期盼。
洛看向這個孩童，從對方那充滿驚惶而又莫名執着的目光中，洛似乎看到了曾經揹着女嬰的自己。
“我來找他拿回一些東西。”
洛輕聲回了發問的孩童一句，並沒有說自己要拿回的是倫齊的頭顱。
“倫齊爺爺就在那邊的房子裡。”
洛順着孩童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座搖搖欲墜的木屋。
人羣散去了，這些剛剛還怒吼着要拼命的居民，緩緩散進了這塊土地，只留下洛一個人站在廢城那已經歷了大半個世紀風霜的水泥牆下。
洛緩步走向了道路盡頭處的那座木屋，從道路兩側那低矮破舊的簡陋帳篷內，他甚至還聽了嬰孩的啼哭聲。
他們是怎麼躲避前天的那場輻射雨的？難道就靠這些幾乎一觸碰就會化爲碎片的帳篷？還有這些脆弱的孩子，難道就這樣暴露在那充滿輻射的雨幕下？
洛沒有再繼續想下去，因爲他已站在了木屋的門前。
“請進吧，異能者。”
木屋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聲音中有着一股滄桑，還有着一絲不羈和逐漸落幕的威嚴。
洛的思緒被這聲音拉回了現實。
他的身軀再次開始輕顫，這次的輕顫並不完全是爲了讓軀體更靈活而進行的預熱，也包含着本能那不可抑制的興奮。
海蒂面前那塊巨大的屏幕之上，數字跳躍得更快了。
她的嘴脣緊抿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快速變幻的數字。
可以重塑基因的奧秘，馬上就要出現了吧？
如果能最終揭開它的神秘面紗，海蒂的研究將會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哪怕付出再多的基因藥劑原液也是值得的！
洛猶豫着，在本能的強烈驅使下，緩緩推開了木屋那虛掩着的房門。
木屋內的空間並不大，甚至還有點狹小。
屋內擺滿了一根根腐爛的斷骨，斷骨堆砌在一起，幾乎形成了一座骨山。這是荒野之上那些腐爛掉的變異生物留在這片荒野的最後痕跡。
一個臉頰廋長，嘴巴詭異地大咧着，幾乎佔據了半個臉孔的老者正坐在骨山的旁邊，將一根根長短不一的斷骨拼湊成一個奇怪的生物軀體造型。
老者的嘴角處不時地淌下一條條涎液，滴落在地上，他的半邊嘴角都因那止不住的涎液浸泡成了粉白色，看上去分外的噁心。
老者將最後一根斷骨拼湊完成之後，那被他拼湊而出的生物竟緩緩地掙扎着站起了身，蹣跚地邁出屋門，朝着廢城外的水泥牆走去。
洛想起了他剛進來廢城時那些全身腐爛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鬣狗羣。
“荒野上變異生物的骨骼越來越少了，廢城應該也要走到盡頭了吧？清理者。”
老者將面前散落着的幾根斷骨重新放回到身後的骨山之後，才擡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洛，似要邀請洛坐過去。
洛那雙黑色的瞳孔快速地閃爍着。
從老者剛纔用斷骨製作骨獸的過程中，洛想到了一個人。
那可以驅使荒野暴民潮的酋長。
酋長可以驅使那不知是否存在自我意識的荒野暴民，而這個叫倫齊·斯圖亞特的主宰，竟直接驅使斷骨！
精神異能！
海蒂不是說他的異能退化了嗎？
“我的異能確實退化了，年輕人，請坐吧。”
倫齊·斯圖亞特，這位曾經的主宰，卡迪文家族的沉睡者，似乎能看穿洛心中所想一般，輕聲說了一句。
洛坐在了老者的對面。
“從你這銀色的皮膚上，我感受到了她的氣息，她終究不願意親自來取走我的頭顱嗎？還是說，你寧願被處罰，也不肯再見我一面？”
倫齊凝視着洛的眼睛，話語中充滿了悲傷，似乎正對着另外一個並不在這裡的人說話一般。
老者那乾枯卻依然明亮的雙目出現在了海蒂面前那巨大的屏幕之上，甚至連眼內那一道道的血絲都清晰可見。
海蒂靜靜地站着，與屏幕之上的雙目對視着，嘴脣抿得更緊。
她忽然伸手，在屏幕上點了一下。
老者的雙目消失了，屏幕再次被快速變幻的數字所覆蓋。
“你不是我原先料想的清理者，年輕人。我從你的身體內感覺到了渴望，你的本能在蠢蠢欲動，你是想帶走我的腦袋，還是要帶走我的異能，或者像你的本能妥協，吞噬我的大腦？”
洛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他的眼角甚至都開始淌出殷紅的血。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殺害……自己的族人！爲什麼！”
洛掙扎着，艱難地說了一句。
跟本能爭奪身體的控制權已不是一次了，但洛從沒有覺得如今日這般艱難。
“關於我的故事，她告訴你的都是真實的，至於爲什麼……”
老者的目光投向了屋外，看向了那隻被自己用斷骨搭建而成，已蹲在廢城入口處的那條骨獸。
“生命消逝了，軀體甚至斷骨卻仍在被人驅使，你覺得它的靈魂會解脫嗎？”
洛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這個答案，也不知道這個答案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斯圖亞特家族是卡迪文家族的依附家族，斯圖亞特的血脈有着一種特殊的異能，那就是強大的精神力。可也正是因爲這種可以由血脈傳承的異能，才最終導致了斯圖亞特家族的覆滅。”
洛體內的本能再次蠢蠢欲動，開始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年輕人，你有三個選擇。”
老者望着低垂着頭的洛，臉上露出一絲遺憾，一絲解脫。
“第一個選擇，按照她的要求，帶着我的腦袋回去，她會按照與你的約定，修復你體內的隱患。我相信她有這個能力，其實她早就有這個能力了。”
老者擡手抹去了嘴角的涎液，他想在生命消逝之前，讓自己儘量顯得不那麼狼狽。
“第二個選擇，吞噬我並從我的基因鏈中挑選讓你滿意的異能。我的基因鏈雖然崩解了，但你仍可以找到我躋身主宰之後的那些珍貴異能，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其實你也早就有這個能力了。”
“至於第三個選擇。”
老者站起身，將牆角處放着的一個布包拿了出來，放在了洛的面前。
“如果你選擇了依從自己的本能，吞噬我的大腦，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你可能會獲得我的精神力，它的神奇，你剛纔已經看到了。這也是你的本能想要得到的東西。”
老者將布包打開，露出了裡面一個破舊的淡紫色髮箍。
“無論你作何選擇，都請你把這個東西交給她。”
洛擡起了頭，看向了臉上露出笑意的老者，曾經的主宰。
“現在你可以選擇了，年輕人。”
其實，洛覺得，他的選擇應該不止這三個。
木屋的房門緩緩關上，洛最終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沒有人知道洛最終選擇了什麼，或者洛的本能最終選擇了什麼。洛不會說，而那曾經的主宰，應該已再沒有了開口的機會。
廢城唯一的庇護被洛親手摧毀了，廢城這座讓洛覺得與荒野格格不入的所在，也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線。那高高的斑駁水泥牆，應該是擋不住荒野淘汰車輪碾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