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手術沒有麻藥,期間,德楞泰甚至清醒過來,多虧張廷玉按住他,又反覆和他說,大家正在救他,所以一定要挺住,千萬別亂動。
德楞泰是個性格特別堅強的漢子,沒有麻藥,就這樣給他做頭部手術,他竟然紋絲不動,連哼都沒哼一聲。
茱莉亞心中暗自佩服,她覺得這些病人都比她更堅強,因爲時間緊急,她只能手不錯的飛速給德楞泰縫合,偶爾也擡眼看一下站在門口的康熙。
皇帝手抓着長劍,堅守在房門口,那架勢,彷彿一尊高大威嚴的銅雕,不容絲毫的置疑!
什麼叫老當益壯,什麼叫寶刀不老,茱莉亞這下全都懂了。
好容易縫合完了最後一針,拿剪刀剪掉縫合線頭。茱莉亞滿頭大汗放下手:“結束了!”
康熙一聽這話,慌忙轉過身來,彎腰去探看德楞泰的情況。
偏偏就在這時候,房門被人從外面一刀劈開,木門應聲而落!
一個黑衣蒙面的男人衝進屋,舉着明晃晃的刀,向着康熙的後背砍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茱莉亞抓起身邊的手術刀,狠狠一擲!
黑衣人慘叫一聲!
手術刀正正從他的喉嚨插進去!
康熙和張廷玉回頭一瞧,頓時冷汗淋漓!
茱莉亞一個箭步衝上前,彎腰抓起屍體手中的刀,下一秒,她已經和第二個衝進房來的黑衣人交上了手,刀刃相撞,發出蒼啷啷的刺耳金屬聲!
“萬歲爺!張相爺!你們往後退!”茱莉亞高聲叫道,“把統領大人保護好!”
第二個黑衣人被茱莉亞砍中胸口,噗通倒地,傷處噴涌的鮮血如潑了盆溫水,濺了茱莉亞一身一臉!
但此刻她也顧不得那許多,只擡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血痕,又和後面闖進屋來的歹徒交上了手。
血液滲入手掌裡。手中的刀都滑唧唧的幾乎要握不住。眼看着涌進來的黑衣人殺也殺不完,茱莉亞也開始心焦,她好容易做手術救了一個,難不成今晚就得跟着康熙一塊兒葬身這種荒野小鎮麼?!
正琢磨着。她忽然聽見外面的叫嚷聲馬蹄聲,如洪水奔瀉,越來越響亮!再等她用力砍倒了一個,卻聽院子外面有人朗聲道:“萬歲爺?臣隆科多救駕來遲!”
一聽是隆科多,茱莉亞懸着的一顆心。頓時掉了下來!
要是換了別的人,那她還不一定知道忠奸,但既然來的是隆科多,那一定不是壞人——不然他也沒法幫助胤禛登基了,對吧?
康熙一聽是隆科多,緊張萬分的心也頓時放了下來,他高聲道:“來的正好!朕沒事!”
隆科多一進屋,慌忙跪倒在地:“萬歲,臣自趙逢春那兒得了消息,就帶着手下快馬加鞭往這邊趕……”
康熙點點頭:“你來得還不算遲。朕這兒,幸好有韋氏替朕抵擋。”
隆科多再微微擡頭一瞧,他嚇得不由一哆嗦!
微弱燭光裡,就見站在門口的白衣女人,身上臉上全都是血,手裡的鋼刀還在滴答往下淌血,她烏髮鬆散,氣喘吁吁,刀刃尖抵着地上的死屍,那樣子看上去。活像個索魂的女鬼!
眼看着救兵烏壓壓衝進院子,茱莉亞這才扔下刀,噗通坐在地上:“謝天謝地,上帝保佑。”
她說完。轉頭看看康熙,這才覺得不妥,又趕緊改口道:“萬歲爺保佑。”
康熙沒好氣道:“朕又哪裡保佑了你?是你守在這門口,救了大家纔是。”
康熙這番話,把隆科多給說得很震驚:就這麼一個小個子宮女,她救了大家?
兩天之後。一行人狼狽不堪回到了紫禁城。
康熙沒有受傷,只是那一晚緊張加上疲勞,顯得有些倦怠。德楞泰的性命保住了,但暫時還得臥牀休養。隨行的大臣都安全,只是一部分侍衛死在了那夥黑衣人的刀下。
黑衣人的身份,最終也並未查明。
回到京師的次日,康熙就下旨,再次廢掉了太子。他沒有將途中遇到的這些危險公佈於衆,只說,太子復位之後不思悔改,變本加厲,與底下人會飲聚議,結黨營私打擊異己。其中包括凌普,託合齊,耿索圖等人,此次一併下獄,追其罪責。
胤禛得知太子被廢,絲毫不驚訝,他驚訝的是康熙告訴他,途中茱莉亞又給德楞泰做了手術,而且還殺了好幾個入室行兇的歹徒。
“原來這丫頭是習過武的?”康熙詫異道,“她當晚守在門口,殺了好幾個歹人,連手都不軟一下。”
胤禛不敢過度隱瞞,只得道:“是。茱莉亞有個義父,曾經在軍營呆過多年,是他教的茱莉亞習武。兒臣與她初相逢時,還曾和她打了一架,兒臣敵不過她,被她一下摔在地上,背痛了好幾天。”
康熙聽胤禛這麼說,不禁莞爾:“她有那麼強?”
“回皇阿瑪。她確實很強。早年茱莉亞性子火爆,這兩年還算有些收斂。”
康熙輕輕嘆了口氣:“這次多虧帶着她去。那晚的情景真是兇險,若不是她眼疾手快,那一刀,就砍在朕的背上了。”
胤禛沉默片刻,才道:“茱莉亞的性子就是這樣,身邊的人遇到危險,她就會不管不顧的上前去幫忙,茱莉亞容易急躁,說話也常常不過腦子,壞心倒是一點都沒有的。”
“而且人也不笨。”康熙點頭道,“這次要不是她建議從喜峰口走,朕和張廷玉他們,就得一股腦交代在密雲了!”
回到京師,仔細調查,康熙才得知,其實這些危險都是太子的部下擅作主張,因爲太子日夜擔憂哭泣,於是託合齊他們才歃血爲盟,要替走投無路的太子“做主”,所以太子本身竟是一無所知。
然而就算一無所知,康熙這次也沒法再饒過這個兒子了,他下令圈禁廢太子,並且還下旨說,再不立儲君了。
再度廢掉太子,康熙非常傷感,他沒想到復立之後只過了這麼短的時間,竟又得廢掉,而且這麼一來,自己和二兒子之間,算是鑄下永遠也無法彌合的傷痕了。
茱莉亞守在康熙身邊,她也不方便勸慰,只說,萬歲爺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真不是誰能挽回的。
那晚,康熙長嘆道:“朕總是記得你曾說過,是朕早年對太子不夠好,現在他才變成這樣……”
茱莉亞一聽,急忙道:“萬歲爺,這不是您的錯呀。難道他做出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也是萬歲您教他的不成?”
燭光下,康熙的面容很是憔悴,他啞聲道:“朕一心一意想培養出一個合意的儲君,適得其反也罷了,怎麼最後竟釀成這樣的骨肉慘劇?”
茱莉亞默默無聲了片刻,才低聲道:“這也不是萬歲您想的。原本,做皇帝和做父親,這兩個身份就是相沖突的,二者兼得就太難了。”
康熙聽見她這番話,不由擡起頭來:“爲何不能二者兼得?”
“萬歲請想啊,做一個好父親,是要全心信任自己的孩子,適時放手給孩子最大的自由、讓他成長,於恰當時候,身爲基石支撐住孩子,那纔是父親應該的所爲。但是,皇帝是不能全心信任他人的,更不可能給臣子想怎樣就怎樣的自由,至於支撐,哪有天子給臣民支撐的?一向是臣民來支撐天子,那才合情合理。”
康熙目瞪口呆望着茱莉亞,他沒想到茱莉亞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茱莉亞停了停,才又道:“所以這麼看來,做好父親,和做合格的皇帝,原本就是相互衝突的。養孩子不容易,養一個往後要當皇帝的孩子,更是難於上青天——沒有獨斷之心,如何做帝王?太有獨斷之心,如何做孝子?萬歲爺您是個稱職的皇帝,能做到這一項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所以奴婢才說,此事怪不得萬歲爺,您也是身不由己。”
“奇談怪論!”康熙皺眉道。
茱莉亞一笑,她也知道康熙無可能接受這麼現代的思維,之所以沒罵她,也不過是因爲尊重她。
雖然爲太子被廢一事感到憤怒和哀傷,但康熙也沒忘了途中茱莉亞爲他和羣臣做的一切。
論理,這樣的“英勇護主”,應該得到豐厚的賞賜,但在途中遇險的事情,康熙沒有公開。未公開的情況下,突然大肆給一個宮女賞賜,這難免說不過去。
而且康熙也很疑惑,該給茱莉亞什麼樣的賞賜呢?因爲看起來,那些普通的獎賞,似乎不是茱莉亞想要的。
他問茱莉亞,賞你很多錢,怎麼樣?茱莉亞呆着看他:“萬歲爺,奴婢要那麼多錢幹嘛?又沒處放,又沒處使。”
康熙心想,也對,可是一個茶水答應,又沒法給她加官進爵。
“那麼,你自己想要什麼呢?”他問。
茱莉亞搖搖頭:“奴婢沒什麼想要的,奴婢在宮裡這日子過得挺舒服,沒有不滿足的地方。”
旋即她又笑起來:“萬歲爺不必費心了,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更何況統領大人又和奴婢相熟,奴婢總不能看着不管。再說當時情況緊急,不拿着刀趕緊頂上,奴婢自己的性命也堪憂呢。”
康熙想來想去,最後他說,這樣吧,就讓雍親王抱着弘曆入宮來,讓她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