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九回]決裂的圓桌
東陸,商地,千機城。
金沙宮偏殿內,圓桌會議又一次召開,不過這次會議上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一種無法言表的笑容。
作爲殤人商業協會大長老的阿圖裡斯站在自己原本那張座椅的後方,揹着手看着圓桌旁坐着的每一個人。自己的那張座椅上如今坐着的是皓月國的大藩臣,早已來到東陸的密使竹內杉,這次的會議是由他提議的,因爲皓月國大軍已經佔領北陸全境的消息他剛剛得知,第一步計劃完成,緊接着就應該進行第二步計劃。
身披白色斗篷的鰲戰坐在他的旁邊,和從前不同的是,這次阿圖裡斯刻意將他的那張座椅挪動到了竹內杉的旁邊,這樣的行爲,實際上是想告訴在座的其他人,皓月國、天佑宗以及殤人商業協會已經成爲了三角聯盟,而其中那個軸心便是東陸的土地。
這樣一來,坐在圓桌對面的老大和天柱二人便顯得有些“孤獨”,二人坐下之後看此情形,也不說話,只是招呼shì者上些酒菜,旁若無人,自顧自地吃喝起來,也不談眼下的局勢,似乎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北陸淪陷之事,對老大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發現皓月國的所作所爲根本和當初商議的完全不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雖然說風滿樓也沒做過什麼好事,但這樣一支軍隊可能是爲了和他們一起共同建立所謂的東陸帝國?天柱卻反問他,你不是一向給錢就做事嗎?老大冷笑道:“等天下人都死光,只剩下他們皓月國的軍隊了,那時候就算有人想請我們殺皓月國的軍士復仇,給得出這個錢嗎?因爲錢早就到了皓月國的口袋裡了。”
老大的話說得很直白,但對於殺手來說,雖然亂世生意要好做一些,可國家一旦被外賊的暴所統治,平民百姓活着都難,誰還請得動殺手?難道說獨攬大權的皓月國人士會出錢請風滿樓的殺手去殺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殺人的能力,殺手有,皓月國的軍士也有,而且手段之殘忍,不亞於殺手。
殺手曾經也是百姓出身,沒有了百姓,這條殘酷的食物鏈就不會存在。
老大深知其理。
“今日……”竹內杉開口說話了,剛說出兩個字來,便被老大大口嚼肉的聲音所打斷。竹內杉出身高貴,從小就受皇室禮儀的薰陶,最厭煩的一件事便是自己說話時被打斷,更何況是被別人吃東西的聲音打斷。
阿圖裡斯鼻子裡哼了一聲,手指着老大道:“大人正在說話”
老大和天柱的動作同時停住,隨後天柱冷冷笑了笑,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隨後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面上,自言自語道:“大人?他是哪裡的大人?”
老大抓起手中吃剩下的一塊羊骨,在空中晃了晃,那模樣活脫脫如街頭的地痞流氓一樣,隨後遞給阿圖裡斯說:“大人,請吃?”
“你”阿圖裡斯怒道,“你是蠻子嗎?竟不知禮節,自己口中吃剩下的骨頭,還給我?”
“哦……自己吃剩下的骨頭,不對呀。”老大將骨頭拿到自己的眼前來看了看,又道,“雖然吃剩下了,但上面還有肉,如果我丟給街邊的乞丐吃,他們一定會蜂擁而上,還會千般感謝我,但你不會吃,因爲你不稀罕這種還帶肉的骨頭,你需要的是整隻羊,但現在這整隻羊都在別人的手中握着,你怎麼辦?”
阿圖裡斯知道老大是在暗喻如今的局勢,腦子裡轉了半天都沒有想到應該反駁的話,只得咬牙在心中暗罵。
竹內杉微微一笑,擡起雙手放在桌面上,拿過老大面前的銀盤,抓起一塊帶肉的骨頭,咬下,大嚼後嚥下去,隨後道:“老大,這一盤肉是大家在分食,沒有人會獨享,這是早已約定好的事情。”
“約定算個屁呀,如今你們的大軍已經佔領了整個北陸,接下來不是揮軍江中便是商地,而我們算什麼?你們的傀儡?還是已經砍得刀刃髮捲的兵器?”老大將手中的骨頭往桌面上一扔:“這個遊戲我不玩了,利益你們佔了九成以上,剩下的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這和從前沒有什麼區別,不,甚至比以前還糟糕”
“老大,我們事先已經說好,暗殺歸你們,黃金我們照付,是以真金白銀,不是用空頭的銀票”竹內杉也放下手中的那塊帶肉骨頭,用餐布擦了擦手,捲成一團後扔到圓桌中間。
“黃金在哪兒呢?”老大盯着竹內杉道,這話中有話,可竹內杉卻沒有聽出來。
竹內杉起身,雙手撐在圓桌上,身子前傾道:“定金我們可是付了,再說,你們的任務並沒有完成,刺殺失敗,難道還需要我們付剩下的錢嗎?”
“哈。”老大笑了一聲,將腰中的短刀抽了出來,放在桌面上,又拉過那盤肉說,“你到街頭找一名乞丐,告訴他這有一盤羊肉,先放在他那寄存着,如果羊肉不腐,自己遲早會取回來,條件是乞丐要好生看管這盤羊肉,否則就會找他麻煩。而後,你遞給乞丐一把刀,告訴他,去殺了街上某個被官兵保護的大官,事成之後,會分給他一盤羊肉。隨後這個乞丐傻乎乎的拿着刀去了,最終卻失敗了,傻乎乎的回來了,你分給了和那名乞丐約定好那塊羊肉的一成,卻不給之後的,但依然要乞丐守着那盤羊肉,你覺得乞丐是傻子嗎?明知不可違而違知,乞丐爲什麼不直接吃掉整盤已經到手的羊肉?反而還在那傻傻地等着你分配給他的下一個任務,拼完自己的性命之後,羊肉還在,命卻沒了。”
竹內杉知道老大是用羊肉來比喻現在風滿樓還在保護着的那批黃金,而那個乞丐比喻的是風滿樓。他原以爲這羣只會掏刀子的人會迷惑在錢眼裡,沒想到卻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黃金在風滿樓的手中,他要付出的錢也是從那批黃金中抽取,等於是風滿樓替皓月國殺人之後,左手的黃金又交到了右手,僱傭者皓月國等於是一分錢都沒有出。
老大說出這種話來,實則也是在提醒阿圖裡斯,現在殤人商業協會做的是賠本的買賣,他們手中的錢是天佑宗的,阿圖裡斯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身爲天佑宗宗主的鰲戰難道想不明白嗎?最終吃虧的是除了皓月國之外在場的所有人。
“散了吧,這個圓桌會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約定還是約定,只不過是我們風滿樓與天佑宗之間的約定,與他人沒有任何干系”老大說完,拿起桌上的短刀就走。
阿圖裡斯見狀,高聲呼喊着站在偏殿外的守獵者,隨後四名守獵者手持長刀衝了進來,擋在了老大和天柱的跟前。
阿圖裡斯道:“你們要是敢踏出這金沙宮半步,休怪我不客氣”
老大徑直走向那兩名守獵者,還未等阿圖裡斯看清楚,兩人的咽喉處就多了一道血條,隨後扔下兵器倒地身亡,天柱則平靜地跨過那兩具屍體走向外面。
老大轉身,走到圓桌前,俯身撿起剛纔竹內杉擦手的餐布,將短刀上的血跡擦去,又將餐布塞進阿圖裡斯的手中,冷冷地說:“大長老,做人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以說錯話,但千萬不要做錯事。”
阿圖裡斯和竹內杉都愣在那,阿圖裡斯不由得伸手去摸自己的咽喉處,又趕緊將那塊染血的餐布扔到地上。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鰲戰起身來,也走出金沙宮外。
“宗主……”阿圖裡斯想要去阻止鰲戰,但鰲戰完全沒有搭理他。
竹內杉一屁股坐在了桌椅上,問:“大長老,如今千機城內還有多少可用的兵力?”
“五百,不,不足五百了。”
“那風滿樓呢?”
“不……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這麼說,只有等我們的大軍來到,才能搶回來那批藏在他們那裡的黃金?”
阿圖裡斯不知道應該點頭還是否定,因爲他清楚,這五百人守獵者雖強,但還沒有強到可以對付風滿樓的地步,這五百人還不足以對付風滿樓五十名辰子號殺手……
金沙宮外,地下水道處,老大和天柱並肩走着。天柱用手抹去剛纔大嚼羊肉留下來的油水,看着自己的手,搖搖頭笑道:“最終你的如意算盤還是落空了。”
“黃金還在咱們手中,怕什麼?”老大道,雖然這樣說,但心中依然很擔心,因爲風滿樓中一等一的好手幾乎都被天佑宗僱傭去了龍途廄,剩下來的那些不過都是些烏合之衆。對付守獵者雖然有餘,但如果面對皓月國大軍,還未開戰,就已經成爲了一批死人。
天柱停下腳步:“黃金是你的嗎?是天佑老頭子的,天佑老頭子與皓月國之間……”
“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鰲戰忽然出現在他們兩人的身後。
老大和天柱驚了一身冷汗,老大下意識去拔腰間的短刀,卻被鰲戰伸手按了回去,隨後鰲戰向後一躍,躍出兩步開來的距離,伸手道:“何必呢?我和你們並不是敵人。”
老大和天柱小心對視一眼,心中都還在後怕,如果剛纔鰲戰出手,兩人必死無疑,這人看來並不是來殺他們的,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那你是我們的什麼人?”老大極力保持冷靜,但手依然沒有離開短刀的刀柄,他幹這一行幾十年,第一次可以有人無聲無息地摸到他的身後,論實力這種人可以在風滿樓中排行第一。
“朋友,除了皓月國之外,我和所有人都是朋友。”鰲戰低沉的聲音迴盪在地下水道內,就像是一個失了魂的行屍走肉在說話一般。
老大和天柱又對視一眼,不知道鰲戰這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亦或者說他有陰謀?
鰲戰伸手指着老大說:“你,說到底還是天佑宗的門徒,雖然改頭換面,但狼就算批上了老虎的皮,本質也不會改變,還是狼,狼是羣生的,不是孤獨的老虎。”
“而你……”鰲戰又伸手指向天柱,“你原本就是天佑宗的門主。”
兩人心中都同時一驚,這人竟然能查明自己的真實身份,這麼多年以來,即便是和天佑宗有盟約的殤人商業協會都不知道這個秘密,爲何鰲戰會知道?如果他知道,這是不是代表着天佑老頭兒早已得知呢?
“你是怎麼知道的?”老大雖然知道這個問題問得很愚蠢,但他還是想知道。
天柱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挪動了下步子,畢竟他是從天佑宗中叛逃出來的門主,按照門規是絕對不會留任何情面,如果認罪,可留下性命,但會被斬去四肢。
鰲戰注意到了天柱這個動作,笑了笑,從腰間掏出一個瓶子來扔給天柱道:“這是大門主的秘藥,這裡的分量很足,兌水可以讓你服用半年,放心沒有加毒,是大門主賜我的東西,我這裡還有三年的份,先分給你半年份。”
天柱有些不相信,又問出了個剛纔和老大類似的愚蠢問題:“爲什麼?”
“因爲你還沒有活夠,你們都沒有活夠,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如果你們其中一個人死了,這個格局就打亂了,從頭佈置的話,還需要至少幾十年的時間,那樣的話,太累,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鰲戰說。
“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格局?什麼佈置?我不懂,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老大問,其實這邪早在他見到鰲戰第一面的時候就一直憋在心中,眼下有了這樣一個合適的機會,一定要搞明白。
“兩個月”鰲戰豎起兩根手指頭,“還有兩個月的時間皓月國大軍便會進駐商地,如果期間不出任何意外,那麼他們至少只會花一個月便會來到這裡,這樣一來,就只剩下蜀南、江中和納昆三塊土地。”
“你到底在說什麼?”老大依然是一頭霧水,“你難道在擔憂皓月國大軍的入侵嗎?這些不是天佑宗一手釀成的嗎?”
“皓月國大軍就如北陸的綠尾虹一樣,只是一劑慢性毒藥,但如今蔓延的速度還不夠快,還需要加快他的毒性,使他更快地蔓延在東陸的土地上。”鰲戰慘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從長袍下拿出一紙卷宗,遞到老大的手中。
老大展開那捲宗,卻發現上面寫着幾百人的名字,雖然不少人他都知道,其他卻不認識,可他通過那些認識人的名字,推斷出那些不認識的人名必定也是曾經大滝皇朝如今還活着的各州城的將領們。
“這是一份暗殺名單,需要你在半年之內全部清除。”鰲戰的聲音愈發顯得陰森,就好像是閻王在吩咐牛頭馬面去勾魂一樣。
“爲什麼?你剛纔不是說……”老大不明白,完全糊塗了。
“哦,對了。”鰲戰並不回答老大的話,“要殺之人並不是這些將領本人,而是他們的家眷,殺一個或者兩個就行,另外要讓他們知道這是皓月國的暗殺者所執行的,我已經預備好了一套皓月國影者的服裝,按照這樣的服裝仿製數套便可,另外,放在你們那的黃金,可以隨便取用,只要不落到皓月國手中便可,無事了,你們可以走了。”
鰲戰說完,將斗篷重新罩在頭上,返身向金沙宮方向走去,走到拐角處的時候,發現兩名“悄悄”跟隨在身後受命“保護”他的守獵者,沒有絲毫遲疑,擡手就將兩人解決,用的卻是剛纔從大門主腰身處取來的短刀。
此時,在遠處的大門主才發現自己腰間的短刀不翼而飛……
“他到底做什麼?”天柱盯着黑暗的遠方,好像是在自問。
老大拿着那紙卷宗也呆呆地看着水道的遠方,木訥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剛纔鰲戰的那種威嚴,就如同是大門主本人站在他們跟前一樣,也是剛纔那一瞬間,兩人才同時明白,平時無論他們如何咒罵大門主,稱那人爲天佑老頭,罵他裝神弄鬼,可當那種威嚴降臨下來時,自己還是隻有臣服,連反抗的勇氣都被徹底剝奪。
做還是不做?現在已經不再是老大需要思考的問題,而是爲什麼要這麼做?
“爲什麼要假扮成爲皓月國的暗殺者去殺這些人的家眷?”天柱率先提出這個問題。
老大搖頭,苦笑道:“你身爲曾經的九門主之一,都不知道,還問我?我只是個小小的門徒而已……”
兩人此時並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在威嚴下表露出了自己弱小的一面,某些所謂的強者其實也只是牆畫中的猛獸一樣,可能會嚇退那些虛無的鬼怪,卻沒有辦法抵抗住強者的一根手指。
因爲畫筆下的猛獸堅硬的不是他本身,而是他身後的牆面。
“,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在大門主的掌握之中……”老大咬牙道,但原先那個“天佑老頭兒”的稱呼卻在不自覺中變成了“大門主”的尊稱。
可兩人根本不知道,這道命令遠在龍途廄的大門主根本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