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停在驛站門口,轎內二人身體微晃,交纏在一起的雙手分開,輕輕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莫悠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脣還有些麻麻的,臉上染了紅暈,清亮的眸子裡閃爍着動人的光芒。
秦白羽深呼一口氣,努力壓下體內的躁動,伸手緊緊握住她細軟的手,撇開目光平復自己紊亂的氣息。
“大人、夫人,驛站到了。”外面傳來一道通報聲。
二人對望一眼,臉上的情緒終於有所緩和,不禁露出心照不宣地笑容。
“夫人請。”
莫悠的眉眼間盡是笑意,看着對方親手挑開轎簾,嘴角忍不住上翹,腳步輕快地走出軟轎。
外面站着的官兵看到二人先後走出,秦白羽臉上難得的笑容,讓衆人都着實驚訝了一把,以至於看向莫悠的目光中,都多出許多仰望和敬佩。
驛站裡非常安靜,除了秦白羽帶來的三十多名官兵,和這裡的管事、夥計外,便再無他人。
莫悠心裡有些奇怪,雖然她早就知道,將軍一定不會丟下她不管,必會趕來赴約。可是現下四處都不見楚思齊的身影,莫非……
莫悠忍不住緊張起來,皇上想要穩固權力,就必須先除掉朝中那股惡勢力。而眼下“楚思齊”就是除掉那股勢力的捷徑,他必不會輕易放人。
如果皇上不同意拿楚思齊來換回她,那麼將軍就這樣“空手”趕來……這件事情如果讓竹隱知曉了,他會不會對將軍不利?
“夫人?”
秦白羽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莫悠猛地回神,鬆開緊握在一起的雙眼,看到對方正張開雙臂,馬上明白過來。
視線在屋裡掃了片刻,很快找到衣櫃,走過去拿出一套便服過來。
她邊爲他更衣,邊問道:“將軍心裡可有打算?”
秦白羽目光微閃,終於明白她臉上的憂愁從何而來。
低頭看着正在爲自己整理紳帶的女子,臉上有着無奈和寵溺,伸手輕輕揉上她的頭,放輕聲音說道:“你被帶走的第二天,三皇子就不見了。不用擔心,他並非唯一能夠除掉朝中隱患的路子,皇上也不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到他的身上。從目前的情報來看,三皇子還沒有和竹隱見面。只要這二人還沒有匯合,我們就還有機會。最重要的是,夫人身上的毒不能不解,其他事情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意外的消息,讓莫悠始料未及,她萬萬沒有想到,楚思齊竟能從皇宮裡逃出來。而且還是這麼快就逃了出來,這足以說明,他背後之人的身份更加不簡單。
丟掉這麼重要的線索,就算是她這個不懂政事的小女子,也能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可偏偏眼前這個男人卻說得那麼風輕雲淡,是真的不重要,還是在在意她的感受?
莫悠擡起頭,動情地望着他,眼裡承載着太多的情緒,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感動,又或是擔心。
“後天就是最後期限,將軍打算如何應對?”
秦白羽不贊同地看着她,輕輕撫摸着她的肩膀,說道:“夫人,這次試着依賴我可好?既然已經逃出來了,就不要再讓自己陷入到危險中,不要再讓爲夫擔心,好嗎?”
自然流露的柔情,語氣中的懇求,讓莫悠的心又軟了幾分。
這種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和她說了,以前她似懂非懂,只認爲自己不能拖他的後腿,成爲他的累贅。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這個男人需要的是她的依靠,是她毫無保留地信任。
或許,她可以試着放鬆自己,做一個普通的女子,把自己的安危放心的交給丈夫。
“好,我答應你,除非你有危險,在此之前這件事情我不會再插手。”莫悠輕輕撫上他的臉,露出一抹安然的笑容。
秦白羽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眼裡止不住的激動,讓對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莫悠用力揉着對方的臉,而後圈住他的脖子,將人拉低,與他抵着額頭。
“將軍,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麼?”
秦白羽雙手捧住她嬌嫩的臉龐,低聲問道:“像什麼?”
“像……”莫悠拉長聲音,在對方期待地目光中,緩緩說出後面的話,“像個得了寶貝的孩子。”
秦白羽目光稍怔,隨即失笑,伸手環住對方的腰身,將人抱進懷裡。
“沒錯,我的確得了寶貝,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誰也不能奪走的寶。”
莫悠靠在他的懷裡,臉上是滿足的笑,心裡卻隱約生出些許不安。
這段日子裡,她沒有再收到主上任何指示。想到上元節時候的事情,她的心裡還殘留着恐懼與害怕。主上當時的提醒,猶言在耳,她明知道背叛主上的後果,卻仍是控制不住自己隨波逐流。
日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麼,她不清楚,或許就像葉辭所說的那樣,那種後果她承受不起。可若要讓她放手,除非她死。
莫悠伸出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眼裡有着堅定和解脫。
或許,這一日並不遠了。
竹隱這個人實在令人難
以琢磨,不管他們能不能交出楚思齊,對方都不一定會解掉她身上的毒。
她最終……都難逃一死。
可是如果她的死能夠保住將軍,她寧願一死。
“悠兒,這一路讓她受苦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秦白羽堅定地聲音緩緩傳入她的耳朵裡。
“我相信。”莫悠回抱住他。
她相信白羽很在乎她,她相信他能夠好好保護她,她相信這種感情可以讓他們兩個人都豁出命。
“悠兒,我明日就出發去薈蔚城,這件事情遲早要解決,你身上的毒也不能再拖了。”秦白羽鄭重又認真地說道。
莫悠輕輕點頭,“將軍是要我留在這裡嗎?”
“對,留在這裡,到時候清風會過來陪你。後天下午申時,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們馬上回京城。清風已經在江湖上搜羅來很多神醫,也有一些制度解毒的高手。有他們在,你一定不會有事。”
秦白羽用力抱着懷裡僵硬的人,他知道她在怕。
這次去薈蔚,他對那裡的情況只瞭解一部分,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他不能保證不會有任何危險存在,可是他不能再讓他的悠兒受到一絲傷害。
只要她平安,他便不會有後顧之憂,可以大膽地放手一搏。
莫悠靠在他的胸口,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安撫着內心的慌亂。
她豈會不知他的苦心,就是因爲太清楚他的想法和用心,她纔會不安,纔會害怕,卻又無力去反駁他。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讓他安心。
莫悠努力調整好情緒,輕輕退出他的懷抱,在對方詢問地目光中說道:“我去過薈揚鎮,我把那裡的地形給你畫下來。還有那裡的情況,我一會兒全部告訴你。”
“有勞夫人了。”秦白羽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傍晚的時候,莫湛造訪了驛站。
他對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十分清楚,自然也知道秦白羽的真實身份。
只不過此事事關重大,他亦不敢隨意發言。
大家寒暄過後,莫湛就拿出背後的包袱,道出自己的來意,“這些是夫人的隨身細軟。”
“還要勞煩莫捕頭親自跑一趟,辛苦了。”秦白羽看一眼旁邊的莫悠,替她接下包袱。
“秦將軍嚴重了。”莫湛拱手。
“莫捕頭,武館的案子進展如何了?”莫悠倒上兩杯茶水,放到二人身前,詢問道。
“今天在城裡打聽了一整天,倒是有些收穫。”莫湛看向他們,說道:“在下去見了死者生前的友人,從他們那裡得知,林公子被害前,曾去過兩次靈石鎮。似乎每次回來的時候,心情都十分不好,曾酒後吐過一些話。不過從這些話裡得不到太多線索,只知道他在靈石鎮有位仇人,而且此人還讓他接連吃了兩次虧。也是因爲這個人,他纔想要去武館學武。”
“靈石鎮……”莫悠對那裡印象非常深刻,會是什麼人,敢得罪這位財大氣粗的二世祖呢?
“莫捕頭可是要去靈石鎮勘察?”莫悠問道。
“是,在下正有這個打算。”莫湛點頭。
“將軍,妾身可否陪莫捕頭一道去?先前我在靈石真結識到一位朋友,他或許能夠幫上忙。”莫悠看向秦白羽,詢問道。
秦白羽稍作沉思,便點了點頭,“凡事量力而行,記住我交代的事情。”
莫悠欣喜地點頭應下。
說實話,她先前是有些怕對方會拒絕的,畢竟他們現在的處境不穩定,她怕他會過度的擔憂。不過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莫捕頭,你打算何時去靈石鎮?”莫悠的目光轉向旁邊的莫湛。
“明日一早就去。”莫湛回道。
莫悠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道:“莫捕頭要先去一趟衙門嗎?”
“暫時還不用。”莫湛搖頭。
知道他有自己的考慮,莫悠也不再追問。
二人商量了一下明日出發的時間後,莫湛便起身告辭了。
五月的天氣已經非常炎熱,莫悠看着天邊的一輪清月,偶爾微風吹拂過面頰,輕輕掃去了身上的暑熱。
“我們到院子裡坐會兒。”
莫悠暫時還不想回屋,便指向不遠處木廊道,廊道四周爬滿了綠藤,看起來頗爲涼爽。
二人走過來坐下,微仰頭望着夜空。
星星點點的光芒,既有吸引人的魅力,亦會因爲看的久了,而令自己眼花繚亂,以至於打亂了心緒。
就像是這人世,有太多的慾望,太多誘人的東西。可若想要得到這些東西,卻並非易事。因爲前方充滿了太多的未知和不確定,它可以支配人的好奇心,也可以在無聲無息間,將人拖入危險的境地。
莫悠在心裡嘆息,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想要陪着白羽共進退。
她側頭看向旁邊的男人,欲言又止。
“不要擔心,你只需相信我便好。”秦白羽轉頭,對上她的視線,眼神分外清明。
是啊,相信他。
莫
悠莞爾,剛剛伸出的手突然緊握成拳,臉上閃過一絲異樣。
拳頭重重捶放到木椅上,她微微蜷起身體,突然間洶涌而來的疼痛,讓她白了臉。
這種感覺……她非常熟悉,就算是隻承受過一次,她也永遠都記得。
她身上的蠱毒發作了。
“悠兒,你怎麼了?”秦白羽發現她的異樣,看着她瞬間改變的表情,忙緊張地撫上她的雙肩。
身體各處都傳來噬骨般地疼痛,讓她的身體忍不住開始抖動起來。
“我、我……”莫悠緊緊握上對方的手臂,佈滿汗珠的額頭上青筋暴突,她卻強忍着沒有叫出聲。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被折磨地說不出話來。
見此,秦白羽當即站起身,將人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途中遇上巡邏的官兵,幾個人看到他懷裡抱着一個人,看清楚是將軍夫人後,也是嚇了一跳。
“大人,發生了何事?”其中一人詢問道。
“快,備馬車,去最近的醫館。”秦白羽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快速往門口走去。
衆人不敢怠慢,立刻去後院牽出馬車。
當他們趕着馬車出來時,秦白羽已經抱着莫悠走出很遠的距離。他們立刻快馬加鞭地趕上,讓二人上了馬車。
他們對這裡並不熟悉,幸而出來前隨手抓了一名夥計出來,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醫館。
馬車剛停下,秦白羽就已經抱着人跳下了馬車。
衆人嚇了一跳,想要說什麼,可是看着已經消失在醫館門口的身影,就都默契地閉上了嘴。
“大夫,大夫……”秦白羽闖進醫館後,就大聲喊道。
醫館裡還坐着幾位病人,看到他着急慌忙地模樣,皆被驚了一下。
尤其他身上那不容忽視的威嚴,再配上嚴厲冷漠的表情,若非他懷裡抱着一個看起來十分痛苦的女子,大家還以爲他是來尋仇的。
倒是那位正在爲病人看病的大夫顯得頗爲鎮定,只是稍稍掃了一眼秦白羽,就又收回目光,專心地爲對面的病人把脈。
秦白羽的視線在館內搜尋一圈後,終於捕捉到了大夫,見他不緊不慢地坐着,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二話不說,立刻氣勢洶洶地靠近過去,想要將人拉起來。
誰知,這個時候卻從旁邊鑽出來一位小夥子,他面帶微笑地攔下秦白羽的手,順勢扯住往旁邊走去。
“這位公子,師父他正在爲病人診治,您先跟我來,在這邊稍等片刻。”
他說着,還用眼神示意對方看向旁邊,那裡還坐着幾位等待醫治的病人。
此刻的秦白羽哪裡還看得下去這些,他的眼裡只有莫悠痛苦的表情,懷裡不停顫抖的身體,讓他心裡既慌亂又惱怒。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讓他非常厭惡和害怕。
“不能等,馬上醫治。”秦白羽一瞪眼,便要強行把人抱去大夫那裡。
小夥計忙又攔下,趁機低頭看一眼他懷裡的人,是位女子。看模樣似乎病的不輕,身體抖得怪嚇人的。
他爲難地看看眼前的二人,雖是於心不忍,卻還是堅守着陣線沒有退讓。
每個來到這裡的人,身上都有病痛,同樣重要。
“讓開。”秦白羽眼裡迸發出一絲戾氣,冷冷喝道。
小夥子被嚇了一跳,瑟縮了一下身體,偷偷吞嚥着口水,仍然沒有讓步。
體內啃噬的疼痛,早已侵吞了莫悠的神智,若非腦海中還殘留着一絲意識,不能讓白羽擔心,她怕是早已痛苦地在地上打滾了。
可現在,她卻只敢用力抓着秦白羽胸前的衣服,緊緊咬着牙關,發出低低地悶哼聲。
但是,就是這樣一聲聲地悶哼,正在一點點汲取着秦白羽的理智。
他的雙眼很快變紅,拳頭握得咯吱作響,大有將眼前之人捏碎的趨勢。
小夥子驚恐地瞪着雙眼,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門口處走過來幾名官兵。瞬間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忙喊道:“官爺,官爺,您……”
他話未喊完,就看到幾名官兵走到那個可怕的男人身後,對他行了個禮,隨後有人朝他這邊看過來。
“大夫呢?我們夫人病重,耽誤不得,快去叫你們大夫出來。”
小夥子再次猛咽口水,他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可是眼前這幾位官兵身上的衣服,可要比他們渥丹縣那些衙役身上的好上許多,想來這些人的來頭不小。
小夥子犯難了,師父吩咐過,在他診病期間,無論身份貴賤,必須按照先後順序來。
師父的話,他不敢不聽,可眼前這些人似乎也不好惹。
“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那名官兵嚴厲地喝道。
醫館地方不大,坐在不遠處的幾位病人,早已將這邊的情況盡收眼底。許是被本縣的那些衙役們欺壓怕了,他們看到對方是官府的人,立刻生出了明哲保身的想法,紛紛起身想要離開。
此時,館內響起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卻是聲若洪鐘,十分有力,“都坐下。”成功攔下了衆人的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