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私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苑寧輕撫着胸口,眼裡閃過一絲猶豫,而後又肯定地點點頭,“對,他就是念了這幾句詩,而且當時他的眼神非常奇怪,像是在看我,卻又像是在看別人……那之後他又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琢磨了一會兒才聽明白,他是想要代替柳三小姐感謝我發現了她的屍首,能夠讓她的冤魂逃離井下得以入土爲安。”
“那之後,他又對着井口說了一句,說他很快就會下去陪柳三小姐,讓她安心等他,然後他就突然離去了。”
衙役們將她說的這番證詞一一記錄下來,卻忍不住發問,“你是說,柳二公子劫走你,只是爲了帶着你去廢井處談話,說完後他就離開了?”
苑寧點點頭,眼裡露出肯定的目光,表示自己並沒有記錯。
“苑寧姑娘請繼續。”
“我見柳二公子都已經走了,便也打算離開,可是我纔剛站起身就瞧見不遠處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想到柳三小姐是在這裡被害的,心裡不免生疑,只是還沒等我看清楚那個人是誰,對方突然就把我推到了。他的身影很快,力氣也非常大,我根本來不及看到他的臉,就直接栽倒在井邊,之後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還有別的嗎?”衙役記錄完所有後,看向她,確認道。
苑寧搖搖頭,“我能想起來的只有這些了。”
“幾位安心在此休息,我們先告辭了。”
衙役們向他們拱了拱手,便帶着供詞趕去公堂。
“忍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若我沒有記錯,這首詩是在哀悼亡妻。”莫悠的手指輕輕叩打着桌面,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柳兆奕突然念出這首詩,定然不是巧合,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對柳三小姐應該不只是兄妹之情。”
“夫人……”苑寧不知道柳兆奕的身世,突然聽到莫悠那般說,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旁的袁程義亦是滿臉愕然,似乎是沒有聽懂莫悠的話。
“柳兆奕只是柳家的養子,與柳三小姐是名義上的兄妹。柳三小姐之所以逃家,便是因爲她對柳兆奕動了情,可柳兆奕卻拒絕了她。所以,她在一氣之下做出離家出走的舉動,不想這一走竟是再也回不去了。”莫悠向他們簡單地解釋了一邊柳家兄妹的關係。
“竟有這種事情。”苑寧依舊保持着那副震驚的表情,“怪不得我看柳二公子奇怪呢,他看着廢井時的眼神,還有提到柳三小姐時的語氣……如今想來,那根本不是對待妹妹該有的態度,而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許是心裡還難以把他們的關係理清楚,有些話突然說出來,只會讓她覺得彆扭。
“柳兆奕從客
棧離開後,便跑來縣衙投案自首,聲稱是他殺了柳三小姐,請求官府判他的罪。幸而樊捕頭早早看出端倪,沒有相信他的話,只是審問幾句便讓他暴露了意圖。後來柳大公子也趕了過來,有關柳兆奕和柳三小姐的事情,我們也是從他的口裡得知的。”莫悠再次向二人作出一番解釋,最後感嘆道:“在知道這些事情後,我一直以爲柳兆奕只是出於愧疚,纔會一心求死,想要得到解脫。可現在我卻覺得,他來認罪,一是爲了向柳三小姐贖罪,二是爲了私心。他對柳三小姐有情,可在柳三小姐還在世的時候,不知因何故他始終不肯將心意說出來。如今柳三小姐因爲他的自私而命喪黃泉,怕是他的心裡除了愧疚,還有悲痛和後悔。面對這樣的情況,他會選擇與柳三小姐一同共赴黃泉,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奇怪。”
苑寧很少聽夫人一口氣說出這麼多的話,而這些話也在不經意間帶給她很深的觸動。她忍不住悄悄擡眼看向旁邊的男人,好像自從相識以來,她從未如此認真地看過他。
他的五官非常端正,但稱不上俊逸,既沒有將軍的狂狷俊美,也不如顧公子那般清雅溫潤。只是歲月在他臉上沉澱出一股特殊的氣息,讓他看起來非常沉穩可靠。
在她知道的那些人當中,這個男人只能算得上平庸,可偏偏是他這種平庸入了她的眼,讓她忍不住開始去注意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每當她感受到這個男人悄悄看她時,心裡都會忍不住冒出一陣竊喜。
其實這個男人真的很笨,笨到想要送她東西,卻不敢大大方方地直接給她,偏要編出各種自認爲“毫無漏洞”的理由,之後就把東西“硬塞給”她。可是他並不知道,他的那些“謊言”早已被她識破。
然而她並沒有急於去戳破,似乎還非常享受這樣的相處……
回憶點點滴滴重新佔據腦海,她和袁大哥之間從未有過海誓山盟柔情蜜意,可若回憶起來,放佛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讓人覺得非常溫馨又有趣。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這個人早已被她烙進心裡,可她知道現在纔看清楚。
“袁大哥……”
苑寧眼神迷離,放佛陷入了悠遠的回憶,臉上蒙着一層薄薄的動情。袁程義本來是帶着詢問的眼睛,在看到這一幕時,腦袋裡突然像炸開了一般,整個人都蒙掉了。
在旁邊觀看着這一切的莫悠,輕輕敲起嘴角,默不作聲地等待着苑寧接下來的“表現”。
不知過了多久,苑寧突然間微抖了一下身體,眼神逐漸變得清明起來,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忽地移開目光,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看着她這一舉動,袁程義也逐漸清醒過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失望。
莫悠無聲嘆口氣,她現在已經看不懂苑寧心裡在想些什麼了,明明對人家有情,卻一直死撐着不肯承認。
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尷
尬,爲了緩解內心地慌亂,苑寧隨便找了個問題來打破安靜,“夫人,聽你說過那些話之後,奴婢已經非常確定柳二公子去廢井那裡是爲了悼念柳三小姐。可是他爲何要帶奴婢去?還要打昏奴婢呢?”
莫悠知道她的用意,便順口接下話,“如果柳兆奕不是事先與兇手約定好的,那麼從我的推測來看,他帶你去廢井,只是爲了當着柳三小姐的面感謝你。至於爲何要打昏你……或許是爲了方便,也或許是因爲你之前掙扎的舉動,讓他一時失了方寸,只能將你打昏帶走。”
“聽夫人這樣一說,好像真的這樣……”苑寧贊同地點點頭。
莫悠忽然想到了什麼,從腰間拿出一隻珠釵,走過去遞給苑寧,說道“你在和柳兆奕起爭執時,不小心弄丟了這支珠釵,我在找你的時候看到了,就把它也帶回來了。”
看到珠釵,苑寧面色一喜,忙接過連聲道謝。
“我聽那位攤主說,你買這支珠釵是爲了送人,是要送給何人?”莫悠看着她手中的珠釵,問道。
苑寧點點頭,輕輕拿衣袖擦拭珠釵,說道:“送給上官小姐,這幾日奴婢見她總是穿着樸素,頭上也沒有任何珠釵首飾……奴婢想上官小姐以前那般惜顏,就算是如今落魄了,也該好好打扮一番,這樣她的心情也許會跟着變好許多。所以奴婢就想買一支珠釵送給她。”
“原來如此,湄抒若知道你有這番心意,一定會非常高興的。”莫悠莞爾一笑,“你倒是提醒了我,是我之前考慮不周,沒有注意到湄抒究竟缺什麼。”
或許她已經再也找不回從前的身份和榮耀,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無憂無慮地生活,可至少不能讓失去了自我。她應該去學着適應現在的生活,適應現在的身份,即便不能再擁有最好的東西,但哪怕只是找回一點點,只要是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她都會感到開心的。
看來之前是她想的太多,沒有真正理解到湄抒的心情,以爲把她帶到身邊纔是對她最好的照顧,也是她最好的選擇,可她卻忘了湄抒有自己的想法。這今後該走怎樣的路,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
“等案子結束,我們就去富盛客棧,這支珠釵就當是你送給湄抒的道別禮吧。”
“道別?我們要啓程回京了嗎?”
苑寧一愣,眼神忍不住瞟向旁邊的男人,卻恰巧撞進他的目光裡,心裡再次一慌,趕忙移開視線。
“兩日後出發。”莫悠將她的表現盡收眼底,心裡既無奈又着急,“我們是時候和這裡的一切告個別了,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怎會走的如此急……”苑寧低聲囈語,發出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移到袁程義身上,心裡忽然間冒出一陣疑惑。
“袁大……老闆,爲何會來淮縣?是爲了採買嗎?以前不都是去渥丹縣裡置辦物品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