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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在寢宮裡的牀榻上,杵着腦袋,臉色鐵青,比烏雲還要陰沉。

方纔王端涯與我四目相視時繾綣的眼神,爲了我而刻意營造出的旖旎的氛圍……

端涯,我明白,我都明白。

你滿腔熱忱,無所保留的掏出一顆真心獻給我。可我不得不把它踩在腳下,反覆蹂躪、狠狠摩擦。直到它如爛泥一般,再不能重塑成形,再不能跳動起來。

我不管你對左聖恩態度如何,和她關係怎樣,相連的血脈就是不爭的事實。

血緣像一條紐帶把你們連結在一起,掙不脫,割不斷,舍不掉。恰似我與我父親。

而左聖恩與司鏡空早有前緣,我母親的死無論如何都與他們脫不了干係。

人有悲歡離合。合時歡喜,離時悲慼。倒不如永遠不在一處,省的爲日後反目而生傷感、添惆悵。

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仙婢入室傳話道:“公主,天帝在正殿候着您呢,您且快些過去。”

我閉上眼努力使自己平心靜氣,“該來的總會來。”我說,我的嘴脣發抖了。

我又回到了剛剛離開的地方。

司鏡空坐在正殿最中央的寶座上,左聖恩則坐在離他不遠的斜下方。司鏡空安排我與王端涯面對面坐在一起。

司鏡空率先開口:“瓊年,我和你聖恩姨商議了許久,終於決定了你與端涯的婚事。你二人自幼在我們身邊長大,都是讓人放心的孩子。瓊年品格端莊,溫柔敦厚;端涯性情穎慧,行爲豁達。你二人結合,乃是天成的佳偶。”

我心下陡然升起一股無邊的悲涼。

我離開座位,起身行至大殿的中央,擡眼望向寶座上的父親。

他與天地同生,經歷過山河破碎、六界動盪,他也曾像無根的飄萍一樣迷茫。如今,他容顏不改,依舊丰神俊朗,整日沉酣在那富貴場、溫柔鄉。

我挺直脊背,擡高下巴,冷然道:“我不嫁。”

“混賬,給我跪下!”司鏡空暴怒。

不,我不要。我不要低頭,也不要跪倒,萬一我做了,我這死守幾萬年的尊嚴也隨之丟掉了。

“司瓊年,我知道你自來目無下塵、自詡孤高。可這事關你的終生大事,由不得你任性恣情。”

“父親,我喊你一聲父親,是報答你的生育之恩,心裡仍對你尚存一絲親情。可你非但不感念我母親對這天界千百年來的操勞,還輕易聽信小人讒言,竟然狠下心來殺妻滅女。”

說着,我的手指向了左聖恩。

左聖恩臉色蒼白,站起來。

“公主殿下,您若是用這種口吻誹謗我、污衊我,那我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了。”

見左聖恩這副做派,我不禁想起用這樣一段話描述她,恰如其人:兩彎似瞥非瞥煙籠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

她說,“我也求您不要這樣對天帝講話,您應當尊重天帝纔對。”

“我所說的哪句有假?我司瓊年說話做事向來正大光明,不願與你這樣搶人夫奪人父的小人爲伍。”

司鏡空盛怒,眼見就要捏訣成印打在我身上。這時,一直沒有動作的王端涯冒死擋在我身前。司鏡空忙收回法力,自己卻被法力反噬,大口大口的吐血。想來剛纔那一擊是要置我於死地的。

我望着王端涯的寬厚脊背,心裡不免爲之動容。

“王端涯,你這是做什麼?素日皆是她母親把她慣壞了,到這步田地還敢來勸解。明日慣到她弒君殺父,你纔不勸不成!”

聽到他提“母親”二字,我目露兇光,大有毀天滅地之勢。殘存的理智讓我無法對司鏡空痛下殺手,只得疾步走出殿外,背對着他們一行人怒道:“司鏡空,你不顧倫理綱常,寵幸一個連姬妾都算不上的娼婦。天道輪迴,因果報應,這萬里江山早晚都要易主。”

說罷,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司鏡空彼時氣得目瞪口歪,左聖恩伏在他的雙膝上痛哭起來:“鏡空啊!別惱了,身體要緊啊!慮多則體損。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

王端涯無心看左聖恩一往情深的戲碼,直追着我到了天宮外。

“姐姐,別走。”

“姐姐,不要離開我。”

“姐姐!”

我停下,轉過身回望他。

“姐姐,你還不明白我的真心嗎?它有多真,日月可鑑。”

聽及此,我不由笑出聲;“哈!人們慣會用至誠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動掩飾他醜惡的心。王端涯,你的真心有待推敲。即便它真的如你所說,一片赤誠,我也不稀罕。”

王端涯漲紅了眼眶,如鯁在喉,頓了好久才顫着嗓子說:“我王端涯生來一無所有,所求不多,不過只你一人,我眼底心上的人。”

“我是你求也求不來的。”

“難道在你心裡連一點我的位置也沒有?”

“一點也沒有。”

我轉身要走,他上前擋住我的去路:“我不准你走。”

我的手在空中虛握了一下,變出一根尖利的冰凌,毫不猶豫地刺穿了王端涯的肩膀,流出汩汩的鮮血,染紅了他半身白衣。頎長的身子挺立在風中,血衣蹁躚,嫵媚風流中透出無邊孤寂。

我冷眼旁觀:“我寧願去享人世的無涯苦難,也絕不回頭。阻我者,死。”

王端涯不語,只落下一滴淚來,還想去伸手拉我,卻撕扯到了傷口,他到吸一口冷氣,血流得更兇了。他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聲喊了一句“姐姐”便沒了下文。

我不能回頭,更不敢回頭,就這樣一條路走到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