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一天,差不多是六點左右吧,賴特雷爾上校抄小路朝這邊走過來,帶着散彈噴槍,手裡提着兩隻鴿子。

當我和他打招呼時,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們意外地竟在這裡。

“唉唷,二位在這裡嗎?那個涼亭很危險,快要塌下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倒下來哪。會掉到頭頂上啊,伊麗莎白,你會滿身都是灰塵。”

“哦,不要緊,海斯亭上尉怕我衣服弄髒,已經犧牲了他的手帕了。”

上校不由得嘟喃着:“真的嗎?那沒關係。”

他抽着菸斗,不動地站在那裡。我們站起來走近他的身邊。

今晚的上校好像另有心事。但依然把心情轉變過來,開口說:“我剛剛去打鴿子,大有收穫。”

“聽說,你的射擊技術是頂呱呱的。”

“咦?你是聽誰說的?啊,可能是波德·卡林頓吧。那是很早以前的事。現在不行了,歲月不饒人啊。”

“視力不行了吧?”

賴特雷爾上校立刻否定。“說什麼無聊,別看我視力依然不變。當然啦,要看書時,非戴眼鏡不可。但是看遠距離那邊時,一點都沒有減退。”

他稍停頓了一下,他又說:“是的,尚未減退。問題是……”

他的聲音漸漸變低,終於變成像恍惚狀態那樣的嘟噥。

柯露小姐一面環顧左右,一面說:“多美麗的黃昏。”

誠如柯露小姐所說,太陽正在西沈,金光閃閃,把每一棵樹的綠色襯托得更深,更濃,發揮燦爛的效果。那是一個平靜,平穩而令人置身於遙遠的熱帶各國,那樣的英國式的黃昏。我照這樣說出我的感想。

賴特雷爾上校熱情地贊同。

“的確是的,我經常想念這樣的黃昏。那是我在印度那時候的事。一看到這種黃昏,總是令人期待退役後,可以過得優哉遊哉的日子呢。”

我點頭。上校繼續說他的話,但是這一次聲調已經變了。“對,等到回國,穩定下來……可是,事事卻無法如願以償……真的。”

上校這種感慨,可能發自內心,經營高級客棧,被一天到晚嘮嘮叨叨,怨言猛烈的老婆拍着屁股團團轉,一面又須爲收支能夠平衡而煩惱的自己的模樣,上校可能並沒有把它描於心頭吧。

我們漫步走向房子那邊去。諾頓與波德·卡林頓在涼臺上。上校和我加入他們的夥伴,柯露小姐和我們分手進入房子裡面。

我們在那裡閒談。賴特雷爾上校的心情可能豁然開朗了。他說了一兩句笑話,比平常更明朗,那樣圓滑地。

“今天好熱,”諾頓說:“口渴了。”

“各位,喝一杯怎麼樣?今天我請客。”上校興高采烈地說。

我們道了謝,答應讓他請客。上校起身進入裡面。

我們所坐的涼臺之一角位於餐廳臨窗的外側,窗戶打開着。

可以聽到上校在屋子裡面開窗的聲音,接着是塞緊塞子的聲音。

就在這一剎那忽然聽到賴特雷爾太太未曾有過的尖聲高叫。

“喬治,你在幹什麼?”

上校的聲音很低,幾乎無法聽到。只聽到“外頭的各位”與“飲料”的呢喃似的聲音。

尖銳、着急的聲音爆發似的變成憤怒。“不行,喬治。你打算怎麼樣?請各位喝酒,這個生意到底怎麼做下去?如果要在這裡喝酒,須規規矩矩地付錢。你雖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但是我可不同哪。要是沒有我在,這個家可能明天就會破產了。你這個人真是像個小孩子似的,老是找麻煩嘛。真的像個小孩,連一丁點辨別力都沒有。把那個瓶子給我,說給我就給我!”

又聽到正在拼命抗議的低沈的聲音。

賴特雷爾太太咆哮似的回答。“他們要怎麼樣想,我都不管,這個瓶子我要放回櫥櫃,從這裡上鎖。”99cswcom

聽到鑰匙在鑰匙洞轉動的聲音。

“這樣就行了。”

這一次可以聽到上校比剛纔清晰的聲音。“不必這樣絕吧,狄姬。不准你這樣做。”

“不準?我到想知道你算是老幾?你認爲是誰在掌管這個生意的?是我呀!你怎麼可以忘了。”

聽到小小的衣服摩擦聲,賴特雷爾太太似乎走出房間。

片刻,賴特雷爾上校再回到涼臺來。在這片刻之間,好像更老,氣力也更衰弱的模樣。

這時候沒有一個不對他寄予深厚的同情,索性把賴特雷爾太太給殺掉的念頭。

“非常抱歉,”上校以生硬、不自然的聲音說:“威士忌好像已經沒有了。”

他一定發覺剛纔的一段話應該被我們聽到纔對的。即使沒有發覺,可能已從我們的態度立刻覺察到了。我們都有無以自容的心情。諾頓已失去風度,首先很快地說,其實並不想喝的,因爲晚飯時間很快就到,然後努力地改變話題,談起毫無相干的事來。我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使得我感到頭昏沈沈的。這時候唯一能夠收拾殘局的人物波德·卡林頓,因爲諾頓喋喋講個不休,沒有機會插上一嘴。

我在眼角看到戴好院子工作用手套,手持除草機的類特雷爾太太向小路那邊走過去。雖然很能幹,但那時候的我,已對她感到討厭了。無論誰,應該都沒有侮辱他人的權利啊。

諾頓依然說得很熱心。從鴿子開始,話題轉移到小學生那時候,看到兔子被殺的情形而感到心情不好,被大家所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話題轉到雷鳥的獵場的事,以及追趕野獸的人中了流彈等發生於蘇格蘭的事故,說了些不得要領的冗長的故事。然後話題又轉到打獵時的各種意外事故,但終於被波德·卡林頓清清嗓門,開口說話。

“從前,我有一個勤務兵,曾經幹了很有趣的事。他是愛爾蘭人。有一天他請假回到愛爾蘭去。他回來時我問他假期是否愉快。他說:

“是的,閣下,我從來沒有這樣快樂的假期!”

“那很好。”我這樣說,但是看到他很激動,使我有點意外。

“是非常愜意的假期!因爲,我開槍射殺哥哥。”

“什麼?你射殺了你哥哥!”

“正是。我在數年前就想把他幹掉。那一天我登上都柏林的家裡的屋頂,正巧我哥哥從道路向這邊走過來,而且我手裡拿着來福槍。不是我自誇,我很準。像打小鳥一樣,一槍就給打中了。啊——那時候真是心蕩神馳。我是一輩子忘不了的!””

波德·卡林頓非常健談,添油加醬盡情暢談,所以大家都捧腹大笑,心情也輕鬆了。他站起來,說要在晚飯之前沖涼便走出去,諾頓很像受了感動似的,開口道破了我們的心情。

“真是好男兒。”

我一點頭,賴特雷爾也隨聲附和說:“嗯,是好人。”

“聽說他做什麼事,到處一帆風順。”諾頓說:“他所經手的事,沒有一樣是不成功的。腦筋好,也有判斷力……知行合一。像那種人,纔是真正的成功。”

賴特雷爾慢慢地說:“的確有這種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成功。從來沒有失敗過。有些人,總是獨佔着幸運。”

諾頓急忙地搖頭。

“不,不是這樣,上校。那不是運氣。”然後引用有意義的一句:““若是,則罪惡不在於吾人之命運,乃是在於吾人本身矣!布魯達斯。””

“大概這樣。”賴特雷爾說。

“總而言之,既然已繼承了拿頓的豪華公館了,應該可以說是幸運纔對。可是,他非結婚不可,孑然一身住在那樣大的公館,可能寂寞了一點吧。”我急忙插上了一嘴。

諾頓笑了。“結婚,成家立業,然後,受妻欺壓……”

只好可以說全然說得不是時候。這是任何人都會說的。可是因時、地之不同,有時候成爲不必說的,這一點,諾頓在開口時已經覺察到了。他結結巴巴,牛頭不對馬嘴地想以其他的話瞞過去。但是,結果還是生硬地把話給中斷。因而使事態更加嚴重。

他和我同時開始這樣說。我就黃昏的陽光,陳述愚蠢的感想。諾頓則提議晚飯後玩玩橋牌。

賴特雷爾上校一點都不理會我們說些什麼。他以奇妙、無表情的話說:“不,波德·卡林頓絕不會被老婆欺壓的。他不是受了欺壓仍然忍氣吞聲的人。那種男人不會的,他是個堂堂男子漢!”

真是多麼尷尬啊。諾頓又開始談起橋牌來。就在說話的時候,一隻很大的鴿子飛過頭頂上,停在離這裡不遠的樹枝上。

賴特雷爾上校拿起了槍。

“我也把這個幹掉!”

可是,他還未及瞄準,那隻鴿子已飛到很不好打到的樹叢裡面去。

就在這一剎那,上校的注意力集中於在離這裡遠一點的斜面蠕動的物體。

“他媽的,兔子正在啃着果樹的樹皮。我本來想用鐵絲把那裡圍起來的。”

他端起槍瞄準,扣了扳機。於是,一看……

聽到女人哀叫的一聲。那聲音漸漸便系,變成怕人的聲音。

槍從上校的手滑下來,全身癱瘓無力,他咬緊了嘴脣。

“這是怎麼一回事?那是狄姬呀!”

就在這個時候,我已經跑到草坪上。諾頓也跟在後面趕來。我到了現場,蹲下來。那是賴特雷爾太太。她正蹲在那裡,把支撐用的棒子系在果樹的小樹苗。那裡長了相等身高的草,使上校無法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子,可能只知道有什麼在草叢裡面移動而已。想必黃昏的陽光也成爲錯失的原因。賴特雷爾太太被打中了肩部,鮮血從那裡流出來。

我彎下身驗傷,擡頭望了諾頓。諾頓靠在樹幹,臉上呈土色,像快嘔吐似的樣子。他辯解似地說:“我不能正面看着血。”

我尖聲高叫:“替我叫富蘭克林來,趕快。他不在,護士也好。”

諾頓點頭跑過去。

第一個趕來的是顧蕾絲護士。她很快地跑過來,立即很敏捷地替她止血。富蘭克林也很快地從後面趕來。然後由他們兩人把賴特雷爾太太擡進屋子裡讓她躺下來。然後醫治傷口,包紮,請來主治醫師,由顧蕾絲護士照料她。

我和剛掛了電話的富蘭克林照個正面。

“賴特雷爾太太她怎麼樣呢?”

“不要緊!沒什麼大礙。子彈沒打中要害,爲什麼發生那種事?”

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他。

“原來如此。上校在哪裡呢?一定受到嚴重的打擊,這也難怪。我們要比太太更照料他。他的心臟平常就不很強。”

賴特雷爾上校在抽菸室。嘴巴周圍已變成土色,宛如處於恍惚狀態。他以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狄姬呢?內人……她怎麼樣了?”

富蘭克林急忙地說:“不要緊,上校,不必擔心。”

“我以爲兔子在啃着樹皮呢,連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犯了那種錯誤,可能是光線刺進眼睛。”

“常有的事。”富蘭克林滿不在乎地說:“在我開業執醫那時候,曾經見過一、二相同之例。來吧上校,喝一杯振作振作。”

“我不打緊,能見到內人嗎?”

“現在不能馬上去看她。有顧蕾絲護士看護她。但是,不用擔心。太太是不要緊的,奧利維大夫快要來了,大夫想必也會這樣說。”

我把二人留下來,跑到傍晚霞光燦爛的外面去。這時候茱蒂絲與阿拉頓從小路那邊走過來。阿拉頓低下頭打量着茱蒂絲的臉。他倆都笑出了聲。

因爲剛纔發生那種意外,看到這個情景,使我無名火起。我提高嗓門叫她,茱蒂絲驚愕地擡起頭來。我告訴他們剛纔所發生的意外。

“有這樣奇怪的事。”這就是我女兒的感想。

她當然會驚訝纔對,但是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至於阿拉頓的態度,像是把這件意外當作最佳的鬧劇看待似的。

“活該。那位殘忍的老太婆,我認爲是上校故意的。”

“胡說,”我疾言厲色地說:“這是意外。”

“也許是吧。不過,我知道這種意外。有時候是很方便的。如果這是故意開槍,那麼,我得脫帽向上校致敬。”

“不是這一回事。”我大喝一聲。

“怎麼可以這樣肯定?我認識兩個曾經開槍殺死自己老婆的人。一個正在整理手槍,另一個,據他本人說是開玩笑從正面開槍的。他說不知道里面有子彈。後來幸運地逃出了法律的制裁,而這兩人都巧妙地擺脫了老婆的束縛哪。”

“賴特雷爾上校不是那種男人。”我冷淡地說。

“不,擺脫了束縛這件事,不一定老是一種目的吧。”阿拉頓還是執拗地說:“我們可以設想,在這以前他們伉儷可能吵過架。”

我勃然大怒,但是同時爲了要隱瞞某種動搖而把身子轉過去。阿拉頓的想法並非全無理由。於是疑雲開始籠罩了我的心頭。

即使遇到波德·卡林頓,此疑雲也沒有淡薄。他說剛從湖邊散步回來。我把剛纔發生的意外告訴他知道,他立即說:“你大概不會認爲上校故意開槍射殺太太纔對吧,海斯亭!”

“不!”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只是,這樣一來,誰也……太太……因爲太太也太挑逗了上校呢。”

片刻之間,兩人都不發一聲,回想起無意中聽到的那個場面。

我抱着不安的心登上二樓,敲了白羅的門。

白羅已經由卡狄斯的報告知道所發生的意外,但很想更進一步瞭解得更詳細。自從我到史泰爾茲莊以來,我已經把我每天所見所聞,以及某人與某人之間的談話,向他儘量詳細報告的習慣。因爲我想,這樣可以讓白羅不懷被社會疏遠的心情。也就是說,要讓他有自己也現實地參與外界所發生的事,這一個幻想。我的記憶力一向很正確,所以,要把聽來的各種會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對於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白羅很仔細地聽我的報告。我現在希望白羅斬釘截鐵來否定這不安的力量,控制着我腦海的可怕見解,但是,在他尚未說明他的看法之前,有輕輕地敲門的聲音。

來人是顧蕾絲護士。她爲打擾我們而道歉。

“對不起。我以爲大夫在這裡。現在,賴特雷爾太太已經醒過來了,她正在擔心她先生的事。她說希望能看看他。海斯亭上尉,請問你知道上校在什麼地方嗎?我不願意把病患置之不理。”

我說我可以去找他。白羅也點頭表示同意。所以,顧蕾絲護士由衷地道了謝。

我在平常很少使用的小房間找到賴特雷爾上校,他站在窗邊望着外面。

我進去時,他倏地把頭擺過來。露出想要問什麼似的眼光。我發覺他仍是心有餘悸似的。

“夫人已經醒過來了,上校。她說要見見你。”

“喔唷——”漸漸地,他的臉上有了血色,這時候我才發覺他的臉色竟那麼蒼白。他像搖搖晃晃的老人一樣,一面結結巴巴地說:“她說要見我嗎?嗯,就去馬上就去。”

走到房門那邊去時,看他腳步不太穩定,由我靠近去扶他。上樓梯時,已軟綿綿地偎在我身上。呼吸侷促。富蘭克林說的不錯,他受的打擊非同小可!

終於走到病房前面來。我敲門,傳來顧蕾絲護士伶俐的聲音。“請進來。”

我扶着上校進入房間。病牀前周圍被屏風圍住。我繞着屏風過去。

賴特雷爾太太的情況好像很嚴重,沒有血色,非常虛弱似的,閉着眼睛。當我們繞着屏風走近時,她已睜開眼睛了。

她以低得快要斷氣的聲音說:“喬治……喬治。”

“狄姬,你……”

她的一隻手紮了繃帶,安上護木。她沒有希望地把自由的那隻手伸向他那邊。上校向前一步,握住妻子沒有力氣的小手。

“狄姬……”他叫,生硬地說:“謝天謝地,你有救了。”

她仰望上校的臉,眼睛已經潤溼了,看到她那副充滿深摯的愛情與不安的神色,我爲我自己和大家無情的想像,感到無以形容的羞恥。

我悄悄地走出房間。竟敢說這是僞裝的意外!那句真摯感謝的言詞,連一丁點也沒有虛僞的影子。我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

走在走廊上時,聽到鑼聲,使我嚇了一跳。因爲我竟忘記時間已經那麼晚了。只因發生意外而什麼都搞亂了。只有廚師仍然照常工作,在一定的時間準備好了晚飯。

所有的人幾乎都沒有爲吃晚飯而換衣服,席上沒有看見賴特雷爾上校。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富蘭克林太太今天晚上卻下樓來,她穿着淡粉紅色的晚禮服,格外美麗動人,今晚的她身心都很愉快的樣子。

晚飯後,使我困惱的是阿拉頓和茱蒂絲雙雙相偕到院子裡。我坐在椅子上,聽富蘭克林和諾頓正在談論熱帶的風土病問題。顯然諾頓說的遠離話題的主旨,我仍然以同感和關心,靜聽他的高論。

富蘭克林太太與波德·卡林頓在房間的另一邊裡面聊天。他手裡好像拿着窗啦椅罩啦等等素地的樣本。

伊麗莎白·柯露打開書本,讀得出神。有我在身邊,會不會讓她不自在,我這樣忖思。今天下午,她已經把身世向我吐露了,也難怪她。但是我畢竟覺得令人憐憫,希望她不會因向我吐露而後悔就好了。我很想明確告訴她我一定嚴守秘密,絕對不傳給任何人。但是,她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過了一會兒,我進入白羅的房間。

裡面只點了一盞小電燈,賴特雷爾上校就坐在燈光底下。

白羅正在聽上校所講的話。使我覺得上校與其說講話給對方聽,不如說是講給自己聽似的。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狩獵會上的舞會的事。她穿着一身白色綢衣,再身體周圍飄湯着。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使我一見鍾情哪。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討那個姑娘作老婆!’然而,你看,一箭就給我射中了。她有無法形容的可愛,口齒伶俐,你說多少,她一定頂回給你多少。”

他吃吃地笑着。

那個情景映進了我心坎裡的眼睛。可以想像出狄姬·賴特雷爾的年輕、自大的臉,和侃侃而談的風采。想當年定必迷倒衆生吧,但是,年紀越大,說起話來竟越是尖銳刻薄了。

可是,今天晚上賴特雷爾上校所回想的是當年的年輕姑娘,他名正言順的初戀女孩,他的狄姬。

於是又使我爲大家在數小時前所說的內容,覺得羞恥。

好不容易等到賴特雷爾上校回到寢室之後,不用說,我把所發生的一切全部說給白羅知道。

白羅坐在那裡靜靜地聽。從他的那副表情,無法判讀出什麼來。

“於是,你就認爲那是故意射殺的吧,海斯亭?”

“就是嘛。現在想起來,慚愧得很。”白羅揮着手,驅走了我現在的心情。

“這是你自己的看法嗎?或是受誰的影響?”

“阿拉頓曾經這樣說過,是那個男人所能說得出來的。”

“還有呢?”

“波德·卡林頓也說過那樣的話嘛。”

“呵!波德·卡林頓。”

“無論如何,他既通情達理,而且對於這一點也有經驗。”

“嗯,正是。可是,他可沒有看到賴特雷爾太太被射中的情況吧?”

“是的,他正好去散步。他說這是晚飯以前的例行運動。”

“原來如此。”

我生硬地說:“我並不是真的相信那種看法。我只是……”

白羅打斷了我的話。

“可不必有這種懷疑而責備自己,海斯亭。在那種情況下,誰也這樣想。其實,這樣才合乎自然。”

白羅的態度好像很不瞭解的樣子。是客氣?他的眼睛流露出厭惡的神情,注視着我。

我慢吞吞地說:“也許這樣。可是,現在已經可以領會,原來上校是多麼愛夫人……”

“就是這樣嘛。這是常有的事。在吵嘴、誤會,每天的冷戰之下,即使潛在着真正的愛情也沒什麼奇怪的啊。”白羅點了一下頭這樣說。

我贊同他的意見。我想起了賴特雷爾太太仰望在牀上彎下身的丈夫那時候,表露於眼睛充滿愛情的神色。這情況下沒有尖刻、沒有焦躁,也沒有不開心。

婚姻生活真是美妙的東西。我上了牀,深切地這樣想。

白羅那種不能理會的態度,至今仍然使我掛懷。那種奇怪、細心的眼神……好像等待着我會發現什麼似的……可是,那是什麼呢?

當我就要躺下時,忽然發現一件事……我體會到似乎是眼睛與眼睛之間受到一擊的感覺。

如果賴特雷爾太太不幸死亡,其結果豈不和其他五個案件相同?表面上是賴特雷爾上校殺妻。可能以過失殺人來處理,但是恐怕沒有人能夠判斷這是過失或故意。雖然沒有充分證據足資證明謀殺,但就殺人嫌疑來說,證據卻很充分。

可是,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如果硬是要把話說得通……那麼,射殺了賴特雷爾太太的兇手,就不是賴特雷爾上校,而是X了。

然而,一看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從頭到尾,我是親眼看到的啊。開槍的是賴特雷爾上校,沒有其他的人開槍。

但是……不過那是不能想像的。不,也許不是不能想像……我只是說可能性非常少而已。不過,對了,這並不是不可能……如果某人伺機,在上校(瞄着兔子)發射的一瞬間,這個第三者如果開槍射殺了賴特雷爾夫人,那麼,將有怎麼樣的情形呢?如果這個理由說得通,照理只能聽到一聲槍聲纔對。即使有微乎其微的差異,或許會被人誤認爲是回聲吧(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確聽過回聲)。

不,這個想法太傻了。有各種方法可以正確地斷定發射過子彈的槍啊!留在子彈的痕跡,一定和槍膛的螺紋一致。

可是,推敲起來,這隻能是警察追究發射子彈的那支槍時,纔可以查得出來。以這一次來說,可能不會調查吧。爲什麼呢?因爲,和所有的人一樣,賴特雷爾上校一定斷然成認識他開槍的。這一點會被認爲是毫無疑問之餘地的事實,既然如此,料必不會進行槍彈的試驗吧。唯一的疑問是到底由於誤失開槍,或在有犯罪意圖的情況下開槍的?可是,這是永遠無法得到正確答案的疑問。

所以,這一次的案件也就和其他一連串按鍵吻合一致了……雖說本人全然沒有記憶,諸如被視爲犯了殺人罪的農夫李格斯的案件,還有隻因自己沒有犯了殺人罪嫌,卻發瘋自首的瑪嘉麗·李芝費特的案件……

對了,這一次的案件,和其他的案件有巧合之處。至此,我已經瞭解白羅爲什麼表露了那種態度了。原來,他正等待着我必會發現這一點的啊!

第一章第一章第八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十六章第十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九章第十六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十四章第十六章第五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八章第十七章第十四章第十三章第二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八章第十五章第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十三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三章第六章第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二章第二章第十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八章第四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九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十四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二章第十六章第十二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七章第五章第三章第五章第三章
第一章第一章第八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十六章第十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九章第十六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十四章第十六章第五章第十二章第十五章第八章第十七章第十四章第十三章第二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八章第十五章第十二章第十九章第十三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三章第六章第十四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七章第四章第二章第二章第十章第六章第一章第八章第四章第十章第十三章第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二章第九章第十五章第十三章第十七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十四章第十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二章第十六章第十二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一章第十四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七章第五章第三章第五章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