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太武滅佛

越影之所以叫“越影”,就是因爲它有無與倫比的瞬間加速能力。這種能力在戰場上往往能爆發出強大的威脅,是以越影雖然跑的不是最快的,耐力也不是最強,卻依舊是許多騎士都羨慕的寶馬。

賀穆蘭就是憑藉着越影收放自如的瞬間加速能力救回了小和尚的。

“你確定你叫愛染,不是叫愛摸?”

賀穆蘭把小沙彌放下馬背,靜靜的等着阿單卓的到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僧還以爲是堵牆……”

愛染每多說一個字,賀穆蘭的眉毛就忍不住抽上一抽。

我忍!

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

男人的胸膛像堵牆一般可靠是誇獎人的話。

“施主又幫了小僧一次,叫小僧如何感激……”愛染靦腆的抱着自己的包裹,“小僧一定每天都爲施主唸經祈福,願施主能得到福報。”

“小師傅客氣了。”賀穆蘭看了看他身上不合適的衣衫,再看看他光溜溜的腦門,嘆了口氣。

“你們寺裡沒有其他人了嗎?居然讓你一個小孩子出來到處跑。現在山下亂的很,到處都在捉僧人還俗,你還是回山上去比較好。”

“我們寺裡也沒有人了……”愛染情緒低落地抱緊了包裹,“我師父圓寂了。我師兄們早就一個個陸續下山了,我只能去東平郡找我的師叔。”

“那你一定是找不到了。”賀穆蘭惋惜地看着他,“現在所有的僧人都還俗了,要換回俗家的衣衫,放棄自己的法名。你那師叔只要是在寺廟裡修行的,一定是被勒令還俗了。像你們這種山野小寺裡的僧人,若是沒被發現的還好,被發現了還要被抓到官府去服徭役。”

“不……不可能吧……”小沙彌傻了眼。“我師叔怎麼會還俗呢?他可是西域來的高僧啊!”

“呃,那說不定就被遣送回去了。”賀穆蘭猜想着。“要不然,你到下一個縣城,直接去找衙門,請那邊衙門開個還俗的文書,你就還俗過過日子吧。我看你年紀還小,想法子找個容身之處,找一份能夠活命的差事,即使不出家了,也會過的很好的。”

僧人的生活全靠佈施者供養,如今大量僧寺變成庫房馬廄一類的地方,僧寺裡的田地收歸國家,僧人沒有了人供養,只要活不下去了,總是要還俗的。

聽說平城一帶的佛寺還好,雖然僧人都被遣走還俗了,但高僧大德都還有平城信佛的鮮卑貴族們偷偷養在家裡,得以繼續修行,講經弘法。可是像是南邊一點的豫州、兗州等地,若非當地有善男信女願意接濟供養,將僧人藏起來,這些僧人就難免落入還俗的境地。

“我就不曾在俗世中待過,又何來還俗呢?”愛染的表情悽惶極了。“難不成我要回到山裡去,一個人和山林野獸爲伍?”

賀穆蘭沉默不語,不忍心說若不還俗,怕是隻能躲在山野裡維護自己的身份,就如同枯葉寺那兩個僧人。

“不管怎麼說,還要多謝施主的恩德。小僧想先去東平郡的報恩寺打探打探,若我師叔在那,就聽從我師叔的安排。”

愛染行了個深深的揖禮,“敢問施主尊姓大名?”

“花姨,你們讓我好找!”

阿單卓爽朗的叫聲從道路的另一頭傳了過來,他有馱馬拖累跑的不快,是以到現在才找到地頭。

“原來施主叫做花儀。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儀?”

他們所在的樑郡是漢人聚集的地區,大多以漢話爲主,阿單卓和賀穆蘭出門在外,雖然做鮮卑人打扮,但都是用漢話交流,這小沙彌也是一直用漢話在說。

原來你叫花姨……

什麼姨……

阿單卓下馬就僵住了。

“花姨不叫花姨,花姨叫花……”

“我叫賀穆蘭。”賀穆蘭打斷了阿單卓的話,“你是漢人,你只記得我叫賀穆蘭就是。”

阿單卓愣了一愣,卻沒有說什麼。

鮮卑語的“花木蘭”和“賀穆蘭”是沒什麼區別的,只有在寫作漢字的時候區別很大,出門在外用個化名也沒什麼,花木蘭名頭太響,用賀穆蘭並不算是欺騙。

“賀施主,謝謝你們留下衣服帽子併火刀火鐮給我。”愛染對着阿單卓也是一禮,“前路漫漫,小僧先行一步了。”

“花姨(鮮卑語),我們帶這小沙彌一程吧?”阿單卓同情的看着這個可憐的小和尚。“東平郡還有段路,愛染沒有馬,又光着頭進不了城,我們帶他一段路,把他送到東平郡再北上吧。”

賀穆蘭看了看馬下露出一臉驚喜的愛染,那猶如被天上掉下來的金子砸到的表情很好的愉悅了賀穆蘭,再加上她也不討厭這個小和尚,便點了點頭。

“帶他可以,你負責照顧他。”賀穆蘭笑了笑。“我就負責掏錢。”

愛染的笑容更燦爛了。

“原來賀施主以前是位將軍,難怪英姿勃發,不似凡人。”愛染不會騎馬,和阿單卓共騎一匹馬,那馱馬現在綁在越影的身後,越影時不時就想快跑“調戲”那馱馬一程,馱馬耐久,卻不善於加速和疾奔,被越影這樣弄個幾次,差點傷了蹄子。

賀穆蘭知道越影有個性,卻不知道它有個性成這樣,按着它的馬頭低聲威脅:

“你要再欺負那匹可憐的托馬,我就把你的腦袋按到地下去,你信不信?”

“咦咦咦咦喜!”

“咦嘻也沒用!你現在不在戰場上了,我也不在了,我們都要適應,知道嗎?你現在是一匹不是戰馬的戰馬,我也是不需要再打仗的將軍。你總要學會合羣。”

“咦嘻嘻嘻嘻……”

“我靠!越影你給我停下來!那馱馬腿會被拉斷的,會被拉斷的!……你發什麼瘋!”

在經歷了越影的“強烈不合作”以後,可憐的馱馬還是被拴在了阿單卓的馬後,而且遠遠的避開越影,只要越影一靠近,就有掉頭逃跑的衝動。

愛染被放到了賀穆蘭的身前,越影不情不願的接受了這個決定,還好沒有再發瘋把愛染也丟下來,否則賀穆蘭一定把它按在地上好好“教育”。

愛染是個很乖巧聽話的少年,大概是因爲長期營養不良,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肉,靠在賀穆蘭身上的時候,賀穆蘭都能看到他那肩膀瘦弱的輪廓,再想想後世那些方頭大耳的和尚們,賀穆蘭忍不住問他:

“你在山中都吃什麼?”

“寺中有兩畝地,種些慄米,也有種菜,春夏經常去山中採些野菜和蘑菇。有時候能偶然撿些死掉的鳥獸回去吃……”

“咦?你們不是不許吃葷嗎?”

“這自然是的,姜蒜等蔬菜之臭者,佛家戒律是不準碰的。”

“……那些和鳥獸有什麼關係?你們不是不能吃肉嗎?”賀穆蘭想起自己在枯葉寺時,那兩個僧人連摻有葷油的胡餅都不碰一下,哪怕她沒說裡面有油,他們似乎也能自然而然的察覺到裡面的油腥氣。

可愛染又說他還能偶爾撿些死掉的鳥獸回去吃。

“你說的那位大師,大概是南朝來的和尚。”愛染詳細的聽完了賀穆蘭的描述後,皺了皺眉說:“聽說那邊確實是連一點肉食都不準用的。北方所受的沙門戒律大多從西域而來,並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若是‘三淨肉’,我們也可以食用。”

賀穆蘭單手從糧袋裡掏出一片肉乾,現在這東西是她最愛吃的零嘴,出門帶的不少。“這個你能吃嗎?”

“眼不見殺、耳不聞殺、不爲己而殺,此乃三淨肉,小僧自然是可以吃的。”

賀穆蘭發誓這小沙彌偷偷嚥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我佈施給你吃的。”

愛染道了句佛號,像只小倉鼠一般高興的啃了起來。

無論是什麼宗教,人的*總是無法消除的。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自身營養不良的時候,身體自然就會對能帶來營養的東西產生反應。成年了會對女人感興趣,對權力感興趣,這都是人性。

道教一直到全真教出現纔開始有“出家”的概念,在那之前,道士一直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也不需要茹素和滅絕*。他們崇尚清心寡慾,卻是指不貪不奢,不追求過分的*。

可佛教卻是真正的壓抑本性,又要求拋家棄子方能“成佛”,這對於古代人口與大於一切的現實來說,統治階級遲早會產生不滿,也是遲早的事。

賀穆蘭本身對佛道之爭沒有任何異議,也不認爲宗教就沒有用處。但資源就這麼多,總是要爭鬥的。

既然有爭鬥,就說明即使是什麼高德大僧,也依然還有私慾和好鬥之心。

那這樣的話,“清淨無爲”和“衆生平等”就成了笑話了。

愛染的身體需要高蛋白的補充,否則他會長不高、沒有力氣,身體也容易患病。但他的教義禁止了他主動去獲取這些東西。

山野裡種豆子倒不是不可以,但豆子不易消化,古人也不會常食。做豆腐他們也沒有這個條件,所以他纔會瘦的一陣風都能吹走的樣子。

想想枯葉寺的結巴小和尚也是這個體型,但卻沒有愛染這種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眼睛微凸、膚色泛黃的情形,甚至還會以苦丁代替茶品來待客,想來以前一定是有受到過很好的供養,至少他們在的寺廟吃飽飯還是可以的。

一想到這些,賀穆蘭對愛染的同情心更盛了點,見他吃的又香又滿足,又抓了一塊肉乾出來,請他去吃。

“第一塊我吃了,那是施主的好意,這不是我向您索求的,所以我能吃它。可第二塊肉乾,是施主見我吃的歡喜而給我的,我已經飽了卻還再要一塊,這肉就不再是‘淨肉’了,我不能吃。”

愛染悄悄的把沾了些油的手在越影的馬鬃上擦了擦,回頭歉意的謝過了賀穆蘭的好意。

“好吧。”

要尊重別人信仰的自由。

賀穆蘭之前沒有僧人相處過,所以不知道僧人是這樣可愛的一羣人,或者說,愛染是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話就要說到某一天了。

前些日子,賀穆蘭和喬裝的愛染及阿單卓在一戶鄉間的人家借宿,那鄉人是一個獨居的老爺爺,家裡子女不多,空屋卻多,就在他們借住的那個空屋外不遠,孤零零的豎着一棵老梅樹。

那棵本應該在冬天開花的梅樹,在某一個冬雷震震的夜晚被劈死了,留下一截被火燒着後留下的樹幹。賀穆蘭和兩個小孩借住在他家的時候,還嘆息過這棵樹死的非常可惜。

第二天一早起牀,阿單卓找遍屋子也沒找到愛染的影子,等跑出門去,卻發現愛染站在樹下,姿態非常虔誠的盯着那棵樹的樹梢。

賀穆蘭本來想趁早出門,早點趕路的,結果發現兩個孩子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就停止了呼喝他們的想法,只悄悄走近了他們,站在一旁不出聲,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愛染,你在做什麼?總不會連樹都要超度吧?”

阿單卓擡頭看了看梅樹,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

“不,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

愛染搖了搖頭。

“我在看那枝頭……”

賀穆蘭曾善意的提醒過他,若是老是自稱自己“小僧”的話,她即使帶再多的皮帽出門,也不夠他掩飾的。自那以後,愛染也習慣了自稱“我”。

愛染伸出手去,指了指梅樹一側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阿單大哥,那裡有一個花苞,你見着了嗎?”

阿單卓踮起腳尖又換了個角度,才發現了他指着的那個花苞。這明顯是一個快要死掉的花苞,說是花苞,其實比指甲蓋也大不了多少,難爲愛染可以看見。

“倒是有一個,不過樹都死了,就算沒有被燒掉,這花也開不了了。”

“所以我在看它啊。”

愛染擡起眉眼。

“你看它做什麼?”

“我在看它開花。”

“花?”阿單卓納悶地撓了撓頭,“哪裡有花?”

“花在我心裡。”

愛染合十微笑。

他的臉色依舊蠟黃,卻再也無法讓人生出可憐可嘆之意。

他畢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合十微笑時,直讓人心裡都暖暖的。

“阿單大哥,這棵梅樹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

他看着枝頭那個小小的芽苞,嘴角含笑,眼神裡卻有些傷感的東西。“這一棵經歷了風霜雨雪的花樹,醞釀了一生的努力,只是想在綻放中尋找它存在的意義……”

他側了側腦袋又看了一眼那枝頭。

“這樣的一個個花苞,卻在即將滿樹盛開的午夜,被雷火永遠停在了這一瞬間。滿樹花朵盡毀,只空餘下着一顆小小花苞,還掙扎着想要再綻放。”

他久久地凝視着那顆花苞。

“哪怕只有我一個人也好,我想多看看它。它那麼努力,怎麼能就這樣連被人看過都沒有,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呢。”

“我此刻看着它,它便留在了我的心裡。它在我心裡,已經是盛開的樣子了。”

“阿丹大哥,我看的不是殘枝枯乾,而是滿樹的梅花啊……”

阿單卓一臉“你說的是漢話嗎還是什麼其他的話爲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的表情,但他是個善良的孩子,所以在傻呆呆的愣了一會兒以後,也點了點頭。

“你說的話,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聽起來這樹確實可惜。你既然想看看它,那我也陪你看吧。”

於是一壯一瘦兩個孩子都仰起頭,望着那空無一物、枯黑焦灼的枝頭,默默地站了許久。

賀穆蘭在聽完他們的對話後就屏住了呼吸,也悄悄的往那枝頭看去,結果也不知道是角度不對,還是眼神不夠犀利,左右看了幾遍,也沒找到那個花苞,只得作罷,慢慢地倒退着離開了他們的身邊。

她似乎有點了悟爲何即使是皇帝親自下令抑佛,沙門又有那麼多不利政局的弊端,可是還是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的去信仰了。

在那一瞬間,連賀穆蘭都有些感動,對於這些沒有飽受過現代“心靈雞湯”灌溉的古人來說,這樣的話,是多麼的玄妙,又多麼的能打動人心。

你看,連阿單卓不都已經被感動了嗎?

這一日,三人一起在一家食館裡吃飯。

“咦,用布來換嗎?”愛染看着賀穆蘭熟練的從馬背上拿出一袋糧食,換了幾碗熱乎乎的湯麪,又要了幾碟小菜,眼睛睜的極大。

“是了,你們都是自給自足的,大概沒下山換過東西吧?”賀穆蘭笑着說,“糧食不夠吃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再怎麼得道的高僧,飯總還是要吃的吧。

“糧食都不夠的時候,我師父就會差我三師兄下山化緣。”愛染有些懷念的說起自己的師兄。“我三師兄非常會化東西,每次他下山,都能背不少東西回來。”

“……託鉢求佈施嗎?”賀穆蘭只能想到這個。

“嗯,有時候是鉢,有時候是口袋。”愛染喝了一口湯麪,從喉嚨到胃都一下子溫暖了起來。

“我們僧人求佈施,卻不是乞討,想要人施捨,是爲了建立起一種關係。怎麼說呢……”

愛染煩惱的想了想,用另外一種說法說了起來:

“你看,你和我,若非有‘緣’,本來該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也不會有什麼交集。我們‘化緣’也是如此。我們託鉢而求,看似是在向別人乞討什麼,其實是在給別人一份行善的機會。在施與別人‘善’的時候,內心會獲得滿足和歡喜,自身便會收穫更多的‘善’,而這份歡喜和‘善’,會給人帶來好的果報,讓佈施者也得到‘因緣’”

愛染捧着碗,小小的喝了兩口。

“那米糧和別的什麼東西進了我們鉢中時,不是將他們和我們連接了起來,而是將佈施者的善意和即將到來的好的果報聯繫了起來,這豈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我們化的不是東西,而是勸人行善的機會啊。”

“小沙彌口才不錯。”賀穆蘭點了點頭。“若是陛下沒有下令僧人還俗,我覺得憑你化緣的本事,應該也餓不死。”

“這是我三師兄說的。”愛染笑了笑,“他每次下山時,都不說自己去‘化緣’了,而是說‘我去勸人行善’了。”

“……是個人才。”賀穆蘭點了點頭。“所以,你身前一天到晚綁着不離身的包裹裡,其實裝的是你的鉢嗎?”

看形狀確實圓圓的,而且也不能顯露於人前。

“不。”愛染拍了拍肩膀上的包袱。“這是我師父。”

“原來是你師父……等等,什麼?你師父?咳咳咳咳……”

賀穆蘭差點被自己口中的麪湯嗆到,“什麼你師父?”

不會帶着一個腦袋吧!

那也太驚悚了!

“是。這裡面裝着我師父的遺骨。我師父圓寂後,我聽從他的遺囑將他化了,帶下山來。我師父在報恩寺裡出的家,後來纔去的雲白山,按照規矩,我要把他的舍利送回報恩寺,放入浮屠裡。”

阿單卓本來只是邊吃邊聽,猛聽見那個自己幫忙拿過的包裹里居然是人的骨灰,一口湯麪頓時從鼻孔裡噴了出來,嫌惡的賀穆蘭差點沒跳起來。

“阿單卓你太噁心了!”

“對不起,我我我嚇到了……”

“不過是骨灰,有什麼好嚇到的!”

“可是愛染有時候拿它當枕頭啊!”

“……”

也許是有愛染一路不時的冒出驚人之語,也許是多了一個人後多了不少事情,這一路走走停停追追趕趕,居然也不無聊,終於過了十天左右,他們一行人到了東平郡的平陸——愛染要去的目的地。

賀穆蘭一行人進入平陸的時候,很快就感覺了有些不對勁。

這地方從愛染的介紹,是個佛風頗盛的地方,就在一地之內,有報恩、徐林、緣來三座寺廟,僧衆也不少,且寺廟中有田地供養,自給自足,並不十分清苦。當地的百信篤信佛教,常常入寺拜佛,參悟禪意。這裡的百姓性格溫和,對待外人也很和善,是個民風極好的富庶之縣。

但賀穆蘭等人進了這裡,卻發現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非但如此,每個人行走間都非常倉惶,看到外人更是連頭都不擡,腳步匆匆的就過去了。

愛染的師父是在這裡的報恩寺出家,而後出門遊歷,遊歷到了雲白山這個地方,突然得到佛祖託夢,說是他需在此地修行,方可成佛,於是一留就留了幾十年,憑藉自己的本事,在山中搭了一座小廟出來,又收了四個徒弟,分別叫嗔染、貪染、癡染和愛染,也不拘着他們去留,每日給他們講講經,說說佛經裡的道理。

賀穆蘭聽到愛染的描述時,就對此地頗多期待,可到了此處,卻發現和他說的完全不同,不但街上店鋪很少,連城門官也比其他地方要更貪一些。

入城時,他們可搜刮了比其他縣城更多的東西。

愛染也沒來過平陸,賀穆蘭一直堅信“路在嘴上”,攔了路邊一個年輕人,就問他“報恩寺”在什麼地方。

結果那個年輕人慌張的看了他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往後連退幾步,掉頭就跑了。

賀穆蘭再攔了幾個,不是嚇得跑掉,就是連連搖頭說是不知。連番幾次後,賀穆蘭便知道報恩寺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也不再打聽,帶着兩個孩子找了個看起來較大的客店,先住了進去。

“賀施主,可是報恩寺現在出了什麼問題?”愛染也不笨,見賀穆蘭先住進店裡,又不着聲色的拿了點肉乾和店裡的小廝閒聊,便知道有什麼不對。

“不是報恩寺出了什麼問題。”打探一番後回來的賀穆蘭臉色不太好看。“不,應該說,不光是報恩寺出了問題。”

她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皇帝陛下頒佈了‘滅佛令’,如今已經傳到了平陸,也張榜公告了。”

“什麼滅佛令?”阿單卓納悶地問:“是要搗毀所有的佛像嗎?”

“不是。”賀穆蘭心情變得很糟糕。“陛下下令禁止供養沙門,若有隱瞞,誅滅全門。野寺僧人不還俗的,一律誅殺。原本五十歲以下僧衆還俗,五十歲以上僧人依舊在寺廟裡修行,可因爲這個,也沒法子好好修行了。”

賀穆蘭黑着臉咬牙說道:“有些衙役官吏,藉着‘搜查未還俗僧人’的名義,三不五時就去搜查這些佛寺,順手牽羊走一些東西。沒過多久,順手牽羊變成明搶,明搶變成殺人越貨,那些年老的僧人無人供養原本就很可憐,這麼一來,連活命都沒可能了,只能想法子活路。”

“現在三座佛寺的僧人,早就逃了個乾乾淨淨。這時候誰要去三座佛寺,幾乎就等於說自己還信佛,家中可能養了沙門。所以他們一聽到我打聽報恩寺的事情,都怕受了連累,跑了個乾淨。”

“……滅佛嗎?”

愛染的眼睛裡突然積蓄起淚水,那淚水來的如此洶涌,一下子就打溼了他的臉頰,被淚水洗過後又圓又大的黑眼睛,看起來格外的觸目驚心。

他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叫出聲來。

“可是佛在我們的心裡,怎麼能滅的完呢?山下的人爲什麼這麼奇怪?滅不了的東西,爲什麼一定要滅呢?!”

賀穆蘭第一次見愛染爆發,嚇得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口鼻,生怕此地的店家聽見,生出什麼變故。

愛染在賀穆蘭的手掌中抽抽涕涕了半天,因爲要忍着不發出聲音,賀穆蘭只感覺手掌一陣一陣的發顫,愛染的喉嚨裡也發出類似於打嗝的聲音。

從愛染眼睛裡射出的絕望讓賀穆蘭的鼻內也是一酸,阿單卓更是捏緊雙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我生來就是沙門,到底還什麼俗呢?”

愛染在賀穆蘭的手掌中哭的泣不成聲,連眼底的光彩都一點一點的消失了。

在此之前,哪怕是賀穆蘭第一次見他,他被淋得全身透溼、瑟瑟發抖,也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而後被城門官欺負、被人強搶東西,他也還是表現出一種頑強的堅韌,並堅信等他見到了自己的師叔,一切就會變得更好。

他從山野間而來,每日裡研究佛經,聽師父說禪,以求證得大道,突然之間,師父死了,師兄們早就散了乾淨,他抱着師父的遺骨懵懵懂懂地下了山,卻有人告訴他,山下的人認爲做僧人是不對的,他需要還俗,否則就會沒命……

賀穆蘭不是沙門,也沒有這樣被人完全否定的遭遇,所以她無法對這個孩子感同身受,一切虛僞的安慰話語都變得蒼白無力。她只能將手掌移開他的口鼻,將他那瘦弱的身子拉到自己的旁邊,讓他在她的肩膀上哭個痛快。

愛染得知報恩寺已經沒人,皇帝又下了滅佛令後,幾乎要把身體裡的水都要哭出去了。

他鼓足勇氣下山,心中並不是不害怕、不驚懼的。但他心中有着佛祖,有着未來,有着師父的囑託,所以這一切戰勝了他的驚懼、懷疑,讓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完這一截。

可到頭來,他卻發現自己下山不是找到了生路,而是走進了一條死路。

賀穆蘭的心情並不比愛染好到哪裡去。

她在牀上輾轉反側了半天都睡不着,愛染白日裡的哭聲似乎還一直縈繞在她的耳側。她動的次數太多,甚至把同屋的阿單卓都驚醒了。

“花姨?你還沒睡啊?”

阿單卓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賀穆蘭咬了咬脣,將心中的鬱悶說出了口。

“我在想,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陛下才下了這道滅佛令。”

“花姨說什麼呢,之前你一直都在家裡啊。是不是睡蒙了?”

“你不懂……”

拓跋燾原本並沒有下這樣的命令,是在樑郡發生了蓋吳綁架崔琳,遊縣令上京說明原委之後,這道詔令才發佈下來的。

在此之前,拓跋燾不過是關押了幾個高僧,想借這些高僧的影響力,迫使鮮卑貴族們低頭,不再阻撓他想要天下沙門還俗的政令。

盧水胡人信佛,鮮卑貴族也普遍信佛,寇謙之的道教能影響皇帝、影響漢人的文人高士,卻影響不了這些生性彪悍、一生榮耀來自殺戮,能夠希望以佛門的力量洗清戰場上罪孽的胡人們。

就連拓跋燾自己,早年也是信佛的。

賀穆蘭受了遊縣令的委託,要去幫助遊可救出崔琳。她打敗了蓋吳,遊可又聯繫遊俠兒救出了崔琳,蓋吳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立下了“不得傷害平民百姓”的誓言,灰溜溜的帶着盧水胡人們遠走躲避。

但即使如此,蓋吳也一定觸怒了皇帝。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承受這樣的威脅,承受“你若不聽我的,我就屠戮你的百姓”這樣的威脅。

蓋吳這樣的做法,不但沒有起到讓拓跋燾忌憚的作用,怕是會令他更加憎惡沙門,爲了自己的尊嚴,也爲了自己的統治不再受到這樣的威脅,拓跋燾怕是動了殺一儆百的心,才讓這道政令發佈了下去。

崔琳走的時候,遊可曾經拜訪過她,從他的話裡,可以聽得出崔琳的鼻子幾乎是沒有恢復原狀的希望了。一個好生生的美男子,今後就要變成鼻子歪斜、面目怪異的醜陋之人,對於他這樣一個自尊心極強、又自負不已的男人來說,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實在是難以得知。

而那位篤信道教、像是一根筋般非要將沙門置於死地的司徒崔浩,會不會因爲孫子的事情中更加憎惡起沙門,在拓跋燾的身後推波助瀾,促使了“滅佛令”的頒佈,這都很難不讓人懷疑。

如果說賀穆蘭之前一直沾沾自喜,以爲自己的舉動救了樑郡四鄉的百姓、救了那位自命不凡、在他面前誇誇其談的崔琳,那現在,就如同一盆冷水澆了下來,讓她從頭到腳清醒了一番。

她並不是矛盾激化的原因,這一點,她不會作繭自縛。可是作爲參與到這件事裡的賀穆蘭,實在沒法子不胡思亂想,她甚至想象起回家那天的那個幻境,那些寇謙之對他說過的事情。

還有莫名被自己兒子奪走了寵愛,一日日陷入了不安的太子拓跋晃。

“我也以爲失敗了,但陛下越來越暴躁。”

“……我們摩擦越來越多……我若不暫時離開平城,怕是要被那些鮮卑貴族們當做出頭的鳥兒,抵擋我父皇抑佛的壓力……我再不離開平城,離死就不遠了……”

……

……

許多許多的事實都在告訴她,那位花木蘭記憶力英明卓絕、善於納諫的君主,不過才三十多歲,就已經像是得了更年期綜合症的暴躁婦人一般,開始漸漸的往一個可怕的深淵裡一步步而去。

而這一切不合理的變化,都是從花木蘭解甲歸田的那一年開始的。

到底是寇謙之別有用心的暗示,還是真的和花木蘭有關?

她的到來是不是真的弄亂了大魏的天下,將原本可以國泰民安、四方靖平的局面變得危機四伏,隨時可能陷入各種混亂之中?

愛染的哭聲還在耳邊。

太子拓跋晃的淒涼表情就在她的眼前。

袁家鄔壁的高牆、陳節對盧水胡人的擔憂、枯葉寺裡被保護起來卻還是不得不倉惶逃走的僧人,她遇到的一切,都在告訴賀穆蘭……

她躲不掉的。

她躲得掉鄉人的流言蜚語、躲得掉敵人的明槍暗箭,她甚至躲得掉斑斕大虎的兇猛撲殺……

可她躲不掉自己因抽身事外而產生的不安之心。

第405章 相互試探第118章 先立規矩第152章 無責任番外花木蘭第164章 存亡之心第310章 後顧之憂第108章 得遇救兵第406章 我可續命第409章 使勁打臉第二個夥伴(四)第191章 歷史重演第四個夥伴(二)第一個火伴(四)第426章 穆蘭歷險記(上)第165章 假貨對假貨第58章 下落何處第95章 替你報仇第283章 追求之路第252章 三觀不合第312章 寺中驚魂第263章 素和君的猜測第178章 拱手讓人第420章 逃出生天第145章 人多事雜第83章 小人物的智慧第159章 恍若初見第293章 對賭彩頭第235章 災厄靠近第115章 初顯威榮第466章 乘勝追擊第四個夥伴(四)第261章 母上大人第304章 撞破J情第343章 前往陳郡第488章 番外赫連明珠X拓跋燾第14章 迷惑木蘭第121章 先練臉皮第303章 心生不忍第一個火伴(五)第423章 邊關告急第315章 前往杏城第315章 前往杏城第21章 敗軍之將第114章 周而復始第72章 陳節的桃花第238章 番外到外國去(下)第424章 同袍同袍第2章 鎮宅木蘭第108章 得遇救兵第336章 怒火中燒第447章 豬隊友第139章 血淚之罪第265章 番外古今木蘭都一樣(下)第159章 恍若初見第304章 撞破J情第371章 天台遺風第92章 掃榻相迎第32章 意外來客第241章 殺神降世第338章 懷疑之種第48章 拓跋晃的希望第421章 食人族村莊第185章 砸鍋賣鐵第347章 驚天危機第259章 身份泄露第123章 美妙的誤會第372章 豎子敢爾第251章 犧牲第156章 疑兵之計第100章 我很堵第330章 是戰是退第137章 冠軍木蘭第390章 李順暴露第124章 午夜驚叫第431章 歡喜團圓第393章 絕世尤物第237章 番外到外國去(上)第402章 兒童節無責任番外第163章 率部歸降第225章 與誰共享第97章 不能人道第120章 新的火焰第二個火伴(三)第462章 圍爐夜話第201章 一死了之第455章 劉潔之謀第122章 能者多勞第四個夥伴(三)第330章 是戰是退第306章 番外我是蓋吳第190章 我心困惑第98章 投懷送抱第434章 上牆抽梯第460章 萬法歸一第四個夥伴(二)第171章 美色惑人第133章 他的身份第57章 聰敏人的想法第379章 行善積德第一個火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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