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新年。漢人的習俗從各個角落無孔不入的滲入到每個魏國人的生活習慣裡,無論是盧水胡人、鮮卑人、還是其他雜胡,都不排斥這個歡樂的節日。
就如同後世的中國人非常容易的接受了聖誕節情人節一樣,既然又多了個共歡樂的理由,誰會抗拒呢?
只是可惡的蠕蠕卻是不過新年的。草原上的民族最難熬的就是冬天,大的節日都在夏天,蠕蠕也不例外。但他們知道魏國人是過年的,於是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在正月之前不停的擾邊,氣的整個營中直罵娘。
黑山大營一代散落着不少牧民和小的鄉集,這些都是原本就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的居民,柔然人南下,最先倒黴的就是他們。考慮到至少也要讓這些人過好年,從臘月開始,黑山大營就不停的派出隊伍在黑山一線進行巡邏,人手是之前的三倍。
也許是看見佔不到便宜,也許是被拔掉遊帳和主帳的柔然人也要想法子打獵補給,漸漸的,騷擾也越來越少,讓人安心起來。
馬上要過年了,軍營裡除了開始洗澡的人越來越多外,其實看不到什麼過年的氣氛。
軍營裡不準飲酒,是以用酒慶賀新年是不行的;軍營在晚上不可四處亮燈,以免走水燒了軍帳,是以也沒有張燈結綵。大將軍早就習慣了過這樣的年,命令參軍帳元日那天給每個營帳里加點菜,把瓜果多端出一點,也就算是過節了。
軍中還是有不少漢人的,或是家中有漢人的鮮卑人,到了過年旁邊,越發想念父母,紛紛開始寫信送回去。
賀穆蘭也不例外,除了自己寫信,她的空餘時間幾乎都用來幫忙寫信了。
阿單志奇等人如今都已經升到百夫長,軍功也積攢了不少,就等有空職可升。胡力渾家聽說給他說了門親事,他已經申請了“婚嫁”,只要來年沒有大戰,就可以回家去娶妻。
這讓衆人羨慕的要死,胡力渾頂着衆人羨慕的眼神得瑟了兩月,然後偷偷摸摸跑來找賀穆蘭,想讓她給未見面的媳婦寫封信,結果賀穆蘭聽他翻來覆去說過去都是“你好嗎,我很好,你好嗎,我很好”之類的話,忍不住白眼一翻,自行加工,寫了一封符合未婚夫妻初次通信時的信函。
素和君不聲不響的離開了他自己的崗位,侍從官說他被軍帳調走另有他用了,賀穆蘭想着他原本就是有公務在身的,如今大約是去辦公務去了,雖然心中有些可惜沒有和這位有意思的朋友多相處一會兒,但她現在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親兵,又不是後世的花木蘭,沒有那麼多的情誼積累。
快到新年時,賀穆蘭收拾自己的東西,從箱子裡又翻出那個布袋來,裡面三兩金子一點也沒少,三個彈丸大的金塊躺在裡面,像是一個讓人驚喜的新年禮物一般。
她一直知道素和君很厲害,但卻沒想到厲害到能在雁過拔毛的功曹手裡給她留下三兩金子。
她說的是你“殺殺價”,可不是“你別給他們”,他得有多麼有本事……
咦?
他離開中軍,不會是因爲和功曹鬧翻了吧?
不會吧?
賀穆蘭身爲鷹揚將軍的親兵,大多數時間都是侍衛在庫莫提的身邊。他的生活非常單調,每日早起,練武一個時辰,再吃完早飯,然後去練兵場,監督鷹揚軍練兵,下午在帳中處理公務,或領軍出去巡視。
賀穆蘭發現新年對庫莫提的影響,就是收到的信函和禮物越來越多了。那些從京中或其他各地送來的信函像是雪花一般飛到鷹揚軍的主帳內,她在一旁看着庫莫提將這些信分揀出來,有的慎重的回信,有的丟在一邊,更有些連拆都不拆,直接丟到火盆裡燒了。
在火盆裡燒了的信應該是個女人寫的,字體絹繡,函盒也是十分文雅。庫莫提發現賀穆蘭很喜歡那些信的函盒,有一日心情好,還讓賀穆蘭自己挑幾個拿去玩,就當是賞賜了。
這樣的日子閒適的都不像是在軍中一般,只可惜好景不長,安心日子還沒過多久,柔然人就大軍出擊了。
其實以黑山城來抵抗柔然南侵雖然方便,但柔然幅員遼闊,橫跨東西,西邊接着涼國,東邊直通呼倫河,黑山只不過是魏國和柔然所交界之處最平坦、最中央的一塊要地,若柔然人放棄這裡而從其他地方進入大魏,也不是不行。
“遊帳都被拔了還執意南攻,牟汗紇升蓋(柔然大汗名)應該是得到了夏國大敗的消息,坐不住了。”
參軍帳裡幾位參軍都紛紛猜測。
“何止他坐不住,我看涼國、宋國和其他諸國都恨不得我們快點倒黴纔是。”庫莫提嗤笑這些敵國的君主。
“正是如此。”
參軍帳中的軍師將軍李毅一邊在行軍圖上畫出兩道曲線,“這支應該是從東邊穿過庫莫奚南下。庫莫奚的阿會氏(酋長)並未送信而至,若不是庫莫奚默許了蠕蠕人借道,就是沒有攻破庫莫奚,只是偷偷繞過。如果是後者,人數應該不多。”
庫莫奚是東邊的異族,由五部組成,和高句麗接壤,有數萬人口,數十萬牛羊,四十年前曾被大魏打敗過,一直作爲藩地年年進貢。
但他們是五部會盟制度,內部經常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若有哪一部故意借道,酋長也不能如何。
李毅又指着另一邊,“這一支西入的蠕蠕人數衆多,應該是從涼國借道而入的……”
他的話一說出口,就有好幾個將軍脫口而出“不可能”。
如今魏國正將秦國壓的連頭都擡不起來,就連國主都躲在統萬城不敢出來,夏和涼交界,此時應該更不願得罪魏國,如何敢借道給柔然?
“這就要問涼國的君主了。”李毅冷笑着用手指點着柔然的涿邪山位置,然後從涿邪山下劃到某個代表河流的長線上。
“冬季水枯,他們怕是從結了冰的弱水南下,踏過乾涸的河谷直奔東邊南下的。”
黑山大營剛剛成立之時,拓跋燾那時還只是一位皇子,便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他派出了自己王帳中能寫會畫之人,耗時六載,將魏、涼和秦的山川河流畫了清楚,至於柔然,因爲太過苦寒,又多有柔然諸部遊牧無法貿然深入,除了個別以前從柔然歸順的將領汗王,沒人說得清柔然內部是什麼樣。
即使如此,這張北方的地圖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比較精準了。黑山大營也有幾張,分別歸三軍主將和參軍帳中所有。
南下的寒流不但幫助了魏國人輕易跨過黃河,拿下了長安,也幫助了塞外的柔然,從東西兩頭跨過結凍的河流,直襲魏國邊關的軍鎮……
“東邊的目標應是懷荒、御夷兩鎮,西邊的目標則應該是沃野。”
拓跋延看了看地圖,臉色難看。“我們剛剛送回高車人歸順的喜報,這蠕蠕就來打我們黑山大營的臉。”
若真讓他們兩路都繞下去,直奔拱衛京城平城的軍鎮,平城有多震驚顯然易見。
“沃野或懷荒、御夷要是失守,大家年都別過了,等着換主將吧!”
拓跋延冷哼了一聲,心中極爲惱火。
“李將軍,消息從何而來?”庫莫提看着李毅,他知道參軍帳有許多秘密,黑山諸將早有懷疑,但是因爲參軍帳事關全軍戰局謀略之機要,很少有人自找沒趣去刺探軍情。
“蠕蠕有早欲歸順之人,是他們派人送了消息。東邊如今消息已經沒有傳來了,想來庫莫奚地勢險要,找不到人傳訊。西邊的消息是十天前就已經渡過了弱水,若是按照疾行的速度,再過五日,就要到達沃野西面。”
李毅一收到線報就立刻向沃野鎮和京中報了訊,然後召集黑山大營的各部主將前來商議應對之事。
“多少人?多少馬?”
夏鴻一聽是有柔然的人叛出,立刻問出他關心的問題。
“西線兩萬三千人,一人三馬。東邊……不知具體數字,人數應該也在八千以上。”李毅臉色也不好看,想來東邊消息已經斷絕很久了。
柔然人說兩萬三千人,又是長途奔襲,那必定是連奴隸和笨重的輜重都沒帶,輕騎南下,直襲沃野。
沃野是六座軍鎮裡最西端的一座,懷朔、柔玄、懷荒都是相距不遠,沃野卻是孤城在外,又有黃河繞城而過,冬季結冰,這黃河原本是天險,如今卻成了可趁之機。
“兩萬三千人,若是想要把他們全殲在沃野之外,就算是以逸待勞,至少要派出兩萬輕騎才能獲勝。我們黑山大營共有六萬士卒,除去守衛黑山城以及防衛東線可能出現的敵人的人馬,能動用的不過三萬。”
在草原上迎擊敵人,不像守城,除了要四處派出斥候尋找敵人的蹤跡,保持機動性也很重要。若是兩萬人在外面漫無目的的尋找,很快就人困馬乏了,只能派出先頭部隊先找到敵軍方向,才能迎擊。
可這先頭部隊一旦被敵人圍住,就會變得很危險。所以這先頭部隊必須機動快速,而且實力也得很強,足以甩脫敵方的人馬,和友軍順利會和。
李毅剛剛把部署說完,帳內的將軍們就已經將眼光移向了庫莫提。
鷹揚軍一人四馬,兵甲齊全,若論機動性和精銳,整個黑山大營都沒有哪一支部隊及得上。
庫莫提心中也知道這一次必定是他要做這先頭部隊了,當下站起身,非常誠懇地對各位將軍點頭示意:
“鷹揚軍責無旁貸。”
“將軍辛苦了!”
“我等一定會鼎力相助!”
如今是正月,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出戰過,又有高車人在黑山大營駐紮,拓跋延考慮到軍心安定的原因,並沒有大肆宣揚兩隻蠕蠕南下的事情,只是悄悄的調動兵馬,將左軍的驍騎營暫歸中軍將軍尉遲誇呂調度,又撥了右軍虎賁營出營,由夏鴻負責守衛黑山大營,隨時準備出戰。
前往沃野以西的驍騎營、虎賁營加上鷹揚軍的八千騎兵,已經有三萬人馬,三支部隊皆是軍中最精銳的前鋒部隊,行軍速度極快,作戰能力也強,若這支部隊還不能攔下西邊的蠕蠕人,再去三萬也沒有什麼意義。
賀穆蘭並沒有參加那次的會議,那時她正在和若干人在副帳裡討論半個多月後的三軍大比。若干人在右軍大比裡連前十都沒進,自然是不能參加三軍大比的,只能笑嘻嘻的祝願賀穆蘭有個好名次,自己好混到賀穆蘭帳下做個親兵校尉什麼的。
正因爲之前過的太安逸了,等賀穆蘭和若干人各自回到主將身邊,立刻做好出擊準備的時候,都有些不太真實。
蠕蠕南下了?
跨河而過?
蠕蠕什麼時候也會兵法這種東西了?
是了,蠕蠕一定是知道等夏國一滅,他們大魏就要騰出手來對付蠕蠕,既然如此,還不如趁着大軍都已西征的時候打北方一個措手不及。
庫莫提整軍極快,不過半日的功夫,麾下衆將就已經安置全軍準備好了十五日的軍糧,一人三馬輕騎出擊。
他們有沃野和武川作爲後方,補給自然比蠕蠕容易,所以輜重和雜役也是一個沒帶。
賀穆蘭看着馱馬上滿是胡餅的糧食袋和水囊,感覺兩頰又痠痛了起來,從食道到胃裡都是冰冷。
連續十五天就吃這個,這便是急行軍時痛苦的地方。
此外,更痛苦的,便是紮營安住、以及半路上小解大解。
賀穆蘭聽若干人說過,鷹揚軍疾行的時候,半路上沒有時間小解,都是在馬鞍上解決的。
馬鞍上解決……
到底是拉開褲子用高超的騎術掏出那啥放水,還是直接就拉在褲子是,賀穆蘭到現在也沒有細問。
她已經做好少喝水的準備了。
“怎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是不是覺得馬上就要大比了,卻跟着我們出戰,心中有些不快?”庫莫提看着賀穆蘭一直蹙着眉,突然出聲詢問。
正跟在庫莫提身側護衛的賀穆蘭聽了以後茫然道:“卑職在想要啃半個月的胡餅……咦?將軍您剛纔說什麼?”
庫莫提沒想到賀穆蘭煩惱的竟是這種事情,頓時失笑:“胡餅已經很好了,三四年前,連胡餅都沒有呢,全是粗糲的雜餅。你若真難以下嚥,我這裡還有肉乾和胡瓜,你拿去佐餐就是。”
“卑職不敢。”
“吃好點吧。吃好點纔有力氣拼殺。”
庫莫提嘆了口氣。
“春夏是蠕蠕放牧的時候,他們慣於冬天征戰,可就苦了你們了。”
***
鷹揚軍疾行了三天,纔剛剛從黑山頭到達沃野以東。黑山大營位於武川鎮的北方,離沃野的距離大概和到平城差不多。
到達沃野以後,離李毅所推算的五天時間只不過還有一天了。
沃野原本就駐紮着上萬鎮朔衛,待他們一到,頓時喚醒鼓舞,迎出城去。
沃野一城突然涌進兩三萬人,鎮中的百姓和軍戶也就大都知道了要出什麼事情,許多人家開始磨刀霍霍,整理箭鏃,還有些人家把年紀較小的孩子往南方送走,沃野如今只許南下不許北上,這些人把孩子送走,鎮朔衛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驍騎守在了沃野鎮,虎賁軍在城外駐紮,鷹揚軍是作爲先頭部隊尋找蠕蠕蹤影的,所以帶着大軍開始了在沃野以西搜尋的工作。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爲沃野的位置大約在現在的內蒙古包頭市以西,地域遼闊,搜尋多有不易。他們考慮到蠕蠕一路要尋找水源和水草讓人馬休息,便沿着水草的方向尋找,終於在沃野五十里處找到了那支蠕蠕的隊伍。
黑壓壓的人馬就像是突然出現在地平線一般,老練的斥候們刺探完後飛馬來報,說這裡只有上萬匹馬,人數並不清楚,但見每匹馬上都有人影,應該是有差不多的人數。
每個人都騎着馬,那替馬去了哪兒?
這麼多人,是怎麼解決補給問題的?
光這兩個問題,就足以讓庫莫提滿心疑問。
“阿兄,我又覺得不對……”若干人聽到斥候飛馬來報的消息,嘟嘟啷啷說:“這麼多匹馬,還帶着騎士,怎麼跑起來聲音還沒我們大?”
對方應該是早就聽到了他們的馬蹄震動大地的聲音,可是都肉眼可辨了,對方的馬蹄聲也只是“震動”的響度。
上萬匹馬,疾跑起來的時候應該震天動地纔是。
誰家行軍這麼慢吞吞的?
“還要你說!”若干虎頭瞪了弟弟一眼。“傻子都知道不對。”
庫莫提接到的命令是搜尋這支西線蠕蠕的動靜,在找到他們的行蹤後和其他友軍匯合,將他們全殲在沃野,以免蠕蠕南下造成損失。爲此,三軍的精銳盡出,沃野厲兵秣馬,就等着一場大戰。
如今庫莫提總覺得前方不對,可又怕貿然先行挑釁,這八千人馬會交待在這裡,損失慘重,只能小心翼翼地繼續派出斥候查探,原地等候消息。
“阿兄,我覺得他們的馬好像是替馬。”若干人聽完戰報後,和兄長小聲嘀咕:“你看那些馬走的那麼慢,應該是換馬騎乘時的疲馬。正常的馬哪裡和斥候說的那樣,連腳都擡不起來走路?”
“你是說,這支軍隊是疲軍,可以試着進攻?”獨孤唯對若干虎頭這個老是喜歡議論的弟弟產生了興趣,伸過頭去逗弄他。
“對方可是幾萬人,我們才七千多而已……”
幾人都是庫莫提的副將,庫莫提正在和幾位軍中宿將一邊討論前方斥候報回來的動靜,一邊繼續等候消息,他見後面幾員副將討論的激烈,立刻出聲詢問:
“你們交頭接耳,是在說些什麼?”
若干虎頭和獨孤唯一頓,停止了爭論,恭恭敬敬地回答:“啓稟將軍,我等認爲前方那支蠕蠕人也許不是我們要找的主力部隊。”
“哦?爲何?”
庫莫提看了看若干虎頭,後者正對着準備開口說話的若干人狂使眼色,令他不要胡亂開口。
“虎頭,你莫攔着你弟弟說話,我又不是嚴苛死板之人。”
別人不知道,賀穆蘭卻是知道若干人的本事的。其人雖然武藝並不高強,可是對於戰局之事卻有一種天然的敏銳,也善於推演。
只是大魏軍中,哪怕你善於行軍佈陣,你也得先得武藝高強,否則按照鮮卑人將軍首先得衝鋒在前的尿性,還沒下令,就先被敵將斬於馬下了。
若干人也是男人,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有了露臉的機會,哪裡能忍得住,見庫莫提讓他說話,立刻說了出來:
“標下懷疑前面那支大軍並非主力部隊,應該是疑兵。主力部隊恐怕已經換乘健馬,去了其他方向了!”
“哦?何以見得?”
“標下也不能確定,不過若要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只要派出幾百空馬衝陣,若是對方人多勢衆,這幾百匹馬應該很快就被對方的弓手射斃,若是這些馬能徑直衝到陣前,則一定是對方故佈疑陣,只是空馬,並未有多少騎兵!”
“將軍,末將親眼看到的,對方的馬雖然跑的不快,但確實十之七八都坐着騎手,並非空馬!”
斥候見這小小親兵居然出口懷疑他們冒死打探來的消息,頓時惱羞成怒,跪地反駁。
“眼睛有時候也是會騙人的!”若干人忍不住又插嘴:“漢人就曾在馬尾巴後繫上枝葉荊條,跑動起來後造成喧天的聲勢,讓敵人以爲是大軍來襲。如今誰知道是不是真人!”
“將軍,我覺得可以一試!”
“將軍,我覺得不妥,萬一我們暴露了行蹤……”
“對方都是疲馬,沒聽說跑都跑不快了嗎?我們馬力充足,就算暴露了行蹤,難不成不能逃掉?”
“萬一對方是疲兵之計,實際上馬力充足呢?對方人數幾倍於我們,不可冒險!”
幾位庫莫提父親留下的老將商議了一會兒,爭論不休,就如剛纔獨孤唯和若干虎頭一般,誰也說服不了誰。
剛剛若干虎頭和獨孤唯爭論,反倒是親兄弟的若干虎頭不相信弟弟的說法,身爲若干虎頭好友的獨孤唯反倒認同若干人的話。
此時見他們又在爭論,實力強大家境殷實的獨孤唯突然出聲:“不過是幾百匹馬,將軍,我率軍帶着空馬先去試探一次,若是對方真的有虛,擊鼓相告便是。我們這人數少,真要有不對,跑起來也快。”
庫莫提知道獨孤唯生性機警,不是愚笨好強之輩,加之他心中懷疑之心不比若干人少多少,當下令人拉出五百匹替馬來,交給獨孤唯的部曲前去試探。
獨孤唯一直帶着人馬到了可以離蠕蠕很近的位置,都見對方沒有追擊,心中便已經肯定若干人的猜測有八成是對的,但是他定睛一看,對方馬上確實都有人形,不似斥候看錯,心中也是納悶,當即命令部下戳傷馬臀,令其狂奔。
一羣馬瘋了一般的朝着上萬匹馬奔去,這種場景看起來猶如飛蛾撲火,又像是石投大海,獨孤唯命令所有人做好撤離的準備。
誰料對方馬羣裡只稀稀拉拉射出一些箭支,北魏軍中的馬匹都是戰馬,久經戰場知道躲避箭矢,如此稀鬆的箭矢,立刻避開了大半,竟有半數真的衝進了最前頭的馬羣,引起一陣騷亂。
馬羣是聚羣而行,一支族羣裡最強壯的那批頭馬當先行駛,身後諸馬都會跟隨,否則在草原上放馬,豈不是要一大堆人?
可事實上,牧馬人通常幾人就能放上千只馬,一個人帶着數百匹馬的馬羣毫不費力,而且馬匹還能找到回途之路,連跑丟都很困難,便是因爲如此特性,騎兵的陣勢很容易保持整齊。
獨孤唯見馬羣的頭馬先亂,而後整個馬羣動亂起來,有蠕蠕人用鮮卑話不停呵斥,更有許多蠕蠕開始掉頭就跑,立刻命令司鼓官敲起戰鼓,求援追擊。
庫莫提一聽進攻的鼓聲,知道這邊的蠕蠕果然有詐,精神一震,率領幾千騎兵開始衝鋒,魏國的騎兵像是墜子一般□□了“上萬人馬”的隊伍裡,待兩軍交戰,衝到進前,從士卒到將軍統統嚇了一跳。
哪裡有什麼騎手,對方的疲馬之上馱着的都是用枯草紮起來人形、然後穿着蠕蠕衣服的假人。只不過假人都用草繩等物綁在馬鞍上,馬速又慢,從遠處看起來就像是騎士騎在馬上慢慢悠悠往前走一般。
庫莫提見是這種情況臉色大變,立刻抓了幾個沒有被砍了的蠕蠕,用匈奴話大聲發問。對方戰戰兢兢回答了幾句,直把聽得懂匈奴話的將軍們氣的臉色鐵青。
“若干部打掃戰場,將這羣蠕蠕俘虜回去,再帶回這羣疲馬交往沃野!”庫莫提雖得了上萬戰馬,可是心情一點都好不起來。
蠕蠕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馬,這上萬匹馬,反正都已經跑殘了,說丟就丟竟也是毫不可惜!
“其他各部上馬,疾援朔州!”
賀穆蘭之前根本不知道庫莫提打探到什麼,待聽到朔州,臉色也是一變。
朔州在黑山大營和平城之間,在沃野的東面,要想繞過沃野直通朔州,除非用飛的。
可是今年卻不同往年,今年特別的冷!
沃野鎮就在黃河“幾”字型的最上頭,而朔州則在“幾”字的右上方,兩者都臨着黃河水源,就是爲了建城方便。
可是沃野的“幾”字有兩道支流,都在沃野的北方。今年天氣極冷,北方大多河面都結了冰,水脈不寬的支流更是普遍都可以跑馬。若是蠕蠕從北方的支流踩着冰面順流直下,確實可以繞過沃野,直撲朔州!
朔州有三鎮拱衛,原本蠕蠕根本不可能攻擊到,可是他們從西邊渡河而來,竟是繞過了武川以北的黑山大營和沃野城,直奔朔州而去,朔州沒有提防,此時突然有騎兵南下,必定要吃大虧!
“爲何是朔州!若是得不到便宜,豈不是要困在大魏腹地!”
庫莫提縱馬如飛,心中不安至極。
天氣之事不可捉摸,冬季是冷,可是過了正月,往往大地回暖,黃河解封,這些蠕蠕難道要從黃河裡游回老家不成?
還是,他們根本就不準備回去了?
開什麼玩笑!
他們瘋了不成!就算破了朔州,三鎮夾攻,他們也不可能再南下一步!
賀穆蘭比庫莫提還要費解,她的記憶里根本就沒有這一戰。前世花木蘭是右軍的一員,這一場佈局即使真的存在,她此時也應該是守衛黑山大營沒有離營,自然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蠕蠕爲何要捨棄掉一萬多匹馬,甘冒着全軍覆沒的危險直奔朔州。
朔州!
朔州到底有什麼!
***
“報!御夷鎮以北發現蠕蠕行蹤,蠕蠕並無南下,直奔西北而去!”
“人數呢?”
參軍帳中一直在派出各路斥候探查東線失去蹤跡的蠕蠕人,如今終於有了結果,自然是歡欣鼓舞。
“人數約有一萬餘衆,皆是輕騎……”
“比我們估計的要多。”李毅皺起眉頭。“已經到了御夷,就算不打御夷,也應該劫掠周邊,他們似乎是在趕時間,趕什麼呢?”
“軍師,如今得請大將軍增設兵馬,火速前往東邊攔截纔是!”
一位參軍指着地圖,“過了御夷,離武川就不遠了!”
“我這就去見大將軍!”
李參軍手握軍報,急急忙忙前往軍帳。
於此同時,京中鴻臚寺的隊伍和羽林軍、宿衛軍共三萬餘人隨駕前往黑山大營,京中特使出發前五天火速飛馬通知各鎮做好接駕之事。
只不過拓跋燾出行很少鋪張,向來輕車簡從。他行軍速度快,走的是大道,沿途並不耽擱,此時又有“突擊檢查”黑山大營的意圖,所以等京報到了黑山大營的時候……
皇帝已經離朔州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