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裡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發痛。guan
我皺眉眨了眨眼,待適應了亮光後才重新往四周看去:牆壁上已沒有什麼球星海報,乾乾淨淨一絲髒污也無。鵝黃色窗簾被挽起垂在窗邊,透過明亮的窗戶能看到高高的天空。角落的沙發,牀邊的椅子,整個房間乾淨、整潔,卻再尋不到一絲人氣。恍惚間聽到了什麼聲音,我扭頭,看見吊在空中的輸液管,藥水“滴滴”地一顆一顆打下,匯在一起後,又流經下面細長的管子,最後通過手背上的針頭,進入我的身體。
我躺在牀上發了一會兒呆,覺得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石頭,心臟要很努力,才能負擔得起每一次的呼吸。我想拔掉手上的針頭大喊大叫大哭大鬧,甚至想撕裂身上的傷口以便證明我只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噩夢中。但是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躺在那裡,望着天花板,面無表情地流着眼淚。我像一個毒癮發作痛苦不堪正面臨崩潰的癮君子重新得到海洛因,貪婪而陶醉地一遍一遍回味夢裡那些場景。
那些對我微笑的人,我感受到的愛和幸福,趁着餘溫未散,我緊緊把它們抱在懷裡,想要捂熱早已凍僵的胸口。
有人打開門走近,是來查房的護士,她看了我一眼驚訝地“啊”了一聲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沒過多久門外又進來一些醫生護士在我身上摸摸索索檢查這個檢查那個,我安靜地躺着任他們動作。中途那個發現我醒來的護士站在我牀前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把我扶起給我換上了一個新枕頭,拎着那個被打溼了大半的枕頭走出房門前她看了我一眼,要怎麼形容那種眼神呢?大概就是在街上看到斷了腿腳的人卑微地鞠着躬乞求人們的施捨時路人的眼神。
屋子又重新安靜下來,我沉默地躺在牀上,一直到太陽已經快落山,窗外的天空一片火紅,映得整個房間也像是快燒起來。易天就是這個時候來的,身後跟着兩個中年女人。其中一個女人進來後把提在手上的食盒放在牀邊的桌子上,從裡面端出幾小碟涼菜,又從保溫瓶裡倒出一些冒着淡淡熱氣的白粥,待另一個女人搖高牀我能坐起身後她才端起碗走到我面前,用勺子舀了一些粥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張嘴。
“我自己來吧。”我朝着她輕聲道,一開口才覺得喉嚨乾澀難受聲音嘶啞得我自己都聽不清楚。女人轉頭看易天,得到他的示意後纔將碗給我。我的手抖得厲害,半天才將碗端穩,手指用不上力,幾次差點握不住勺子。低頭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粥,溫熱的白粥使得喉嚨和胃舒服了許多。
易天一直坐在旁邊拿着手裡的PDA處理着事情,一直到我吃完那兩個女人收拾完東西離開他也沒有走。
“易天…”我想就在醫院受到的照顧向他道謝,但是想來說了他定是覺得我是在虛僞演戲,便乾脆轉口請他幫忙,“那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聯繫一下李嬸。”他沒有回答連頭都沒擡起來一下,我有些尷尬,猶豫地解釋道:“我就是想請她幫忙安葬我媽的事。”我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要在牀上躺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媽…的遺體是怎麼處理的若是沒人問管胸口一陣悶痛,我不敢想下去。
易天終於收了PDA擡頭看我,他眼裡還是沒什麼情緒,“已經下葬了,在松鶴陵園。”
松鶴陵園?我疑問地看向他,這是市郊區一處高級墓園,怎麼會在那裡?何況能打理這些事的也就是李嬸,不可能有這個條件。
我一時腦子反應不過來,倒是易天看出了我的疑問,張嘴道:“算是代替林涵向你道歉吧。”他神情漠然態度隨意,那樣高傲的眼神好像我應該馬上跪倒在地對他們磕頭道謝。大概我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可笑的小丑,我所經歷的痛苦是一場有趣的表演,他們看完了戲,漫不經心扔給我幾個硬幣,算是對我逗樂他們的打賞。
我真想驕傲地發火怒吼:“我不需要你的施捨同情不要你的錢!”但是這算什麼呢?這種可笑的自尊和憤恨,能換來什麼呢?能讓我媽在高級陵園裡安眠嗎?能讓她這生前受盡嫌棄的傻子死後躺在一個絕大多數人都沒法呆的地方嗎?我這個現在躺在牀上動彈不得的廢物能給她這些嗎?不能。所以我帶上最誠懇的表情向易天點點頭,“謝謝。”
他不再說話,房間裡的氣氛很壓抑。我想這次他走後也不會再來,我們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再見面,所以還是把事情向他解釋清楚,“沒有照片了,那個時候急着籌錢去給我媽做手術所以纔會口不擇言。”
易天沒什麼反應沉默地看着我,我怕他以爲我是想爲自己的過錯找藉口開脫所以乾脆全部說清楚,“還有…抱歉。以前做了很過分的事。”我扯扯嘴角無奈的笑,“對不起讓你的人生有這麼難堪的回憶。”我在心裡猜測他的反應,已經做好準備他會罵我虛僞或是質問我又要耍什麼把戲,結果他什麼都沒說,直接起身離開,連個眼神都沒留給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遠離,直至門“砰”一聲關上後纔回過神來。眼前漸漸模糊,我訝異心口上突然竄上來的極致的不捨和難過。我突然想起從最初到現在我都沒有站在他面前認認真真光明磊落地說過一句“我愛你”。大概是這三個字分量太重太聖潔美好,我內心根深蒂固的自卑和怯懦讓我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真想把人追回來拉着他的手說一次,哪怕馬上要面對的會是最惡毒的辱罵和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後的一次機會了。
易天走後我就這樣一個人呆在病房裡,這裡沒有親人朋友的探訪,沒有漂亮的鮮花和貼心的果籃,整個房間顯得空蕩蕩冷冰冰,一片死氣沉沉。實在是太過安靜,漸漸地便覺得有些困,眼皮子上下打架頭也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我媽神情慌張地從醫院裡跑出來左右張望尋找着什麼。馬路對面走過一個瘦小夥兒,她臉上一喜追了過去,左邊疾馳而來一輛汽車,只不過一眨眼間,人被撞飛了出去,倒在血泊中抽搐掙扎……
我渾身一抖睜眼醒來,病服溼漉漉地貼在背上。我微微縮了一下身子,我覺得有些冷。在我伸手想把被子拉高一些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極小的悶哼,那聲音彷彿從胸腔裡發出,像是一個壓抑了許久的人在極致的痛苦下終於忍耐不住發出的悲鳴。耳邊出現各種各樣雜亂的聲音,那些尖利撕心裂肺悲泣的哭訴,那些哀求卑微刺心的話語,所有的聲音瞬間出現交雜在一起讓我措手不及。
我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平復着心跳,“不要怕…不要怕…”我抹掉臉上的淚水抖着聲音道:“你不要怕…不要哭…我馬上就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