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飯菜後,那人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飯菜是不是合易天的胃口,也不知道接下來他是不是還有別的要求。只是易天卻沒動筷子,他拿起錢包,把現金都找了出來遞給那人,沉聲道:“很抱歉嚇到你了,這些就當是補償吧。”
那人哪裡敢接這些錢,連忙搖着頭拒絕。易天看他惶恐得往後退的樣子,也不再勉強。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那人看着易天,小心翼翼地問。
易天點頭,又爲自己的莽撞向他道了一次歉。
那人知道可以回去了心裡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跟易天客氣了幾句就轉身往外走。快到門口時他卻突然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他轉頭對易天道:“那個…”他想了想,確定了一下才道:“穆然。”
易天聽到聲音擡頭看他。
“如果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人的話…就去找他吧。”說完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閒事,微微有些不安起來。
易天愣住,許久才啞聲道:“謝謝。”
那人漲紅了臉擺了擺手,這纔打開門走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餐桌上的菜還冒着熱氣。
易天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隨便挑了一道菜嚐了嚐。只是嘴裡才嚼了兩下,他就慢慢放下了筷子。
食材、調料、火候,這些他都不懂,具體要說哪裡不對他也說不出來,可他就是能在一瞬間就分辨出來,不是穆然做的菜。不過他也沒有覺得失望,他把人強行帶回來,本就沒有期望他能做出跟穆然一樣味道的菜來。
他只是太久沒有見到穆然,久到想念太重太多,他卻找不到一個傾訴者。他只是看着那個人,能稍稍安慰一下自己,找回穆然時,他會重新擁有怎樣的完滿和幸福,這是支撐他堅持到現在的全部動力。
放在身下的手慢慢握緊,易天忍了又忍,最後終於還是拿起放在餐桌上的鑰匙出了門。
車開了挺久,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他停好車穿過庭院,到門口時腳步停了下來,半晌,他纔打開門走了進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屋子裡的一切都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他記得他在客廳的沙發上親吻穆然,惡作劇般地故意把他吻得喘不過氣,明明不會有任何迴應,他卻總做些幼稚的事欺負他。
他在飯廳喂穆然吃飯,偶爾會湊過去親親他的嘴角。吃完飯他帶着穆然去花房,整理花草的過程中他不時回頭,確認了穆然的狀況後他纔會放心繼續手上的動作。
只是現在花房裡的植物依然充滿生機,原木書架旁墊了軟墊的藤椅也還在,可那上面,再也沒有人安靜地坐着等他。
易天站在原地,胃裡突然一陣痙攣,而後傳來熟悉的痛感。但他卻並不在意,反而轉身走到酒櫃邊挑了瓶烈酒,又從旁邊的杯架上拿了一個酒杯,然後重新回到花房裡坐了下來。
其實他一直不敢回這裡住。這裡到處都是穆然的身影和氣息,他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有時候做夢,醒來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在空無一人的黑暗中低聲叫穆然的名字,等了許久都不見迴應後,他才能真的確定沒有穆然的現在纔是現實。他總覺得穆然還在,可是他等一天,都等不到那句從門邊傳來的“我回來了”。偶爾失神間聽到有個溫和的聲音叫易天,一次次擡起頭來才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他用了很久的時間告訴自己穆然不在,又用了很久的時間才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他現在才知道,原來求而不得這樣痛苦,原來穆然就是以這種心情在他身邊守了三年。
易天回憶着,一邊慢慢地喝着酒,每一口下去胃都像被燒灼一般,只是他臉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像感覺不到痛似的。
賀旭東想來想去都有些不放心,他出了包廂給易天打電話,等了半晌都沒人接。賀旭東皺皺眉,正準備打第二個,一擡頭卻看見被易天帶走的那人正在前面走廊上跟酒吧經理說着什麼。賀旭東大步走上前,拉住他問,“把你帶走的人呢?”
那人本來就是今天的班,中途被莫名其妙地拉走現在纔回來,他正跟經理解釋呢,冷不丁被賀旭東這麼一問,就嚇了一跳,“我我不知道啊…”說着就趕忙把在易天家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賀旭東聽完,對他道了聲謝,然後轉身進包廂把沙發上的陸遠拎起來就往外走。
陸遠正跟旁邊的女人打得火熱,立刻就不滿地嚷嚷起來。
賀旭東也不跟他廢話,冷着聲音道:“你他媽給我閉嘴,易天肯定出事了。”
陸遠有些莫名其妙,“他能出什麼事啊他現在肯定…”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包廂外站着那個被易天帶走的人,陸遠立刻停下了聲音瞪大眼道,“誒誒誒怎麼回事啊?”按他的想法易天現在正跟這人翻雲覆雨呢,怎麼主角之一沒在牀上在這門口?
賀旭東懶得理他,拖着他徑直出了酒吧。
他們先去了易天在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在門口問了下,知道易天已經開着車出去時,賀旭東想都沒想,調轉車頭就去了易天之前跟穆然住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果然易天的車停在門口,賀旭東和陸遠下了車,才走到庭院就看到別墅門大開着,屋子裡燈也亮着。
賀旭東大步走進屋,正要開口叫易天的名字,就看到人背靠書架坐在地上,周圍是倒地的酒瓶和酒杯。賀旭東趕忙走過去想把易天扶起來,一走近才發現易天面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呼吸淺又急促。
賀旭東看着人已經痛得神志不清了,急得轉頭對站在身後已經傻眼了的陸遠吼:“你他媽的還不快過來幫忙!”
陸遠這纔回過神,趕緊跑過去跟賀旭東一起把易天扶了起來,臉上也再沒有以往那種吊兒郎當的表情。
易天一直都有胃潰瘍,這次在胃痛發作時不但沒吃藥緩解還故意飲酒,再加上情緒的劇烈起伏,最後發展成了急性胃穿孔。幸而是賀旭東留了心去找他,又和陸遠一起把他及時送到醫院,纔沒有真的出事。
“你還要不要命了?你是不是準備跟穆然似的再割個腕你就痛快了?”手術幾天後賀旭東在易天病房裡跳腳罵人,陸遠在旁邊皺緊眉頭看他們,“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賀旭東本來就在火頭上,但是罵了半天易天都不吭聲,他乾脆轉移火力對着陸遠吼:“你他媽的是豬腦子是吧,跟你說了幾萬遍他愛穆然他愛穆然,他爸把他打成那樣都不改口,你他媽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陸遠被吼得有些莫名委屈。賀旭東是因爲徐冉的關係,親眼見到了易天對穆然情感的變化,對穆然也瞭解得比其他人深,知道很多事情是怎麼回事。可是他不一樣,他對穆然的認知和印象還停留在以前,讓他一下就接受易天和穆然的關係,他根本就轉不過來。
賀旭東還想罵呢,一張嘴話還沒有出口,門就被推開,易天他媽走了進來,賀旭東和陸遠立刻起身打了招呼。
易天他媽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你們先出去,讓我跟易天說說話好嗎?”
賀旭東和陸遠趕忙應了聲離開了病房。
易天他媽走到病牀邊坐下,她看着易天身上插着的腹腔引流管,白着臉道:“你要把自己折磨死是嗎?”不等易天回答,她又緊接着抖着聲音問:“就爲了那個穆然?”
易天本來正想安撫他媽,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冷下去,半晌他淡淡道:“媽,你回去吧,我沒事,不會有下次了。”
易天他媽卻是苦笑,下次?如果還有下次,她這個兒子還能不能活着跟她說話?今天聽到醫生說切片化驗下來易天的胃沒有癌變讓她放心時,她才知道易天的胃病到底嚴重到了怎樣的地步。
她來之前跟蘇文陽長談過,在她放低姿態的請求中,蘇文陽才告訴了她易天一直以來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才告訴了她他們一直都在查穆然的下落。只是想要在完全不驚動易天爸的情況下找到穆然根本不可能,動作太大,又怕易天他爸對穆然做什麼,所以易天才會隱忍到現在。而看現在的情況,易天也怕是撐到極限了。
易天她媽想着蘇文陽的話,又擡頭看一眼易天沒有血色的臉,終於是下定決心,拿出手機撥了江秘書的電話。
這幾天穆然都沒有去餐館工作,王琴家裡的一個長輩過世了,她帶着李萍回了老家,餐館也就暫時停着沒做。穆然也想好了,等王琴回來就告訴她做完這個月他就不做了,他想重新換個輕鬆點的工作,不然每次看着孩子縮在櫥櫃邊等他,他都覺得難受。
“累不累,我們回家了好不好?”穆然今天帶着穆槿在公園玩了一天,小孩跑得臉紅通通的。
穆槿嗯了一聲,張嘴含住吸管把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了,又拿着紙杯跑到不遠處的垃圾箱前,把紙杯丟進去,這才跑回來撲到穆然腿上。
穆然笑着把她抱起來,認真表揚了小穆槿不亂扔垃圾的好行爲。說話間走過公園的石子小路,穆然指了指深秋中僅剩的幾朵淡粉色的木槿花,對着穆槿道:“這就是和穆槿名字一樣的花。”
穆槿盯着花,看了半晌才轉頭大聲道:“木槿花好漂亮!”
穆然嘴角的笑更深了些,趕忙點頭附和,“是是是!阿爸也覺得好漂亮!”他當初決定給孩子取名穆槿,先是覺得木槿花很是好看,後來查了查看到木槿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時,穆然一下就被這句話打動,立刻就確定了名字。
他希望穆槿的人生能像花語一樣,只要一直堅持,就會幸福。
回家的路上穆然故意惡作劇,先是大喊一聲“穆槿”,在穆槿應聲奇怪地看着他後,他又一臉無辜地不說話。這麼來來去去幾次,穆槿也跟着他學,在他每次喊完“穆槿”後都會大聲喊“阿爸!”
兩父女就這麼幼稚地比着聲音大小,不時又會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等到拐進通往家的小路,隔得老遠穆然就看到家門口站了一個人。起先他也沒在意,還在跟穆槿笑鬧着,只是等離得越來越近後,穆然的步子卻遲疑了起來。
等到離那人只有兩三米遠時,穆然完全停下了腳步。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倉皇,更多的卻是不可思議,瞪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愕。
那人卻始終一言不發,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穆然終於張了張嘴,聲音極輕,有些懷疑地喊:“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