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給蠶卵挪了窩兒。
原先那個竹筒的空間太小,只是方便攜帶,她纔將蠶卵裝在裡頭一路從老家帶到了滬市。
白兒裡她給芫荽買了一雙皮鞋,搭配之前買的那套西裝。她把鞋盒子留了下來,鞋盒子的大小正合適給即將破繭而出的蠶寶寶做新窩兒。
到了要去駱公苑赴宴的這天,芫荽緊張得不得了,從早到現在他手心裡就一直就捏着一把汗。
香菜給他打理頭髮時,便能感覺他全身處於緊繃的狀態,彷彿一驚動他,他的身體就會散架似的。
香菜無奈,“哥,你緊張啥?”
她話一說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一瞬間芫荽的頭髮變得又直又硬幾乎要倒立起來。
芫荽的脖子像是被誰給提了起來,幾乎是尖叫着說:“我能不緊張嗎!”
駱家,那可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不知今晚會有多少大人物到場,在他們面前出一點兒錯,那就是出洋相。芫荽倒不是害怕自己被人看了笑話,他就擔心到時候拖累香菜,讓妹妹跟他一塊兒出醜。
香菜按摩着他僵硬的雙肩,讓他多少放鬆下來。
見他始終哭喪着臉,香菜柔聲勸說:“其實沒啥可緊張的,你不要總害怕出錯,往好裡想,咱們就當是去見見世面,別人還不一定有咱們這樣的機會呢。”
芫荽聽那些拉車的朋友說起過駱家,據說駱家的宅院比一個莊子還要大。很多人都只有機會遠遠的看到過,他們一個個面帶紅光的把駱家的宅子吹得跟天上的仙宮地上僅此一家。還有個曾經把活兒拉到過駱家家門口的車伕,在他們面前牛氣得不行,只要他一說起駱家咋咋咋,大傢伙聽到的是他亢奮的聲音看到的是他高高揚起的下巴,好像他在裡頭住過似的。
這回要是去駱家吃飯,芫荽可是能夠在他們那些朋友面前揚眉吐氣一番了。不過到處炫耀不符他的性子,就像他從沒跟朋友提起他親眼見過駱家的二小姐一樣,他也不會到處張揚自己曾被邀請去駱家赴宴。
香菜將圍在芫荽脖子上的汗巾摘下。然後抖落掉落在汗巾上的碎頭髮。將汗巾放到水盆裡,扒拉着芫荽蓬鬆得不用費心用髮膠定型隊伍頭髮,欣賞着自己的成果,香菜滿意的點頭。
“不錯。”說着。她對芫荽豎起了大拇指,眨着一隻眼讚道,“帥氣!”
芫荽看着香菜,眼中似有困惑,“香菜。你就不緊張嗎?”
“有你陪着我,我有什麼好緊張的。”
香菜一句話,便讓芫荽豁然開朗。
就是啊,只要他們兄妹齊心協力,面前縱有再大的難關,也會將之踏成平地。這一路上,他們不就是這麼過來的嗎。
芫荽心中輕鬆了不少,並且暗暗發誓要給妹妹做個好榜樣。
香菜催着他把西服和皮鞋換上,她的眼光果然不錯——
一套藍紅黃相間的條紋西裝原本帶有中山裝的風格,上衣自前襟往下成直筒形狀。穿在芫荽身上倒也好,不過在香菜看來十分別扭。於是她就將上衣收了腰。經過她一手改造的條紋西裝再穿到芫荽身上,便十分合身了,頗顯得酷勁十足,讓芫荽整個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站在衣櫃上嵌得等身鏡前,芫荽看着鏡中的人發愣,這還是他自己嗎?
果真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原本一身窮酸土氣的鄉下少年郎,被香菜精心收拾了一番後,活脫脫成了萬千少女只能在夢中相會的的花美男。
什麼榮記三佬。在他哥面前都土得掉渣,讓那些掉渣的男人們統統見鬼去吧!
香菜挽着跟前這位英俊的小夥子的手臂,一副古靈精怪模樣,“你心裡是不是在想。哎呀我簡直就是帥呆了,我怎麼那麼帥呢!”
芫荽臉上臊紅,佯怒瞪她一眼,“瞎說!”他動了動腳趾,低頭看着他穿不慣的皮鞋,皺起眉頭。“這鞋子硌腳的慌,估計拉車跑上一趟,這腳就得磨破了。”
“嘖,你才瞎說。穿皮鞋哪能拉車呢,你不心疼你的腳,你也得想想這麼貴的鞋子經不經得起你的折騰。拉車的時候,你還穿你那布鞋去,往後有什麼重要場合,你再把皮鞋拿出來穿。”
芫荽憨笑着點頭說好,其實他也捨不得把鋥亮的皮鞋穿出去弄髒,然後看着還是平時打扮的香菜,“這都快到點兒了,你還不趕緊收拾收拾?”
香菜不疾不徐的打包起今天晚上要穿的衣裳。
見狀,芫荽不解,“你這是幹啥?”
她總不會就穿着身上這麼一身去駱家赴宴吧,那可是要出大洋相!
香菜也沒跟他解釋,“走吧,咱們去百悅門。”
……
到了百悅門,香菜直奔何韶晴的化妝間,路上還碰到了薄曦來。
薄曦來覺得奇怪,問她:“你今天晚上不是不用來上班嗎?”
“誰說我是上班來的?”香菜也沒跟他解釋,一頭扎進了何韶晴的化妝間。
香菜重金打造芫荽的形象,卻在自己身上懶得花錢。她換上的這身衣裳是她用撿來的布料自己做的,臉上的精緻妝容是她用何韶晴的化妝品化的,腳上的米色小高跟也是她撿何韶晴的穿的。這還多虧了何韶晴人大腳小,她們兩人的鞋碼差不了多少。
香菜從化妝間出來,又遇見薄曦來。
“薄經理,你忙,我先走了。”
薄曦來目光追隨着打從身邊經過的小美女,倆眼都瞪直了。我靠,這誰啊?她是從後臺方向出來的吧,他們百悅門什麼時候引進了這麼上乘的貨色?不對啊,聽那聲音好像是新來的小丫頭。嘖嘖,讓她當個酒保實在可惜了……要是好好栽培,這丫頭過幾年得蓋過百悅門女子所有人的風頭。
香菜從百悅門出來,在門口等着她的芫荽沒能一眼認出她來,直到自己的手臂被這丫頭挽住。
“哥,走吧。”
芫荽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妹妹長得不賴,沒想到還能這麼漂亮。他看着光鮮照人的香菜憨笑着,“香菜。你真好看。”
“現在才知道我好看,”香菜嗔怨道,不過很快咧嘴露着小虎牙嘻嘻哈哈起來,“將來你給我找的嫂子。一定不能比我醜。”
芫荽臉一紅,推了香菜一下,“又瞎說!”
兄妹倆在對面街上坐小六兒的車,直奔駱公苑。就算他們不知道駱公苑在哪兒,拉車的人總會知道。
小六兒在駱公苑門前將林家兄妹放下。抄起脖子上掛的汗巾擦了一把汗,“五個銅元……”
香菜一臉猙獰得瞪着他,簡直比阿修羅道裡的惡鬼還要可怕。
小六兒怔了一下,抽動着嘴角嘿嘿着改口,“看在跟你們朋友一場的份兒上,這一趟的車前,我就不跟你們要了。”
已經把錢掏出來的芫荽,拿着錢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擡眼看到的卻是小六兒逃之夭夭的背影和車影。
對着還算識相的小六兒的背影,香菜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轉臉兒笑嘻嘻的挽着芫荽的手臂,“哥,咱們走吧。”
芫荽重新將錢裝回口袋,由衷的感嘆:“小六兒哥人真好。”
駱公苑的大門前,小北早早的就拿着帖子等着他們了。來此的人沒有帖子,駱家的人不給放行。而駱家給榮家下的那一張請帖上包含了許多人,所以沒辦法,小北只好辛苦這一趟,在此地等候請帖上的人到來,一一覈實後再將人交給駱家負責迎賓的傭人。
踏上駱家庭院的芫荽又緊張起來。果然如外人說的那樣。駱家的宅子十分宏偉,像一座宮殿一般。他倒是想四處觀賞,可是大概是因爲緊張過度,脖子僵硬得不能轉動。甚至生出一股掉頭跑回去的衝動。要不是被香菜挽着胳膊,他可能真的就這樣做了。
走在他身邊的香菜最能感受到他全身的緊繃,也險些被傳染也變得緊張起來,爲了讓他放鬆情緒,於是跟他打趣道:“這都是快要下鍋的餃子了,不差那一點兒火候。哥,你這皮兒也不能太薄了,不然下鍋一煮就爛啦。”
芫荽磕磕巴巴順着說:“餡兒太……太多,我……我……我裝不下去了,還……還沒下鍋就……就已經爛了。”
香菜拍了一下他的背,哭笑不得,“哥,你也太慫了!”
芫荽垂頭喪氣,心想自己確實是個慫包,他更害怕的是,難不成自己一輩子都要像這樣窩囊?
香菜握着他的手,從他冰冷顫抖的手上感受到的不只是緊張,還有一份深不見底的恐懼。
她停下腳步,用手頂起芫荽低垂的下巴,讓他能夠平時前方。
“哥,緊張也好,害怕也不要緊,”她給芫荽加油打氣,“但是咱們不能讓裡頭那些人看輕了咱們。進去之後,你一定要記住,挺胸擡頭收腹!”
挺胸擡頭收腹……
芫荽照做之後,只聽香菜又說:“然後你就能看到其實那些人跟咱們一樣,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不是吃人的老虎,沒什麼好害怕的。”
挺胸擡頭收腹——也不知道是香菜加油打氣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這六字口訣有魔力,芫荽好像有了一點自信,眼前也變得一片豁亮。腳下的路不是用金子鋪的,不用走得小心翼翼。庭院裡的花花草草也不是衣不蔽體的姑娘,想看就去看咯……
“走吧,後頭來人了。”香菜重新挽着芫荽的胳膊,卻發現那名原本引領他們兄妹的傭人甩下他們巴巴的朝他們身後奔去了。
“榮爺,藤二爺,馬三爺,您們快裡面請。”敢情傭人將駱公苑當成尋常酒樓了,那說話的口氣跟跑堂的夥計別無二樣。
榮記三佬隨便一個人就足夠吸睛了,他們三人一同出場,陣仗自然不同凡響。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帶着一名光彩照人的的女搭檔——
榮鞅的女伴不是江映雪,是同樂門的頭牌花想容。同樂門跟百悅門一樣,也是一家規模不小的歌舞廳娛樂場所。花想容和江映雪就跟同樂門和百悅門一樣,兩兩相較,前者的聲色都不如後者理想。
江映雪這朵玫瑰花便宜了藤彥堂,兩人本就是俊男美女,站在一起的畫面感半點兒不輸榮鞅和花想容。就是江映雪臉色不大好,大約是見榮鞅和別的女子在一起,心中吃味了。
何韶晴因爲腳受傷,無緣這次宴會。馬峰找了個人代替她,他的女伴是百悅門中一名不太有名氣的歌女段婉攸。跟馬峰易怒易暴躁的衝動性子不一樣,這位段姑娘一看就是溫婉恬靜的女子。
其實讓江映雪臉色不好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馬峰身邊的這位段婉攸段姑娘。
段婉攸歌喉動聽,人又甜美,在一些小有名氣的歌舞廳混個頭牌都顯得綽綽有餘。她們這些女人雖然是男人們用來逢場作戲爭風頭的附庸品,但是附庸品一旦超脫了本身的價值,也是會閃閃發光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這次宴會定會有不少大人物到場,榮記三佬本身就是焦點,他們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也都會成爲話題人物。段婉攸要是露臉,他日就不是這般默默無名了。
段婉攸是藤彥堂安排給馬峰的——江映雪聽說的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她從中感覺到了一股濃濃的危機感,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百悅門的地位變得岌岌可危……
江映雪心中一驚,頭腦似乎清醒起來,她暗暗告訴自己這時候絕不能慌,她是雪皇,她是江映雪,她是叱吒滬市的風雲人物,沒有人會威脅到她的地位,不管是誰!
她擡頭望着前方最爲豁亮的地方,暗沉的目光中帶着一股狠厲的決然,那就是即將舉辦宴會的別墅,那就是她即將登場的舞臺,只要有舞臺的地方,就沒有人可以成爲超越她的存在,不管是誰,包括她段婉攸!
在前世,段婉攸不過是百悅門二流的歌女。這一世,她也絕不會讓段婉攸這個女人有機會爬上來!
藤彥堂似乎覺察到了江映雪的細微變化,剛纔他還覺得這個女人如落水狗一樣狼狽,這會兒就成了鬥志昂揚的鬥雞了,他輕輕一笑,心想,用些手段刺激一下這個女人總是好的,省的她在百悅門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簡直比香菜那個業餘的酒保還要懶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