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青牛鎮原本不過是個小漁村,因水上運輸便利,這些年逐漸發展成了南來北往的交通樞紐。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每年都有不少商人遠道而來在此地進行農副產品交易,其中最普遍的就是米糧買賣。
方圓百里十里八鄉的農戶人家,誰要是想把手裡多餘的米糧賣個好價錢,大都會趕着驢車馱着東西到青牛鎮上來。
香菜和芫荽的運氣好,半道上搭了一位好心人的順風車,好歹是趕在天黑之前到了青牛鎮。
小鎮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小商鋪小吃攤,裡裡外外都是熱熱鬧鬧。
走南闖北的雜戲團原地設攤,開場表演,引來了看熱鬧的人羣。衆人摩肩擦踵圍觀精彩絕倫的雜技表演,時不時地撫掌叫好,喝彩聲連連不斷,人羣中沸騰一片,似乎每個人都感覺不到這個冬天帶來的酷寒。
香菜和芫荽沒有在街上多做流連,兩人徑直去了青牛鎮的碼頭,在售票處排隊等待。
終於輪到他們的時候,香菜迫不及待的上前問詢售票窗口裡坐着的售票人員,“請問兩張去滬市的船票多少錢?”
售票人員坐在小小的窗口中,到此爲止接待的人員沒有一千也有上百,神情中帶着不耐煩,看都不看林家兄妹一眼。
林家兄妹身後還有很長的隊伍,很多人都在焦急的等待。
售票人員說話簡潔明瞭,“你要幾等艙的?”
船票大致分爲七等,特等、一等、二等、三等、四等、五等,剩下的最後一等就是普通的坐席。不過香菜覺得這時代的客船船票分的沒有那麼細緻。
林家兄妹手上拮据,自然是撿着最便宜的買。
“普通的就行了。”
“去滬市的坐席船票兩張,一共三個銀元,你要買哪天的航次?”售票人員問,頭也不擡。
一聽船票的價格,芫荽倒吸一口冷氣,忌憚着這麼多人在場,沒敢驚呼出聲。
香菜身上一共就20個子兒,6塊銀元和14塊銅元,如果花去3塊銀元買船票,僅用剩下的錢,那他們到了滬市吃喝住行都困難。
到底要不要放一回血?
反正芫荽是打退堂鼓了,3塊銀元,不知要賣多少糧食才能賺得回來。
他撈了撈香菜的衣袖,滿臉退怯之色,再望一眼售票窗口,馬上就收回視線,好似那是不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算了吧,咱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售票人員更爲不耐煩了,曲起手指,將售票口的玻璃窗扣得咚咚直響,大聲說道:“你們到底要不要買,不買就趕緊離開,後面還有那麼多人等着呢!”
此話一落,隊伍後面的人紛紛附和——
“就是啊!我們都在這兒等半天了!”
“前面那倆,麻利的趕緊的!”
“害我們上不了船,你們負責的起嘛!”
責罵的聲音此起彼伏,芫荽羞愧地紅着臉,低頭看着地上,瞧瞧地上有沒有哪個地方可以讓他鑽進去。
香菜倒是沒有他那麼不知所措,別有深意的看着售票員,心裡一片瞭然。
剛纔售票員的聲音那麼大,明顯是在故意給林家兄妹難堪。
排在林家兄妹後面的,是一位穿着時髦的貴婦,身披白色裘皮大衣,滿臉濃妝,紅脣香豔,刁鑽的眸子裡透着不耐煩。
她蠻不講理的將林家兄妹撞到一邊,踩着火紅色高跟鞋越到售票窗口前,自以爲闊氣的給售票員撂下三個銀元,邊挑剔得看着林家兄妹邊對着售票員說:“給我一張今天下午去滬市的船票,一等艙的位置,剩下的錢就不用找了。”
她本來就長了一副尖酸刻薄樣,還把她鼠眼上的眉毛修的細長,兇相畢露,讓人望而生畏,對她實在生不出好感。
香菜只在她充滿諷刺的眼睛裡看到了兩個字——
窮、鬼!
算了,跟這種人沒什麼好計較的。
香菜拉着芫荽,無動於衷的離開了售票處。
一路上,芫荽都是低着頭,自覺地避開了隊伍中的人投來的異樣目光。
離開了售票處,就像是離開了污穢骯髒的地方,終於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香菜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
仰天吸氣,她告訴自己,沒什麼是過不去。
剛纔在售票處的那段插曲,並沒能把她咋樣,只是一看到芫荽那畏畏縮縮的慫樣,香菜就來氣。
她這個哥哥的抗壓能力實在太弱了!
當初他到底是哪來的自信一個人跑出來?
香菜輕輕搖頭,無奈的安慰自己:沒見過世面的人都這樣,留着以後慢慢培養吧!
香菜迅速拍打芫荽的胸、背和肚子,簡潔有力道:“挺胸擡頭收腹!”
芫荽條件反射,不知不覺照做,將身子繃得筆直筆直的。
香菜一本正經地教訓他,“一個大老爺們兒走路低着頭彎着腰,地上有錢啊?”
芫荽整個人一放鬆,像泄了氣的皮球,他抓耳撓腮了一陣,不知所措道:“那、那去滬市的船票也太貴了!”
3塊銀元兩張船票,都足夠攢下他們兄妹倆一年的口糧了。
“你能不能別那麼悲觀——”
香菜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湊上來。
這人身材臃腫,油光滿面,渾身上下的衣裳都是用綢緞做的,尤其是套上身外頭套的那件黑綢褂子,袖口和衣邊都用金線滾了邊,衣服上面還用紅銅色的繡線繡滿了銅元的花樣。
此人看起來富態翩翩,通常像他這樣愛炫富和臭顯擺的人,家底不一定多麼殷實。
這胖子臉盤大,顯得眼睛特別小。從他眼裡藏不住的狡詐,香菜就可以看出來此人特別愛貪小便宜。
胖子圍着芫荽轉了半圈,像是在看一件滿意的商品,一邊點頭一邊自言自語的說着“不錯”。
算盤敲定,主意打定,胖子對芫荽笑嘻嘻道:“小兄弟這是要去滬市?”
芫荽見過村裡有人挑選公豬給母豬配種,此時此刻,在這胖子的眼皮子底下,他覺得自己就是那頭公豬。
他不清楚被挑選的公豬是啥感受,反正他被人這麼對待是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