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朗送貨回來後,屁股還沒坐熱就跟大家夥兒吹,他今兒送的那家有多大多大的院子有多高多高的樓還有多麼漂亮的花園和噴泉。他一頓天花亂墜的狂吹,不僅把旁人唬得一愣一愣,也把自己說得醉醉的。
之後錢朗掏出一些零錢,扭扭捏捏的拿給香菜,似乎顯得並不是很情願,“香爺,這是寧夫人給我的小費,你看,是不是要充公?”
香菜瞄了他一眼,看到的是一張天真純良又滿懷期待的臉,“既然是給你的,你就拿着吧,不用充公。”
錢朗重新把錢塞回了口袋,還誇張的鬆了一口氣,“早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就不在鞋裡藏着了,哎喲,硌得我腳板疼。”
他當場把鞋脫掉,將十幾枚銅元倒在手裡,敢情他還藏了一部分小費。
香菜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我說你走路的姿勢怎麼那麼彆扭的,還以爲你是在外面跑累了。我說你怎麼不把錢藏到褲襠裡呢。”
錢朗咧着嘴傻笑,對着手裡的一把錢吹了一口氣,好像這一口氣就能把沾在錢上的腳氣吹掉似的,恐怕就算能吹掉,錢上也會再染上他的口臭。
誰見了他這種沒出息的樣子都會哭笑不得。
等到阿克回來,香菜叫這兩個外銷員去榮記酒樓藤二爺那兒蹭飯,吃完了還要開工送貨。
阿克剛出去一會兒就又拐回來了,“師父,我看外頭那個姐姐在咱們布行門口徘徊好幾天了。”
香菜知道阿克說的事,她一早就注意到了,“沒你的事兒。趕緊吃飯去。”
阿克說的那個姐姐,看上去十*歲,留着學生頭,穿着打扮規規矩矩,一身的學生氣。
阿克和錢朗前腳剛走,另外兩個人就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跑來了。
芫荽和明宣的關係越來越鐵,他們一來就看到了錦繡布行不遠處徘徊的******。
明宣認出對方。“周瑾師姐。”
周瑾是今年菖蒲學院的畢業生。學得是美術設計,畢業後沒找到對應的工作,當起了家裡蹲。聽說前段時間校友組織了一場募捐活動。她也積極參與了,還發揮她所長,手工做了幾隻娃娃。
明宣曾說在同學之中她做的娃娃是最好的,也是在抓娃娃機裡最受歡迎的。他還把周瑾介紹給了老渠。那之後周瑾就做了錦繡布行的兼職,專門做抓娃娃機裡的布偶賺取外快。
但是周瑾想做的並不只是這些。她還是想搞設計,尤其欣賞錦繡布行的那些服裝設計,便動了這門心思。她想給錦繡布行的設計師當學徒,可又害怕被拒絕。猶豫了好幾天都沒能往前踏出那一步。
周瑾把自己的難處給明宣一說,明宣就知道她想要幹什麼了,並鼓勵她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去試試怎麼知道人家收不收你。”
周瑾不僅僅是害怕被拒絕,還有其他顧慮。“我家是開裁縫店的,我擔心錦繡布行的小掌櫃會對我有嫌隙,以爲我是來偷師的……”
“你家開裁縫店啊,那你肯定也會兩手啦。”明宣笑的有點沒心沒肺。
芫荽接着他的話說:“你有底子,這是你的優勢,我妹要是收你做學徒的話,她就不用從頭教你了。”
周瑾怔怔的望着他們,心裡清楚他們二人說的沒錯,可還是有點難以理解他們大腦的迴路,覺得他們思考的方式似乎與常人不同,卻能給旁人帶來不可思議的鼓勵作用。
“我妹以前對我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我看你今天什麼也沒帶,就先不要去布行了。你抽時間帶上你自己的設計去找她,我想不管她滿不滿意你的作品,一定會用心教你的。”
香菜在錦繡布行門口看到這倆人合計着把人家姑娘賣給她的一幕,心裡覺得好笑,“敢情你們沒經過我的同意就給我招了個徒弟啊。”
“有人肯當你徒弟,你就偷着樂吧!”明宣從芫荽那兒知道香菜這幾天正忙得焦頭爛額,有意創立服裝設計工作室並招收學徒。
想着月底就快要出國了,他打算好好花時間跟朋友聚一聚,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香菜。他一早跑去林家串門,沒等到香菜,就知道她可能跑錦繡布行來了,這不跟芫荽一塊兒來逮人了麼。
周瑾不愧受過高等教育,挺有禮貌的,見香菜比她年紀小,也沒有表現出一點不尊重,“你好。”
香菜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又在心裡琢磨了一番,對她的外在條件還算滿意,而且人家又是受過教育的……這年頭想要找個識字多的夥計還真信不容易。
“以後臉皮厚點,別那麼膽兒小。”
香菜不太喜歡性子太軟弱的人,一碰到那種動不動就臉紅哭鼻子的女生,就覺得那樣的人神煩。
“你知道儲繡坊吧。”
周瑾點了一下頭,張了張嘴,“……知道。”
她聲音弱的只要有一陣風在面前刮過,就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不過這總比她什麼都不說要強。
“你去幫着把工作室張羅一下,你只要跟那兒的老闆娘說一聲,她就會帶你上去。”
“好的。”周瑾對香菜唯命是從,領命後便跟芫荽與明宣二人告辭。
待周瑾走遠後,看着她的背影,香菜露出滿意的神情,“不錯,我就喜歡聽話的孩子。”
明宣剛還在爲周瑾師姐捏一把汗,敢情香菜剛纔那一副挑剔的樣子都是裝的,鬆了一口氣後心裡還是忍不住咆哮,他以後還能不能相信香菜這個朋友了?
“走,吃飯去!”明宣已經做好了狠宰香菜一頓的準備了。
“我走不開,你們去吧。”她這一走,錦繡布行就沒人看了。渠道成之前來過一趟,但是他不放心把妹妹一個人撂家裡。很快就回去了。
“那要不我們把東西買回來?”
“我們店裡有規矩,不能在店裡吃東西,弄得到處都是味兒,散都散不掉。”布行的這個規矩,還是香菜立下的。身爲小掌櫃的她,可是要以身作則的。
“那就把桌子搬出來,擺外面吃嘛。”明宣來這兒的目的就是要跟香菜和芫荽一塊兒吃飯。
“行吧。那你們去吧。”香菜看着明宣伸過來的手。好像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明宣不知客氣,“給錢啊!”
“你找我來吃飯,還要我掏錢!”香菜今兒算是見着比自己還無賴的了。
明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現在做生意都賺着大錢了,不會請吃一頓飯都捨不得吧?”
香菜無語,去櫃檯拿了錢拍到明宣手裡,還見芫荽發展成自己的眼線。“哥,看着點兒。剩下的錢別讓他貪走了。”
等他們走了個沒影兒後,香菜回過神來。對了,她還要去花幟銀行兌些美金。
眼瞅着就快中秋了,她得趕在那前後把芫荽出國要帶的東西都打理好。
榮記酒樓裡。錢朗當着阿克的面跟藤彥堂彙報錦繡布行上下的近況。他以爲阿克年紀小,聽不懂他說什麼,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錢朗跟藤彥堂報告的布行生意上的一些事。阿克是聽不大懂,但漸漸他明白了一件事——錢朗這丫壓根兒就是藤彥堂安插在錦繡布行的一條眼線!
聽錢朗說香菜有意撮合芳華和新世兩家織染廠合作。藤彥堂覺得很是意外,覺得香菜這個想法有點異想天開。
芳華和新世都曾遭受過重創,兩家織染廠各有所長,若一起合作,尊誰爲大?就算他們成功合作,能將一條心堅持到什麼時候?等到蛋糕越做越大,誰還願意分享?
“香菜未免把人心也想的太單純了。”藤彥堂不自覺的將心聲吐露出來。
正因此,他才擔心不太將防人之心當一回事的香菜時時都有可趁之機。
新世織染廠的幕後老闆是他,像芳華織染廠那樣的小作坊,他壓根兒就看不上,不過確實覬覦過芳華染坊中染料的配方。
香菜中意的東西,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她爭取過來,所以這一次他決定將芳華織染廠的染料配方搞到手。
染料配方的事迫在眉睫,另一件事也刻不容緩。
藤彥堂眸色微凝,“可能有日本人潛伏在周圍,這段時間你上些心。”
一聽到“日本人”這三個字,錢朗差點被雞骨頭給噎住,灌了一大口水後,他不敢置信的驚呼一聲:“日本人!?”
“香菜今天跟我說她總覺得最近這段時間身邊的氣氛不太對勁,我猜你們小掌櫃八成是被日本人盯上了。”
“香爺戰鬥力那麼強,要是被日本人拉攏了去……”接下來的事,錢朗想都不敢想。他生生打了個哆嗦,搓着膀子接着道,“別說香爺了,我最近都感覺到周圍有點不正常,又說不上哪裡奇怪。”
這時吃的滿嘴油膩的阿克插了兩句嘴,“會不會跟儲繡坊有關?師父好像很防着儲繡坊的那些娘們兒,昨兒還捏我臉跟我說,千萬不要被那些漂亮姐姐給騙了。”
“儲繡坊?就是跟你們布行達成合作的那個繡坊?”
通過打開的窗戶,錢朗指着一個方向,“半個月前才新開張的,坐這兒還能看見呢。二爺,不是我跟你吹,儲繡坊的繡娘,各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好貨色,跟那些花樓的姑娘一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方。儲繡坊那纔是真正屬於男人的天堂!”
見錢朗一臉盪漾,阿克吐出兩個字,“下流!”
“你個小屁孩兒懂什麼!”
阿克皺着鼻子對忘乎所以的錢朗冷哼一聲,“儲繡坊雖然是在半個月前開的,咱們錦繡布行是在這一個禮拜之內紅遍整個滬市的,別看儲繡坊開的時間比咱們布行紅起來的時間早,但是我敢說,儲繡坊的老闆早就預料到了咱們的布行的發展會在近期內遇到瓶頸,所以纔將那個繡坊開在那兒,等於是送給了咱們一個合作渠道,有人想通過這個渠道接近或是滲透打入了錦繡布行!”
藤彥堂和錢朗都一副見鬼了的驚詫模樣看着眼前這個不滿八歲的臭屁小鬼。
錢朗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這小鬼的眼光和智商,能甩他好幾條大街啊!他現在終於體會到什麼是天差地別的感覺了。
這小鬼不簡單吶。
藤彥堂有點不大相信阿克剛纔那番話是他自己的見解,“那些話是你師父教你說的?”
阿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沒有這點眼色勁兒,怎麼跟在師父身邊混?”
說完,他還鄙視了錢朗一眼。
錢朗默默承受着他鄙夷的目光,覺得那是該他的。
藤彥堂已經將錢朗無視了,覺得自己與其將一個蠢蛋安插在錦繡布行,還不如把這個聰明的小屁孩兒發展成爲內線,“你很聰明啊,當初你姐姐送你去上學,你怎麼不去?”
阿克撇嘴,“上學學到的東西,還不如跟着我師父學的多呢。”
“喔,你想跟你師父學經商啊?”
阿克點頭,“是啊。”
“跟她混,還不如跟着我呢。”藤彥堂就想試試能不能把錦繡布行的這塊牆泥給摳下來。
“切,別看我師父現在只是個布行的小掌櫃,將來她把各個渠道建立起來,她在整個滬市的商界將會是無敵的存在!”阿克不屑與藤彥堂爲伍,可說起香菜,那是一臉的崇拜。
藤彥堂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不過阿克說的要是能成爲現實,他倒是很想看看那將會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藤彥堂怎麼看都不覺得阿克和阿芸是一對親姐弟,大概是因爲他們的基因不大相同吧。
“你以前知道你姐姐來滬市是爲認親嗎?”
聽藤彥堂說起阿芸的事,阿克小臉兒上的神色瞬間黯淡下來。他低聲說:“知道一點,我娘死的時候,好像是要我們來滬市投奔誰的。我不太清楚……”
阿芸從來沒跟他提起過認親的事,也沒說過她是榮家的血脈。但阿克知道,他姐姐的心已經被貪婪的*扭曲了,要是能把她勸醒把她勸回來,他早就那麼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