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藍,就如水洗過了一般,不時飄過縷縷白雲,一羣鴿子從天際劃過,伴着那響亮的鴿哨,呼啦啦的撲扇着翅膀,幾片白色的羽毛從空中飄飄然落下,慢慢落在了碧綠的草地上,似乎開出了一朵潔白的花。
映月宮牆邊的桃花樹上已經點綴了些小小的花苞,鼓鼓的尖出了一個個蓓蕾,好像美人噘着嘴在生氣,又彷彿要等待着天上落下甘霖,瓊漿玉露的澆灌能讓這些花朵瞬間就開放。
皇宮裡一片寧靜,鳥兒在枝頭的啁啾之聲格外清脆,小箏立在樹下,拿着一根玉如意不住的朝樹枝上晃:“討厭,快些走,別打擾我們家大小姐畫畫。”
二月十七,太皇太后的靈柩從皇宮東勝門運出,皇上赫連鋮親自率領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跟着靈柩前往盛京皇陵,皇宮裡剩下的人實在不多。靈慧公主作爲太皇太后的孫女,自然也是要跟着前去盛京,順便在那邊祭祖,映月宮裡就只有慕瑛一個主子。
今日春光晴好,慕瑛看着枝頭小桃露出一點點緋色,有些想作畫的興致,讓小箏帶宮女搬出桌子畫紙,就在桃樹旁邊臨摹,眼見着已經將樹枝給畫出來,開始要話花苞,沒想到一隻鳥兒從空中飛過,額外奉送了些好東西,雪白的宣紙上一團黃綠,氣得小箏拿了玉如意追着那隻鳥兒打。
“小箏,你這樣不行,你的玉如意太短,夠不着,看我的。”熟悉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慕瑛一愣,擡頭看了過去,就見高啓笑着走了過來,從腰間解下軟鞭:“我用鞭子把它抽走。”
“別別別。”慕瑛放下筆,慌忙制止他:“阿啓,隨它去罷,我才畫了幾筆呢,不礙事。”
這鳥兒也管不住自己要做什麼,高啓跟着小箏這般孩子氣,看着彷彿又不像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家公子了。
高啓走了過來,看着那宣紙上已經有了樹枝的輪廓,不由得嘆氣:“哪裡才幾筆,都已經快成了雛形。”
那團黃綠的東西正好在宣紙的中央,實在有礙瞻觀,小箏走了過來,將那張宣紙捲起扔到了旁邊的小簍子裡頭:“成了雛形也沒法子,只能當廢紙扔了,該死的鳥兒,哪裡不好飛,要從我們家大小姐的畫紙上過呢。”
“阿瑛,我發現了宮裡有一個地方的桃花已經開了,不如去那邊作畫?”高啓含笑望着慕瑛,才過了一個月,慕瑛好像就高了幾分,眉眼已經長開了些,漸漸有了少女的風情。
“什麼?桃花就開了?”小箏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哪裡哪裡?”
“宸寰殿。”
慕瑛輕輕“噫”了一聲,宸寰殿,那不是赫連鋮的母親賀蘭氏,生母皇太后曾經住過的地方嗎?最開始她是先皇的司帳,後來被送去冷宮,然後被太皇太后接去萬壽宮,等生了孩子被封中式,她就遷到了宸寰殿,而赫連鋮則依舊跟着太皇太后生活。
宸寰殿,是生母皇太后落氣的地方,很多人都不敢往那邊去,直到赫連鋮登基以後,重修宸寰殿,那邊才漸漸有人走動。因着生母皇太后生前最喜歡種花,故此赫連鋮特地撥了幾個花匠去了那裡打理園中花木,那邊桃花開得早,或許也是與花匠們打理得好有關係。
“阿瑛,去不去?”高啓站在那裡,眼中有殷殷之意。
“去。”慕瑛點了點頭,她忽然想去看看那裡,想看看生母皇太后與赫連鋮絕別的地方,那裡應該曾經有不少的眼淚,深深的滲透在青磚裡邊,雖然淚痕已幹,可站到那裡,應該依稀能聞到昔時悲傷的哭泣。
高啓陪着慕瑛朝外邊走了去,小箏帶着幾個宮女提着桶子筆架,小內侍們扛着桌子,浩浩蕩蕩的朝宸寰殿出發。虧得此時宮中沒有什麼人走動,否則這一路下來,定然會有不少人問這是要去作甚。
宸寰殿離映月宮有些遠,約莫走了半刻鐘纔到。擡頭看了看那塊牌匾,暗藍的底色上頭寫着三個燙金大字:宸寰殿,慕瑛不禁有一絲絲傷感,赫連鋮的母親過世已經快七年了,昔日紅顏不再,可宮內花開花落,依舊繁華。
門口有兩個內侍,見着高啓與慕瑛過來趕緊彎腰:“高大公子。”
宮中的人或許不認識慕瑛,卻一定會認識高啓,他在宮中已經呆了快四年,赫連鋮也曾經帶着他到這宸寰殿來過多次,看門的內侍自然不會陌生。
高啓朝兩人點了點頭,身後的長隨塞了一塊碎銀子:“我們家大公子與慕大小姐要進來賞花作畫。”
內侍臉上露出歡喜的顏色:“昨兒桃花已經開了,白桃紅桃都有,今年開得更盛了。”
慕瑛聽了心裡歡喜,趕緊跟着高啓走了進去,這宸寰宮是彷着江南的建築風格,進門就是一塊照壁,過了照壁,裡頭跟別有洞天一般,視野極其開闊。一幢宮殿旁邊,有一片粉□□紅,正是那盛開的桃花。
小箏驚呼了一聲,撲着朝前邊跑了過去:“桃花真的開了哎!”
慕瑛微笑着搖了搖頭,小箏進宮以後雖然收斂了些,可性子還是這般急躁,絲毫沉不住氣,看見點新鮮東西就會驚呼出聲。
宮人們擡着桌子過去,七手八腳將東西放好,個個擡起頭來觀賞桃花,嘖嘖驚歎:“宸寰宮這邊的桃花可真是開得好看,比映月宮的品種多了不少,而且顯得格外水靈。”
高啓陪着慕瑛慢慢走了過去,春風十里,桃花朵朵,蛺蝶繞着花枝翩翩起舞,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阿瑛,這桃花美不美?”高啓攀住一枝桃花,朝慕瑛晃了晃:“你看,這桃花跟別的桃花不一樣,一根樹枝上攢了好多朵,密密匝匝,花瓣大,而且也格外香。”
“唔,我倒是更喜歡那邊的桃花。”雖然高啓手中的桃花確實花多朵大,熱熱鬧鬧,顯得春意盎然,可她卻更喜歡那邊比較清冷的一種,淡淡的粉白,一枝上不過七八朵,稀稀疏疏,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咦,你怎麼會喜歡這種呢?”高啓有些奇怪,手指彈了彈樹枝,幾片殷紅的花瓣飄飄然的落了下來,墜入腳邊的青草地裡,殘紅數點。
“我也不知道。”慕瑛微微一笑:“我就愛看這種。”
“阿瑛,你還記得詩經裡那首詩嗎?”高啓將手一鬆,樹枝瞬間彈了回去,枝條簌簌,他的肩膀上落下了幾點殷紅,給白色的衣裳增添了些鮮豔。
“哪一首?”高啓的目光暖如春陽,灼灼的望着她,讓慕瑛有些不好意思,悄悄轉過了半張臉,假裝正在欣賞桃花。
“就是那首描寫桃花的。”高啓沒有讓她閃避,轉身走到她的面前:“桃夭,還記得否?”
慕瑛靜靜的看了他一眼,點頭:“自然記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首慶賀新婚的歌曲,主要是詠唱新娘就如桃花一般美麗,嫁去夫家能宜家宜室,高啓提起這首詩,是何用意?難道他還在執着着上次他曾經提到過的話?
“阿瑛,以後我要娶你。”
這句話已經被她封在心底深處,而此時,藉着《桃夭》這首詩,它又慢慢的從記憶的匣子裡鑽了出來,就如春天裡的藤蔓,迅速的攀爬了上來。
“阿瑛,我爲什麼提到《桃夭》,就是希望有一日,我能騎馬過來娶你,而鼓樂奏的就是這首歌。”高啓的笑容依舊是那般溫和從容,彷彿他提到的事情就必然一定會發生:“阿瑛,太后娘娘說我今年十四,不適合再在宮裡住着了,我過些日子就要出宮了。”
“恭喜你。”慕瑛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在宮裡住着並不是一件好事,她內心深處渴望的是宮外的自由自在——雖說慕府也不見得是個什麼好地方,可總要比宮裡強。
高啓的臉色有些沮喪的神色:“可是以後我就要看不到你了。”
慕瑛心裡微微一動,有些窘迫,高啓說得這般自然,讓她有些心慌意亂。
“阿瑛,你要等着我,等着我去大司馬府求親。”高啓走上前一步,盯住了她的臉孔不願移開目光:“我心悅於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
“阿啓!”慕瑛只覺得耳朵發燒,第一次聽到這種大膽直白的話,讓她幾乎快要停止了呼吸。她想挪開步子,可半分也動彈不得,只能倚靠着桌子站定了身子:“阿啓,你快別這般說,被人聽見了該會如何呢。”
“阿瑛,你別躲避。”高啓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相信我,這一輩子我都會真心對你,絕不會有半分虛假,我會爲了你快樂而去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只要有我在,就會盡全力來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
恍恍惚惚間,慕瑛見到了一個身影倒在她面前,胳膊上還插着一支白羽箭。
那便是高啓,從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在保護着她,他的關注無處不在,柔情就如洪水將她吞噬,讓她幾乎要淹沒在這春水之中。
“怎麼樣,好不好?”高啓的聲音是那般溫柔,就如陽光照射進了她的心房。
說個“好”字彷彿很容易,可那個字卻始終說不出口,慕瑛猛然擡頭,正對上了高啓柔情脈脈的眼睛:“阿啓,這些事情不是我能答應的,求你不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