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心鉞回來說要收拾行李,曾媽擺手讓黛眉她們下去收拾,自己坐到顧心鉞身旁,“少爺,怎麼這麼突然?”
“已經拖了很久了。”顧心鉞的表情有些苦澀,“有些事避無可避,再拖再傷。”
“姑爺現在正在緊急的時候,你在這個時候走。”曾媽說,“姑爺的心該傷透了。”
“不是沈鶴立,別人也會是一樣。我的婚姻從開始就註定了這樣的結局,當時讓他走近一步是我錯了。”顧心鉞說,“這樣到了分別的時候,兩個人都不會痛苦。”
“少爺。”曾媽說,“比起顧家,我相信太太更希望少爺能過的幸福快樂。老爺對你的不管不問,蘇青照對你的迫害,少爺不報復是少爺宅心仁厚,怎麼還要爲了收拾顧家的爛攤子犧牲自己的幸福。少爺,就跟姑爺離開京都吧,顧家以後是好是壞,總算不到你一個出嫁的男婦身上。”
顧心鉞悽然一笑,“我爹待我不管不問,但爺爺對我沒有半分對不起,如今顧家半壁家業在我身上,我卻說要和男人遠走他方。真這樣我的餘生不會安寧,到了死後也無顏去見爺爺。”
“那少爺等姑爺把這坎過了再走不成嗎?”曾媽急道,“姑爺對少爺一片赤誠,少爺如此傷透姑爺的心,日後怎麼破鏡重圓。”
“等我走後,這個坎對沈鶴立來說就不是什麼問題。他現在如此被動,都是因爲我。可是我卻不能跟他走。雖然有點趁人之危,但我只能現在走,他纔會放我走。肯定也有人勸過他放棄我。”顧心鉞說,“已經打碎了的鏡子,圓也圓不好,不如不圓。人生有取捨,自古兩難全,他做不了的決定就讓我來坐吧。就讓我做個負心薄倖的人。”
沈鶴立結束一天的疲累回家,在錦繡園門前拍拍自己的臉,使勁咧嘴笑兩下,好讓神態看起來輕鬆一點。進去發現擺了一桌華麗的菜餚。
“還沒吃飯?”沈鶴立奇怪道。
“等你一起回來吃。”顧心鉞說。
沈鶴立在黛眉端來的銅盆裡洗手,“不是不讓你等我嗎,餓慘了吧。”
顧心鉞笑着搖頭,兩人對坐在餐桌邊,顧心鉞給他斟酒佈菜,沈鶴立受寵若驚,顧心鉞要和他碰杯,他舉起杯子傻傻的笑道,“今天有什麼好事嗎?”
顧心鉞看着他的笑容,心裡有些苦澀,“是我的好事。”
“太太的好事就是我的好事。”沈鶴立一仰而盡杯中的酒,又重新給兩人倒滿,“來,再喝一杯,爲好事。”
顧心鉞依言也幹了兩杯,他不怎麼喝酒,酒入喉的辛辣刺激的眼圈發紅,他用力的眨兩下,繼續笑着看着沈鶴立。
一頓酒足飯飽後,沈鶴立想起來問顧心鉞,“到底是什麼好事?說出來也讓我樂呵樂呵。”
“我要回顧家去了。”顧心鉞說,“成親前說好的,隨便找個人結婚後再離婚,回顧家去掌權。最近顧心誠攀上王孫的關係,在家裡有點得意忘形,我叔叔讓我別磨蹭早點回去。”
沈鶴立笑容不變,“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顧心鉞從旁拿過來一張紙,“這是和離書,我已經簽好字了,只要你簽字就可以了。”
沈鶴立好似在聽一個笑話的接過紙去看,看着看着神色變暗,眼睛盯着最下端顧心鉞的簽名,想要把字看穿,他是太累了所以纔會有這麼荒謬的幻覺嗎?
“自離異之後,雙方恩斷義絕割切根蒂,從此脫離夫妻關係。嗣後男婚男嫁,各聽自由,互不干涉。此據兩願各無異言。恐無憑,立此離異據爲證,存照。”沈鶴立一字一句的讀着。
“如果你不願意籤也沒關係。”顧心鉞看着他說,“我登報一則離婚說明也是一樣的。”
“不用問問我的意見嗎?”沈鶴立眼睛充血,瞪着顧心鉞,“我的意見不用考慮?你是嫁了個死人,說嫁就嫁,說離就離。”
顧心鉞沉默了片刻,開口有些求意,“你就把字簽了吧,我們好聚好散,再見亦是朋友。”
“誰要和你做朋友”沈鶴立一掌把那紙拍在桌上,“顧心鉞,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顧心鉞一直看着他,平靜的瞳孔下是無言的懇求,求你,你快簽字吧,不要逼我說出難聽的話,可惜沈鶴立也梗着脖子要向他要個答案。
顧心鉞笑了,此刻他不再是依偎在沈鶴立身邊心意相通的顧心鉞,而是重新武裝成當初那個高高在上不屑看沈鶴立一眼的顧心鉞,“一個身份簡單,背景單薄,我能說離就離的人。”顧心鉞反問,“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會選你。”
沈鶴立強忍着怒氣,“就算你當初選我是這個原因,可這麼久的相處,耳鬢廝磨,恩愛纏綿,都不算數了嗎?”
顧心鉞沉默了一下,迎着沈鶴立期盼的眼神,他依舊是清清淡淡的笑道,“傻子,追求權力的人怎麼會捨得早死。那個人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沈鶴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可顧心鉞的表情不像作僞,沈鶴立手一揮,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喘着粗氣,猶如困獸。
“明天我會搬出去。”顧心鉞說。
“你怎麼,”沈鶴立嚥下喉間的哽咽,“怎麼能如此心狠。”
“我從來說過,我志不在此,我結婚就是爲了離婚,當初不讓你靠近,你爲什麼非要捱過來?”顧心鉞說,“如今這樣痛苦,可知我早有言在先。”
“你說即使身爲男婦也會讓顧家光宗耀祖是這個意思?”沈鶴立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再失望的了。“我沒有顧家重要?你到底是顧家重要,還是顧家的權重要?”
“有什麼分別嗎?”顧心鉞說,“你怎麼能和顧家比,我在顧家,顧家是我的,我留在沈家,我卻是你的。任何一個男人都知道怎麼選。我是男婦,但曾經的十一年我也是被當成繼承人養大的。這是我的宿命,即使我身爲男婦也無可避免。我是顧承肇的嫡孫,在這樣的時刻,能站起來代表顧家的,只有我。”
“哈哈,哈哈。”沈鶴立突然笑道,笑的很蒼涼,“原來我們相愛一場都是笑話,都是笑話,說什麼宿命,代表,你貪權戀棧,我卻只是是個小平民,從開始就是個笑話。可笑我,可笑我——”沈鶴立轉身要走,還沒走到門口就忍不住踉蹌了幾下,到門口有發財來攙扶他,他把手一揮,“沒事,我沒事。”
顧心鉞板正的腰坐在原地,許久都不見動彈,曾媽和黛眉輕聲的把室內收拾好,曾媽端着新沏好的茶進來,旁人都在外頭候着,“少爺,就不能好好和姑爺說嗎?”
“好好說就不是分開的結束嗎?”顧心鉞說,嘆息一聲,“既然要分開,寧願他記得我無情無義,他日婚嫁,不用掛記我。”
“少爺——”曾媽心疼的說,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顧心鉞又何嘗好受,小臉慘白的看不出一點血色。
“去收拾吧,明天上午和老太太告別後,咱們就走了。”顧心鉞低低的說道。
“那少爺你先休息。”曾媽說。
“不用顧忌我,我想再坐會。”顧心鉞說。
當夜,錦繡園的燈光未滅,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顧心鉞也坐在原地一動未動,直到天明。曾媽端來早餐讓顧心鉞用餐,顧心鉞略微的沾了兩下筷子。“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顧心鉞問。
“都收拾好了,只要叫人搬出去就行,只是少爺,你不再多吃一點。”曾媽說。
顧心鉞搖搖頭,伸手讓曾媽扶他起身,“去跟老太太告別吧。”
沈李氏見顧心鉞來了招手讓他坐,“昨晚你和大兒怎麼了?怎麼聽說鬧矛盾了,你那院子還一宿沒關燈。”
“沒有鬧矛盾。”顧心鉞沒坐,站着說,“我和令郎已經協議離婚,現在是特意來和你辭行的,這一年來多謝你照顧,以後山高水長,再見時難。”
“好端端的怎麼要離婚?”沈李氏也嚇了一跳,“要是大兒做什麼讓你生氣了,你且饒他一回,就看在他那麼待你如珠如寶的份上。”
“我和令郎已經達成協議,離婚對雙方都好。”顧心鉞說,“好在我不曾留下什麼,老太太心心戀一個正常媳婦,如今也可以幫他操辦起來了。”
“不是,”沈李氏忙解釋道。“我當初是有這麼個意思,但我現在早就沒那個意思了。你在沈家待的好好的,大兒也喜歡你,大兒喜歡我也喜歡,你就是我沈家的兒媳婦,我再去哪張羅媳婦呀?”
“老太太待我極好,”顧心鉞說,“只是今生婆媳緣分已至此結束,日後還盼望老太太心寬身健,做個百年老壽星。”
顧心鉞朝黛眉示意,黛眉拿來一個蒲團放在沈李氏身前,“進門時沒給老太太斟茶,如今要走了也給老太太敬一杯茶。”
“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到底是爲什麼呀?”沈李氏手足無措,當年進門時顧心鉞沒有跪着敬茶,她還唸叨了很久,現在顧心鉞跪在她面前給她敬茶,她卻滿身不自在起來,因爲知道顧心鉞的膝蓋有多重。他給自己下跪,竟然讓她有了當不起他這一跪的感覺。接了茶連忙把顧心鉞扶起,“這些我都不要,你好好和大兒相處。”
“老太太我這就走了。”顧心鉞說,抽出手臂轉身就走,走的速度極快,沈李氏只能看得到他遠去的背影。
“哎呦,哎呦——這都怎麼回事。”沈李氏捂住胸口道,“去,趕緊幫我把沈鶴立叫來。老天爺,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顧心鉞背挺的很直,走路悠然有派,即使他早已看到在車邊站着的沈鶴立,依舊不緊不慢的走着。準備上車的時候,沉默的沈鶴立用嘶啞的聲音問,“你是不是知道我和李強國對上的事?你不要亂做決定,現在我完全可以應付過來,就算沈立堂被擠掉也沒關係,我還能東山再起的,你相信我,我不需要你爲我做什麼,好好的待在我身邊就行。”沈鶴立在求他。
“什麼對上的事?”顧心鉞故意疑惑的問,現在還不能讓他知道他知道了他的事。“你最近的生意出現了問題嗎?有什麼需要的直說,我能幫的上忙的一定幫。”
“留在我身邊不行嗎?”沈鶴立懇求道,“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不是的。”顧心鉞看着遠方笑着說,“我留下來對你沒有幫助的,你心知肚明,我留下來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爲什麼就不順勢讓我走,非要離別鬧的這麼難看。”
“因爲我是人,我有心,我心上有你,所以你要走我纔會挖心般的痛,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像你這麼理智,除了目標以外的東西都可以捨棄,不管不顧。”沈鶴立梗着嗓子說。
“那就這樣記得我,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不值得你惦念。”顧心鉞說,越過沈鶴立上了車,在沈鶴立哀痛的眼神裡,駛出他的世界。
“大嫂,大嫂——”沈雀鳴氣喘吁吁的從後宅跑出來,只看見草坪裡孤獨站着的沈鶴立,“大哥,怎麼回事,怎麼都在說你和大嫂離婚了?這不是真的是不是?”
“是真的。”沈鶴立啞着嗓子用很低的聲音說,沈雀鳴聽也聽不清楚,看他大哥的神情也不敢多問,提腳想追顧心鉞的車,跑不了幾步,車子就已經徹底消失在眼眶。又急又怕,沈雀鳴不由流着眼淚哽咽,一會看遠方一會回頭看沈鶴立,喃喃自問,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
車上的顧心鉞一直閉着眼,曾媽也不敢開口問他現在的心情如何。車子行駛在路上,除了汽車本身發出的聲音,連一絲人聲都沒有。
車隊在路上分成兩隊,載着顧心鉞的車會直接開到顧府。裝行李的車則開完梨子巷顧心鉞的私宅。
顧心鉞大張旗鼓的帶着人回到顧府,不用他多交代,其餘人也是熟門熟路,曾媽去叫了人讓黛眉帶着先去把摘星樓收拾一下,她則看着人把顧心鉞日常用的東西從車上搬下來。顧心鉞坐在摘星樓前的小花園裡,如一座雕塑。
“這是什麼情況?強盜進來了?”蘇青照聽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趕過來,看那收拾摘星樓的陣勢,像要回來住了,忙吊起臉對顧心鉞說,“這出嫁的人死皮賴臉回孃家住算怎麼回事?這是看心誠馬上要加官進爵,回來沾光來了。”
“這是顧府,我姓顧,我回不回來住,用不着你放肆。”顧心鉞說,他現在沒有心情和蘇青照過招,“把這女人請出去。”顧心鉞說,石青花青連忙放下手裡的活,過來架着蘇青照就往外走。
“這是反了天了。”蘇青照尖利的聲音傳來,“快放手,我讓老爺回來治你們。”
顧心鉞掃一眼周圍怯怯諾諾看熱鬧的丫鬟,“去把大管家叫來。”顧心鉞說。
“我在我在。”大管家很快就從人羣后擠了進來,“大少爺,有什麼事你吩咐。”
“顧祈。”顧心鉞說,顧祈站到他身後,“這兩天你帶他熟悉一下管家的情況,以後他就是顧家的管家了。想好好在顧家養老的話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是是,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管家連連點頭說。
“把人都帶下去,摘星樓的規矩依舊,沒有傳召,下人不得私自前來。”顧心鉞說。說完起身回房,黛眉已經把臥房先收拾出來了。
在進臥房前,顧心鉞交代最後一句,“誰來了我也不見,有什麼帖子,統一回復等過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