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竟成演看着黃道婆從喜悅變成憤怒。
她搖晃着身軀,緩慢的轉過頭去。
即使看不到她的面容,也能夠想象得到她如今的模樣。
洪染並沒有去看她,畢竟不過是一個完全不記得的人物而已。
這天底下,最可憐的,便是一腔真心付出給一個錯誤的人。
她曾經也是小家碧玉,但是卻因爲這個男人,受盡了人間苦難。
她還是愛着他的。
若不是愛,哪裡來的恨。
她只不過想要他的一個回心轉意,縱然是說一聲對不起也好。
情這個字,從起筆,就落了下乘。
黃道婆說道:“這真的是我們的血脈嗎?”
她凝望着洪染,她曾經以爲,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孩子,可是見到了,卻好像陷入更大的仇恨當中了。
“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
洪染看着天空,瘴氣似乎被什麼給阻擋住了。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些瘴氣慢慢的被蠶食,那些本應該瀰漫起的瘴氣,就這樣慢慢的消散了。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似乎在慢慢的消失。
他終於捨得看黃道婆一眼。
“是你做了什麼?”
這是他們幾百年來,第一次對話。
黃道婆也擡起頭,她咯咯笑起來,“是我做的,你生氣嗎?難過嗎?”
千年祭就在此刻,他籌備了幾千年,卻要毀在這個女人的手中?
他看着黃道婆,面紗擋住了她的容貌,可是沒有阻隔她的聲音。
洪染是真的不記得她,但是顯然經過這次以後,他會永遠的記住她了。
他走向黃道婆,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黃道婆哈哈笑着,即使被掐住喉嚨,也沒有阻擋住她的笑聲。
“哈哈哈,我就是要讓你記住我!”
“快把那些噁心的蟲子叫回來,不然,你今天就得死在這裡。”
這是何其的可笑,對一個死人用死亡來威脅。
洪竟成趁着這個機會,偷偷的後退到伏絡北的身後。
在這裡,恐怕也只有伏絡北能夠保護他了。
洪竟成戳着伏絡北的胳膊,小聲的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闕翎兒也轉過頭,顯然也是有些好奇的。
畢竟這兩個人,彷彿是雞同鴨講,從他們的對話中,也根本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伏絡北聳了聳肩膀,說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從我……記事的時候,她就在我家了,我師父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關於她的事情。”
差一點就要提到不死林,嚇得她差點開始打嗝兒。
伏絡北沒有說的是,記事五味子從來都沒有說過關於黃道婆的事情,但是伏絡北卻依舊知道以前,黃道婆懷着很深的怨恨,當初出現在不死林的時候,是被人破腹取子,據說走進不死林的時候,腸子脫了一地。
可即使是這樣,黃道婆依舊對那個人有着很深的感情,她總是對着不死林的樹木說着他們以前是多麼的恩愛,她想要等到那個人的解釋。
伏絡北並不明白這樣濃烈感情的緣由,所以,她想要嘗試一下這種感覺。
偷偷的覷着闕翎兒,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咧開嘴笑了起來。
闕翎兒搞不懂,剛剛不是在問關於他們的事情嗎,怎麼轉眼間伏絡北就用那種炙熱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裝作不經意的抹了抹臉頰,眼神實在是過於露骨,她幾乎都沒有辦法裝傻。
她不禁有些懷疑,伏絡北真的是一個女子嗎?
一個女子的眼神,怎麼能夠這樣的……讓人心驚膽戰的?
黃道婆取下斗笠,靜靜的看着洪染。
她的確是很好看的女子。
眉毛有些高挑,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子,可偏生眼睛是桃花眼,水光瀲灩,欲說還休,多了幾分嫵媚,少了些許剛強。
她伸出手,摸着洪染的臉頰,雖然他長得不一樣了,但是她卻認得他的靈魂。
半心偷偷爬過來,對着闕翎兒說道:“大師姐,我們先偷偷溜走吧,太牙疼了。”
他說的是黃道婆。
不管怎麼樣,看起來洪家主對她根本沒有絲毫的想法嘛,這樣有什麼意思呢,要麼就愛,愛不了就放手,若是因愛生恨,就單純的恨唄。
這樣不愛不恨,又愛又恨的,可不是讓人牙疼麼?
闕翎兒點點頭,悄悄的爬起來,像是在果園中偷果子的小孩子,一個個的,悄悄的往邊界走。
但是他們顯然忘記了那裡可是有結界的。
要是沒有一點防備,洪染怎麼可能這樣放任他們。
伏絡北卻沒有動,雖然闕翎兒已經站起來,但是她依舊坐在那裡,是不是瞅着伏絡北的背後,特別是腰線以下。
闕翎兒正要走,卻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
一轉身,發現伏絡北竟然沒有跟上來。
伏絡北總是讓她難爲情,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伏絡北的救助,他們恐怕真的就被洪染殺害了。
她悄悄的又走了回來,“你不走嗎?”
這已經是闕翎兒鮮少的溫柔語氣了。
可惜伏絡北並沒有打算離開。
半心又跑了回來,“大師姐,我們快些走吧,她肯定沒事的。”
她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有事。半心實際上更希望她有事,這樣就不能跟他搶大師姐了。
伏絡北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走不了的。”
這四周的結界伏絡北被闕翎兒看的清楚,而且走出去,卻並不一定比這裡面安全。
她一點都不覺得以碧雲天這幾個人的實力,能夠從這裡出去。
她不說,並不代表她不知道,她只是有些喜歡看着闕翎兒狼狽的模樣。
當然,闕翎兒轉頭過來叫她,就更加讓她開心了。
所有人都以爲,黃道婆的優柔寡斷會害了她。
但是伏絡北並不這麼認爲。
她託着下巴,看着黃道婆摸上了洪染的臉頰。
洪染沒有想到她已經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摸自己的臉。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黃道婆並不僅僅只是摸他的臉而已。
臉頰上似乎有很多小蟲子在爬,來來回回,悉悉索索……
他猛地鬆開了黃道婆,從黃道婆碰到的臉頰處,像是有什麼才撕咬着皮膚,露出血肉,露出白骨,才一會兒的功夫,洪染的半張臉都不見了。
黃道婆呵呵笑了起來。
她的脖子幾乎已經斷掉了,被洪染掐的。
她歪着頭,看着洪染驚恐的拍打着臉頰,直到半張臉都露出了白骨,牙齒也是白色的,染着鮮血,但是卻不會有鮮血流出,因爲那些蟲子,在傷口的周圍,慢慢的,慢慢的啃食着流出來的鮮血。
“我恨你,我恨你。”
黃道婆哈哈哈笑着,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那裡十分平坦,完全看不出來,那裡曾經住着過一個小孩子。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別,就被這個人用刀殘忍的挖出了自己的孩子。
那一聲啼哭,是她彌留在這個世界上,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她愛他啊,愛到了血肉裡,骨子裡,靈魂裡。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愛着他。
愛到,希望將他的血肉,一滴一滴,一片一片,全部吃進肚子裡。
這樣,纔不會再有背叛。
半張臉被吃完之後,傷口便不再蔓延,這些蟲子是黃道婆的寵物,他們乖巧的很,讓吃掉眼睛,絕對不會動眼球周圍的血肉一點點。
黃道婆晃晃悠悠的走到洪染的面前,看着洪染憤恨着的模樣,忽然流出眼淚。
她悽苦的哭着,啜泣的聲音彷彿是半夜裡,風吹着樹木發出的嗚嗚鳴叫。
“洪染,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對你不夠好嗎,我愛你啊,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了你,爲什麼要這樣傷害我,爲什麼啊。”
黃道婆的表現過於正常了,也就讓他們忽略掉了黃道婆不正常的地方。
一直到現在,她哭泣的模樣,才讓他麼發覺,即使黃道婆剛剛表現的那樣溫柔,彷彿只要能夠留在洪染的身邊,便能不求回報的委曲求全,她也是那個虐殺了十幾個人的神秘妖孽。
伏絡北津津有味的看着這一切,在場的所有人,恐怕也只有她能夠如此的鎮定。
洪竟成捂着嘴,差一點點就要吐出來了。
洪染臉頰處,懸掛在骨頭上的肉絲,像是活動着的蟲子一樣,不斷的在半空中,隨着洪染的動作而扭曲。
不遠處那些人偶,也啪嗒啪嗒的在觸碰着地面,像是在交談一樣。
子辰師叔這一會兒徹底的沒有了動靜,他彷彿死了一樣,就縮在邊角里,一句話都不說。
洪染沒有想到竟然會着了這個女人的道。
或者是以爲他從心底就沒有把這個女人當做一回事,即使他不記得這個女人,但是卻能夠看得出,這個女人很愛自己,幾千年來這樣的女人他遇到的多了,只要他隨便動動手指,這些女人都像是哈巴狗一樣的貼過來。
黃道婆是不一樣的。
她抹去眼淚,冷豔的直起身子,張狂的笑道:“這就是你苦心經營幾百年的成果,怎麼樣,生氣嗎?”
這是她第二次詢問。
洪染卻覺得並沒與那麼生氣了。
他本來就是用怨氣打造的靈魂,這是最後一個千年,也許這一身皮囊,他終於可以徹底的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