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軍攻下北京,崇禎皇帝自縊之時,南方絕大多數州縣,依然掌握在明朝的手中。
現在崇禎朝覆亡,在南京重新建立明朝,延續國祚,便是迫在眉睫之事。
歷代以來,擁戴新皇登基,都是一件能夠攫取重大政治利益的事情。
此時,誰能率先擁戴新皇,在南京朝廷中,就能掌握絕對的權力。
雖說大明朝的滅亡,有各種原因,不是一個人,一個勢力就能背下所有的鍋,但是東林黨的責任肯定跑不掉。
從自身和黨派的利益出發,東林黨必須要在定策上掌握主動,才能維護自身的利益。
萬一讓閹黨和其它黨派擁戴新皇,肯定會清算他們的過失,讓他們對崇禎朝的滅亡負責。
當初閹黨主政,朝廷沒垮,到你們手裡,朝廷卻垮了,總之理由隨便抓。
東林黨作爲明末黨爭的主力,對於黨爭的殘酷深有體會,當初被閹黨整死的大佬就有好幾位。
現在他們好不容易奪取了朝野的話語權,自然是時刻繃緊黨爭的一根弦,防止被其他黨派再打下去。
正因爲如此,當有人提出福藩時,衆人才想也不想,便激烈的反對。
這時右都御史張慎言,看向錢謙益,不禁嗟嘆道:“牧齋兄,很被動啊!”
堂上衆人,臉色都不太好看,這次東林黨是真的被動了。
這個問題,是因爲數十年前的一裝舊案。當年神宗皇帝欲立老福王,結果東林黨人拼命阻攔,最後逼得老福王就藩。
有這個恩怨在,東林黨人怎麼可能立福王?萬一福王登位,重翻舊案,爲老福王出氣,東林黨起不要在政治上失勢。
如僅僅是這一點,那也好解決,擁立別人就行了,可關鍵當初東林黨反對立老福王的理由,就是現在福藩登基的最好理由。
這一下就很尷尬,很被動了。
東林黨當初反對立老福王,維護的就是封建輪序觀念,維護長幼次序的禮法,現在福王的血統近,且人就在淮安,明顯最合適,他們又要推翻之前的說法,就等於是自扇耳光,很不要臉。
大家又都是文化人,要臉皮的,總不能突然推翻他們之前的說法。
堂上一陣沉默,片刻後錢謙益沉吟着打破沉寂,“從法理上說,福藩和桂藩最合適繼承大統,不過桂藩遠在嶺南,時間上來不及。福藩乃大行皇帝之兄,血統適合,人又在淮安,本來是最佳人選,不過~~~”
衆人聽到“不過”,不禁都看向錢謙益,要看黨魁怎麼說。
錢謙益看了衆人一眼,“我聽說福藩,從小頑劣,貪念酒色,刻薄寡恩,性情殘暴,怕不是一個賢明的君主。眼下國朝動盪,危機四伏,乃特殊時期,當行特殊之事。我以爲在新皇定策的問題上,我們作爲國之棟樑,不該默守陳規,要擔起責任,據理力爭,爲國朝選一個賢名的君主。”
右都御史張慎言聽後,眉頭一挑,“牧齋兄的意思是立賢不立長?”
錢謙益點了點頭,“不錯,我聽說潞藩從小就聰明好學,若讓其登基,必然是一個賢明之主。再者,潞藩本沒有機會登上大位,我等助他登基,潞藩必定投桃報李,而我東林黨人,便可繼續爲朝廷,繼續爲百姓幹一朝的事實!”
堂上衆人眼前不禁一亮,都已經有些動心,潞藩沒有根基,登上大位,必然無法成爲一個強勢的君主,朝政自然還是由咱們東林把持。
在座的人連福王和潞王都沒見過,便紛紛默契的說着。“嗯,潞王賢明。”
“牧齋兄說的有理!”張慎言還是有些疑慮,“只是長幼有序,立長不立賢,這是當初我們拼死維護,也是我黨人引以爲豪的事情。現在忽然反過來,說立賢不立長,怕是會讓天下人恥笑啊!”
“藐山兄!”錢謙益把臉一板,語重心長道,“時下國朝動盪,我們東林應該擔起責任,選個賢明的君主出來。豈能因爲害怕庸人的閒言蜚語,就不爲社稷考慮?”
黨魁就是黨魁啊!明明是爲東林的利益考慮,被他一說,整得好像要殉道一樣。
這下阻止福王登基,成了爲天下考慮,而在天下和江山社稷面前,扇自己臉算什麼?打腫都沒問題。
衆人一陣歎服,林時對道,“先生說的有理。現在局勢動盪,國朝正需要明君,我們爲了江山社稷,背點罵名算什麼?”
“先生說的有理,不過天下人卻未必理解我們的良苦用心,學生認爲,還需要分頭遊說才行。”黃宗義出謀劃策道。
錢謙益點了點頭,“那咱們就分頭行動,我去遊說史公,他是南京兵部尚書,東南官場以他爲首,只要說動他,大事就成了一半。你們則分別去遊說南京官員,說服他們擁立潞王~”
商議完,衆人便各自散去,而東林黨人的遊說,無非就是造福王的謠,然後吹捧潞王。
東林黨人員衆多,掌握朝野話語之權,不幾日間,江南各地就充數着對福王不利的留言。
身在淮安的福王,啥事沒幹,禍從天降,只能求救與武將。
其實在歷史上,崇禎和太子沒有南下,福王繼承大統,也是合乎禮法,合乎規矩的。
南明朝的統序之爭,主要是東林黨人挑起,是他們破話了曾經維護的東西,挑了一個不相干的潞藩,帶了個非常不好的頭。
從王朝穩定的角度來說,長幼有序,立長不立賢,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
因爲這樣一來,有一個標準存在,根據血統長幼排序,立儲很好選,不會發生太過激烈的奪位之爭,但要是立賢,那就沒了一個固定的標準,誰都可以說自己“賢”,所有的宗親都有機會,那就亂套了。
早期的東林黨人,是禮法的維護者,現在的東林黨人卻從狹隘的私利出發,推翻原來的說辭,強烈的反對福藩,致使福藩只能求助與藩鎮,最後造成藩鎮做大不聽中央的局面。
在福藩藉助外鎮登基之後,這個時候本該團結一心,一致對外,但是東林黨卻製造出“大悲案”,“童妃案”,“假太子”三大案,來動搖弘光的統治,否定他的合法性,最後更是唆使左良玉東叛,同左良玉一起搞垮了南明朝廷,然後自己投降了滿清。
這爲外族做嫁衣的功夫,一點兒也不輸給李自成。
俗話說,功大摸過於救主、擁立、從龍。
現在主是沒得救了,擁立和從龍之功,不僅是東林黨人想爭,江北的邊鎮和督撫,也想通過擁立,來攫取政治利益。
在崇禎自縊,太子和衆皇子沒有消息的前提下,福王朱由菘便成了奇貨可居的寶貝。
由於位置的關係,馬士英等人距離淮安進,早已與福王見過面,並表示擁立。
這本來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擁護福王登基,合乎禮法,順便還能把功勞拿入手中,不想南京方面卻出了幺蛾子,要擁立一個不相干的潞王,藉口是說潞王比較賢明。
鳳陽府、總督衙門內,馬士英看了南京送來的文書,臉色陰沉。
“海圓兄,史尚書信中說,福王是神宗的孫子,按輩份、排行應當立爲君王,但是他有七大缺點,貪、淫、酗酒、不孝、虐待下屬、不讀書、干預官吏。潞王朱常淓是神宗的侄兒,賢良而且聰明,應當立他爲君。你怎麼看?”
阮大鋮聽後,不禁冷笑,“東林黨人,這是徹底不要臉皮了。當初立長不立賢,現在又反過來,立賢不立長,怎麼說他們都有理。福王如何?我們是見過的,雖不是雄才大略之主,但是也不是如東林所說的那麼不堪。時下,如按倫序立福王,那諸藩誰不可立?萬一左良玉立一藩,鄭芝龍又立一藩,各狹天子以令諸侯,天下豈不大亂?”
阮大鋮向馬士英拱了拱手,“瑤草兄,時下必須按倫序立福藩。東林黨人如此,對我們也是一見好事。瑤草兄可將書信給福王一觀,再擁立福王爲敵,如此我們就可以撥亂反正,掌握南京大權。”
馬士英有些心動,不過依然很猶豫,“東林黨人勢力甚大,除了史公外,右都御史張慎言,大司農高宏圖,江西總督呂大器,大總司姜曰廣等人都聽了錢牧齋的遊說,都要擁潞,咱們勢單力孤啊!”
阮大鋮卻道:“瑤草兄,你擁兵十餘萬,還怕東林黨人兩片嘴麼?”
馬士英卻臉一板,“就是兩片嘴厲害的緊。我要是擁兵前往,第一是本就難制的武將,有了擁立之功,今後必然更加不聽號令,第二是東林黨人,必然給本督扣個大帽子,將本督定爲奸臣。”
說到這裡,馬士英微微一嘆,“若是陛下和太子南下,哪來這麼多事情。”
他正說話之間,一將風風火火的跑進來,語無倫次道:“總~總督,太子到海州了。”
“海州?怎麼會到海州?”阮大鋮不禁急聲問道。
“太子和坤興公主,是從海上過來。山東高撫臺已經發兵南下了。”
馬士英身子一振,已經伸手去拿桌上官帽,“走,速去海州。”
阮大鋮疾步跟上,後面部將忙問道:“總督,是否將消息傳去南京,安定江右人心。”
“不!封鎖消息,暫時不要通報。”阮大鋮卻回過頭來,替馬士英說道。
定策、擁立之功,豈可分給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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