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解疑,鎖心
“什麼今生的命運?”雲意瞠目,心頭疑雲重重,卻隱約有一種詭異的猜測。
師祖揹着手,沉沉看了她一眼,旋即指着法陣,道:“你可知此陣名曰輪迴?”
雲意抿了抿脣,輕輕搖頭。
師祖哼了下,繼續說道:“蜀山之所以敢號稱仙山,乃是因爲祖師爺們神通驚人,有不少秘法武學堪比仙術。只是後來蜀山發生了各種變故,導致那些驚人的術法武學失傳。如今,偶爾還能從上古的典籍中窺得一二。”
說到此,他悵然一嘆:“可惜了……你師父本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他無意中發現了一張獸皮殘本,從那玄奧古怪的文字參悟了此陣,配合本門的入夢之術,可穿越時空……原本以爲,這只是傳說。可是,他讓傳說變成了現實……”
“穿越時空?!”雲意失聲低呼,心莫名地急跳不止。渾身的血液恍如倒流般,有種難以名狀的窒悶。
師祖淡淡掃她一眼,眼神中有一絲凝重。沉默了下,才又沉聲繼續:“你剛纔所見,並非幻覺。而是,你的、前世今生。你本已死,又或者,連我這糟老頭子也早已入土……畫樓那小子,一人、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聞言,雲意渾身劇烈一震,手指不禁深深扣入法陣的紋路之中,恍惚地低喃:“前世、今生?”如此玄奧詭異的事情,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然而,她偏偏卻信了。
無數的念頭涌上心頭,讓她無法保持平靜。
她緩緩合上眼,想起那些如同電影的鏡頭,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究竟那些纔是真實那些纔是幻夢。
她的前世,分明有兩種不同的人生軌跡。
剛纔所見,她雖長於孤兒院,卻有幸結識瞭如陽光般溫暖明媚的嵐嵐。嵐嵐溫暖了她短暫的一生,也影響了她的兩世性情。以至於她墮入另一個時空,身處冷宮,卻依舊保持着熱情蓬勃的活力。
子幽說過,她像火,吸引着周圍的人走入她的光芒與溫暖之中。
可是,那是她的前世?那她之前的記憶裡,被師父領走,由師父撫養長大,跟隨親生父親進入豪門,被同父異母的姐姐所害的人生,只是她的幻覺麼?
還有,若師祖所言是真,那些當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卻記載在話本之中……是師父,他寫下的?他藏得深,卻還是被她挖出來,並且翻看了。
也許,從她打開話本的那一刻,命運之輪已經開始運轉。畫樓他費盡心思,卻也沒能徹底改變她的命運。
她終究還是喪生與車輪之下,穿越到這個時空。只不過,因爲前世的命運改變,今生的命運也有了變化。
和蘭燁也即是風息在燕宮產生了交集,身邊也多了個子幽護航,還有傾心守護的華殤……
她穿越燕國之時,知道自己穿越而來,記得現代的所學的知識,卻獨獨忘記自己的人生。性格卻還保留着受嵐嵐影響的熱情與明媚……命運還真是玄妙,讓人無法參透。
在成爲襄王階下囚之時,她記起了前世,記起了師父,卻又將燕國的一切忘記。那時,還以爲自己的初初穿越……而因爲記起翻看的話本,對姬允禎早早產生了警惕,也避免了被其算計最後落得五馬分屍的下場。
腦海中浮光掠影般回放剛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那是她本來的人生?在淒冷的燕宮,沒有子幽、也沒有風息,只有薄情寡性的百里囂。故而,被射殺的命運,也並沒有改變。
只是,想不到的是在大禹國,她和姬允禎表面是勢不兩立的政敵,私底下竟是知交?
她的人生未免也太悽慘了。一個百里囂還不夠,竟還遭到姬允禎的背叛,落得五馬分屍的下場。慘烈如斯,悲哀如斯。光是回想,都覺蒼涼。
按理說,畫樓既然改變了前世她的人生,也就抹去了嵐嵐的存在,可剛纔,她還是看到了自己和嵐嵐相處的美好時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思路似清晰又似模糊,腦海中一片紛亂,雲意不禁頭疼地扶了扶額,口中發出一聲哀嘆。
師祖眼皮懶懶一掀,目光卻通透睿智,一言點破:“別糾結了。命運的軌跡已經改變,你身邊所有的人都將受到影響。畫樓他不惜代價,利用血禁之術,去尋你,老頭子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終究還是回來了,並且沒有踏上那條不歸路。老頭子我也還活的好好的……只有畫樓那小子……唉!”
那一聲嘆,如此沉重,讓雲意不禁有些心驚肉跳:“師父他怎樣?”
“但凡逆天之事,必定要付出代價。他自甦醒後,表面看來無恙,實則五脈俱損,已是油盡燈枯。若非有蜀山天池之水還有各種奇珍藥草維持,只怕早就命歸黃泉。何況,他還——”
心似被狠狠揪作一團,雲意急問:“還怎樣?”之前一直對自己被畫樓刺一劍的噩夢耿耿於懷,如今得知真相,卻是釋然。那對她,未嘗不是種解脫。
無情無愛無心無我,猶如行屍走肉,只知殺戮的她,活着,又有何意義?
蜀山派弟子非但駐顏有術,而且因爲修習功法緣故,壽數也比尋常之人長許多。而畫樓本該是被寄予厚望前途無量的弟子,若非因爲她,他不會落得如此地步。
師祖狠狠揪了下鬍子,齜了齜牙,嘶聲道:“他妄自動用禁術,擅改天命,已是大大觸犯了門規。那幾個老頑固自然不會放過他。若非老頭子我拼命保全,加上門中恰好找到一批上古遺留的典籍需要他這天縱奇才破譯,只怕他早就性命無存。如今他雖掛着掌門的名頭,卻是手中無權。”
“你們這些老傢伙,對他做了什麼?”想到身坐輪椅的他,雲意的臉上不禁蒙上了寒霜。
見她如此態度,師祖有些慍怒,重重哼了聲:“臭丫頭,竟敢責怪師祖。要不是有我這老頭子,你的親親師父如今焉有命在?何況,這一切,皆因你而起。若非爲了你,他怎麼觸犯本門大忌?本門懲罰叛徒,慣用的手段,你也清楚,又何須多問!”
雲意一怔,脫口道:“鎖心麟?”鎖心麟類似於蠱,寄生心臟之中,以血液爲食,限制人的修爲,並且令人失去行動能力。每天鎖心麟吸食血液之時,被寄生者都會痛不欲生。
畫樓他、被種下鎖心麟,無怪乎他看起來毫無功力的樣子,無怪乎他的雙腿不良於行。
心口涌上一股難言的情緒。酸澀難明,苦澀難當。
雲意深吸了口氣,心中依舊有許多疑惑:“既然師傅已經改變了命運,爲何還會因爲擅用禁術而被責罰?”
師祖摸着鬍子,一臉的高深莫測:“天意難測。那小子逆天而行,又豈能有好下場!”
“罷了罷了!”師祖搖頭連聲哀嘆,轉而盯着她,耷拉的三角眼中迸出精光:“你既已知曉來龍去脈,是否還執着於報仇?”
雲意內心一凜,這纔是師祖的目的。他害怕她利用前世所知,再次爲禍天下。
“怎麼?莫非你還要重蹈覆轍,讓你師父的犧牲白費?”師祖陡然疾言厲色起來,空氣中流動着駭人的氣流,彷彿要將她擠壓碾碎。
雲意挺直了脊背,緩緩站起來,平視他,語氣決然:“但凡的欠我的,勢要一一討回。師父和師祖的苦心我理解,但是,這是我選擇的路,哪怕最後跌個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
“你、你、你——”師祖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她,“你怎如此頑固!”
雲意抿脣不語,神色堅決。畫樓的犧牲,她不是不感動,但是隻能辜負。
她如今並沒有再練“無我”神功,相信也不會變成冷酷弒殺的行屍走肉,自然也不會有爲禍天下蒼生的慘劇發生。
目光飄落他蜷握的左手,眼底掠過一絲精光,“師祖——”
“幹嘛?”他沒好氣地瞪她,“你褲子掉了!”雲意慢吞吞說道,手指往他腿部輕輕劃過,師祖呀地低呼,雙手往褲腰上一提,手中卻驀然一空——
“臭丫頭,敢算計師祖,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雲意如陣風般卷出破屋子,身後是師祖暴跳如雷的怒吼,卻並沒有見他追出來。
“師父?”她驀然止住,眼前的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背對着她,銀髮如瀑,逶迤在地,綻放着驚人的美麗。
他沒有轉身,淡聲問:“你、都知道了?”
“是。”語聲低低,雲意滿腹心思。前世的師父與今生的畫樓在腦海中緩緩合二爲一,容顏絕色,性情清冷,卻讓她眷戀不已。
她恨他怨他,如今又摻雜了更多的情緒,一時心中百味雜陳,悲喜莫辯。
她胸臆翻騰,他語氣平靜:“我只是不忍蒼生受苦。”不帶絲毫感情的話語,如同兜頭冰水將她內心的波動頃刻封凍住。
雲意複雜的神色僵滯在臉上,他在強調,之所以不惜代價,只是爲了天下蒼生,並非爲了她!
剎那之間,靜得詭異。
“嗤!”雲意輕嗤一聲,扶額一笑,眼底卻盡是冰冷:“師父莫不是誤會了什麼?以爲徒兒會因此勾起舊情,再行糾纏?想不到,師父也有自作多情的時候!”
緩緩擡起臉,似笑非笑的神情,充滿了諷刺:“徒兒知曉,師父素來心懷天下,以蒼生爲念。所謂大愛無情,大約如是。而我,也絕不會因爲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決定!師父,你要有再次犧牲的覺悟!”
緊握手中的王者之鑰,她漫然從他身旁走過,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風捲起她的衣袂,那張揚的紅色背影,妖嬈絕世,卻也決然冰冷讓人心生震撼。
沈畫樓輕輕轉眸,飄渺的目光追隨着她的背影,神情安靜,靜水無波。鳳目之中,卻漸漸透出一抹如水深涼。
“唔。”他驀然捂住心口,低低俯下頭,銀色的髮絲順着他孱弱的背脊滑落下來,遮蓋了他的臉部,只如銀絲水線般的髮絲在輕輕抖動不已,泄露了他此刻隱忍的痛苦。
“嘭”背後傳來一陣悶響,雲意腳步一頓。背後卻再無聲響。她遲疑了片刻,卻始終沒有回頭,毅然地邁開腳步。
沈畫樓從輪椅跌落,久久伏在地上,銀白的髮絲墮入塵泥,微微顫抖的身軀,那般孱弱無助,如同被天地遺忘的生靈,滿是孤寂落寞的氣息。
“哎!”一聲深沉的嘆息自他背後響起,“多情自古空餘恨。何必呢?”矮胖的老者站在他身後,萬般感慨。
“你若放不下塵緣,就下山吧。”
沈畫樓驀然一震,身體動也不動,良久,緩緩地直起腰,轉過頭來,慘白的臉上,秋水般的眼眸隱含着一絲驚訝:“師尊?”
師尊垂眸,神色中帶着一絲看透世情的睿智和悲憫:“別自欺欺人了,你既然放不下那丫頭,就下山吧。去尋她,爭取她的心。何必在此自苦自傷,她看不見也聽不到,去吧,別讓自己所剩不多的時日,在哀傷中度過。”
“可是——”沈畫樓眸光微動,卻仍遲疑,師尊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擔心那幾個老傢伙?放心,有爲師在,都替你扛着!”
沈畫樓卻緩緩搖頭,剛纔出現的一點波動也漸漸湮滅在清水無瀾的神情之中。
“師尊,就讓我留下,與這青山秀水爲伴,了度殘生。至於小云兒,自有她的人生。”他和她,早已回不去。
“罷了。癡兒,隨你去吧……”
因持有魂玉,雲意很快順利地下了蜀山。高坐吱嘎獸背上,轉首回望,但見山峰高聳入雲,渺渺霧氣煙雲如同一面神秘的紗布緩緩地將那片秀美的山峰籠罩。直到,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吼~”吱嘎獸對着地上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咆哮了一聲,雲意低頭看了看,不禁皺了下眉頭。
之前路遇兩方人馬在廝殺,爲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遠遠繞開,想不到,終究還是遇上了麼?
沉吟間,“什麼人!”一聲呵斥伴隨着一道暗器激射而來,幾條人影從林中躍出,不由分說,直接衝殺上來。
“找死!”雲意目光一寒,徒手握住刺來的刀劍,手腕一震,兵器應聲而斷,攻擊的人也被震飛。
“吼~”吱嘎獸猛然朝其中一人頂去,獨角狠狠戳入那人的胸膛,那人的劍砍在它背上,卻毫髮無損。
“啊,吱嘎獸!”餘下一人猛然驚叫起來,而吱嘎獸發出的吼聲和動靜也吸引了正在林中打鬥的人。
一條人影飛掠而來,輕盈落地,黑色的裙裝,容色豔美,卻冷若冰霜,犀利的目光射向雲意,微微一怔;“是你?”儘管雲意容貌變化許多,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雲意挑起眉梢:“是你?!”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冤家路窄。來人不是別人,卻正是風息名義上的師妹,玲瓏夫人的女兒,冷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