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被砍翻在血泊之中,他們微笑而視;金人被鋤頭木棍打的頭破血流,他們無動於衷;屋舍被點燃,他們視而不見;濃烈的血腥味沖天而起,他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一天一夜之後,咸陽城裡終於逐漸安靜了。所有癲狂的人都在這一天一夜裡消耗光了身體裡積攢的能量,即便還活着的人,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地獄般的地方,就是過去的咸陽城!
這個時候,城牆上的金兵纔開始行動了。他們一隊隊分頭行動,凡是宋人就抓起來,因爲他們有了新的理由:謀殺上族,依律當斬!
最後一個漢人的腦袋是在四天之後被砍下來的,就在咸陽城東門的河邊,從他頸子裡噴出的鮮血融入到已經透紅的護城河水裡,他的腦袋被金人撿起來,碼放到高高的井觀之上!
而王重陽和劉涗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天了。
金兵已經撤走了,他們回去向粘罕覆命去了!至於說咸陽城現在還是不是咸陽城,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甚至對於老狼主粘罕來說也不重要,因爲他最疼愛的二兒子死了,一個咸陽城爲他兒子陪葬,算什麼,算什麼?
“這算什麼?”
當劉涗下馬,緩緩的跪下,正面朝着咸陽城,側面朝着王重陽跪下時,王重陽愣了,他問劉涗:“這算什麼?”
“這是我的道歉!”
劉涗臉上沒有絲毫動容,只是那麼跪着,卻昂着頭,“我道歉,是因爲咸陽城變成這個樣子,跟我有關係,有很大的關係!”
“說!”
王重陽高踞馬背之上,他臉色從驚訝變成陰沉,一如那被焚燒屍體的黑煙薰烏的天!
“事情是這樣的。”
劉涗並沒有猶豫,也沒有隱瞞,將前前後後的事情一點點的說清楚,站在不遠處的安娜聽的捂住了嘴,而王重陽卻緊緊的抿着嘴,一聲不吭。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這一定是粘罕的報復,是他派人來屠城,只不過城裡那些金人又去哪裡了?”
“蠢貨!你覺得城裡的宋人都是死人麼?當屠刀架到們頭頂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反抗麼?”王重陽聲音冷冽,俯視着劉涗。
“重陽。”
“不準叫我!”
王重陽一聲怒喝打斷了劉涗,與此同時劉涗只覺得肩背一陣巨疼,從疼出涌進身體的力量讓他控制不住身體超前傾倒,同時他耳中也聽到了爆音。
那是馬鞭擊破空氣的爆音,是鞭梢抽破衣服,撕裂皮膚的爆音!這些聲音因爲過於接近而混雜在一起,融匯成一個古怪的聲音!
在金人俘虜營的時候,劉涗可以撐得住任何一個金兵的鞭打,他可以挺直自己的腰板!但王重陽的這一下,劉涗頂不住,他撲了一個狗啃屎,肩膀上躺着血,臉上糊滿了泥,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劉!”
對於安娜來說,劉涗卻是比王重陽要親近一些,畢竟兩人“同居”過,此時看到劉涗被抽翻在地,她自然而然的發出驚呼。
“閉嘴!劉涗,我打你,你可服氣?”
“我。不服!”
劉涗咬緊牙關,緩緩的支撐身體站了起來,“你打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讓我說這件事情做錯了,因爲我不覺得我做錯了!完顏割韓奴的死,只是個意外,誰也不想發生的意外,咸陽城這些人的仇,我劉涗,總有一天會替他們報!”
這是劉涗穿越之後,第一次真正生出要將金人斬盡殺絕的想法,也是他第一次信誓坦坦的做出承諾,發自內心的承諾!
“你會報?那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都死了,死了!你睜大眼睛看清楚,看看他們是怎麼死的,你要替他們報仇,怎麼報才能讓他們活過來?”王重陽這話乍一聽有些不講道理了,劉涗不是神仙,又豈能起死回生呢?
但仔細一聽,卻也在說明一個道理,有些事情不是事後說抱歉,道歉甚至補償就有用的!
“不要打劉了,不要打劉了!這不是他的錯,都是那些野蠻人的錯,都是那些野蠻人的錯!”
不知啥時候下馬的安娜,趁着兩人說話的當口衝到劉涗身邊,用她略顯單薄的身體護住劉涗,兩眼直勾勾的盯着王重陽,口口聲聲的哀求着。
“哼!”
對於安娜的表現,王重陽不屑一顧,他抖手將拖在地上的馬鞭收了回去,看着劉涗道:“咸陽城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他們。”王重陽手中的馬鞭指向那座燃燒的城市,那些死不瞑目的頭顱,“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他們的仇,我王重陽會報,會的!你不用操心”
劉涗看向王重陽,卻再也看不到往日那種遊戲紅塵的神情,那種諧趣人生的眼神,此時的王重陽,像是剛剛長出利齒的猛虎,又像是一條從蜷縮之中緩緩伸展身體的巨龍。
“這個仇怎麼都有我的一份!”劉涗接過安娜遞來的馬繮翻身上馬,雖然已經將咸陽城看的差不多了,但他還是要走的更近一些,再近一些!他要近距離的跟那些永不瞑目的眼神相對,他要伸手觸摸那些永不安息的靈魂!
王重陽跟着劉涗而來,這不奇怪,以爲他是王重陽,是死裡逃生的人王重陽,是藝高人膽大的王重陽,更是燃燒着熊熊復仇火焰的王重陽。
但安娜這樣一個十六歲的姑娘,卻能神色平穩的跟在劉涗身後,就顯得有些不正常了。
“鏗!”
三人在屍堆裡緩緩而行,劉涗兩眼時不時的快速掃過周圍,視線所及之處,死狀千奇百怪。
突然他彎腰下去,差點整個人都要從馬背上甩下去了,卻又突然起身,手裡卻多了一柄長劍。
這是一柄很奇怪的劍,其劍身筆直而狹長,劍尖部分更是陡然收窄到最後猶如一根針般。
王重陽眼神微微一動,轉而望向安娜。
“這不是我們的劍,我們的劍跟這個又有些不同。”安娜緩緩搖頭回應兩人,而劉涗再一端詳,劍柄部卻是標準的中原造型,而且上面還刻着兩個字,可惜劉涗不認識。
“重陽你看看!”
劉涗將劍丟給王重陽,王重陽看了看,皺起眉頭道:“玉女?這是個門派名字麼,我怎麼就沒有聽說過呢?”
“你都沒有聽說過,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只是這柄劍的主人一定是逃出昇天了。”
“哦?你是怎麼判斷出來的?如果是逃出昇天的話,他又豈會將兵刃遺落?”
“這劍是從斜上方向插在一個金兵盔甲上的,穿透了盔甲最厚實的部分,穿過身體又透過了背後的盔甲,劍身上有血跡,但劍柄仍舊是乾乾淨淨,依我判斷應該是劍的主人在最後衝刺的時候被這個金兵糾纏,纔會將手中長劍擲出,一劍透體而過,好大的力氣!”
“雖說此劍鋒銳,想要一擲透體,已經不是力氣的問題的,此劍的主人,確是個高手啊!”
王重陽和劉涗的談話讓安娜聽着有些茫然,她雖然會箭術和劍術,但不代表她就能聽理解高深的中華武學。或者說她從小學習的一切,那都是西方化的戰鬥方式,跟東方截然不同。
詭異的長劍被王重陽留下了,因爲他們此刻站在咸陽城門口,卻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劉涗拔出了三棱刺,王重陽還得給自己一個趁手的兵器。
當然,以王重陽的實力來說,無論什麼兵器,哪怕就是一條板凳都能趁手,只不過這柄長劍或許代表着一個王重陽未知的門派和高人,既然如此,他就順便拿着用了。
然而從城門口進去之後,仍舊只有滿目瘡痍。
曾經在劉涗眼中算是繁華的咸陽城,此刻只有一片死寂!
街道上鋪陳着死狀各異的宋金兩族屍體,有些面目慘白,胸膛上有深長的傷口,發黑的臟腑依稀可見,有些斷胳膊少腿,有些趴在別的屍體上面,或者是腦袋有個大洞,甚至是直接就少了半顆頭顱。
但大多數宋人裝扮的屍體都沒了腦袋,因爲他們的腦袋都被金兵拿去碼井觀去了。
馬兒落腳很難,因爲一不留神就會踩到屍體上,因爲地上的血漿太厚會讓馬蹄時不時的打滑!
安娜在劉涗的要求之下用布條將口鼻都嚴密的遮蓋起來,劉涗擔心她感染到屍地的瘟疫之類的疾病,至於說他和王重陽,身體好像已經不再畏懼這些東西。
街道兩旁,不管是客棧、酒肆還是民宅,大多門扉要麼是虛掩,要麼就徹底沒了門板,只留下榫頭支棱的門柱,有些甚至連門柱都被拆了,不知去向。
三人經過這樣的屋舍時根本不用進去,只因爲別說是人,連一條看家犬都見不着。
“難道。難道人都死光了麼?”
安娜的聲音終於開始顫抖,這代表眼前的景象已經超過了她能夠承受的底線,當劉涗轉頭去看她的時候,才發現她不僅僅是聲音顫抖,整個人都在顫抖,抖的很厲害!
因此劉涗不得不放緩了馬速,跟安娜並騎,但就算是這樣,安娜仍舊沒有是顫抖個不停。
“過來吧!”
劉涗知道一個人受驚過度時最容易喪失免疫力,也就最容易被外界的病毒病菌所感染,所以他乾脆讓安娜跨過來,跟他同乘共騎,讓安娜將腦袋藏入他的懷中,眼不見而心不懼,以此緩解安娜內心的驚恐。
“再往前走,就是你的家了。”看了看眼前的街道,劉涗開口提醒王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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