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遲楓依舊打地鋪。可能因爲他還是不習慣睡在陌生人旁邊,王爺鼾聲大作進入夢鄉時,遲楓依然清醒非常。
“還是睡不着……老高,陪我說說話。”
“好。”高宇馬上答應着,他的聲音中帶着許多安撫的意味,溫柔地問,“手上沒事吧?”
遲楓把手舉高,伸在腦袋正上方。然而畢竟是夜裡,月光雖明,透過窗紙照進室內的微光卻不足以讓遲楓看清傷口。
“沒事,反正不疼。”他滿不在乎,語氣很輕快,確實不像有睡意的樣子,“你有新情報嗎,說來聽聽。”
高宇考慮了一瞬,說:“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是78%?”
78%任務成功率,是他們要達到的目標,只有達成這個目標,他們才能回到原本的生活。遲楓一直覺得這個比例太高了,這麼高的要求,這麼難實現的目標,高宇爲什麼從八個選項裡面挑了這個。
“這個數字是作出選擇之後,中樞才告知我的。八選一的時候,沒有顯示數字。”高宇再一次在他發問之前回答,他感覺到了遲楓對這種讀心能力的疑惑,進一步解釋說,“其實我一直能看透你心裡的想法,以前就可以,現在成爲系統,只不過是讓這種能力更直觀了而已。別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長大了。”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好像我不是看着你長大的一樣……”遲楓嘟囔,然後不甘示弱道,“其實你現在的想法我也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沒有你開掛開得那麼BUG而已!”
高宇笑,問:“那你知道我現在正在想什麼嗎?”
“難不成是……魔法師小姐姐?”
“恭喜你!”高宇故意這樣說道,不過爲了不讓遲楓憤而暴起,他連忙繼續補充,“魔法師小姐姐跟我說了一件事,她告訴我,在中樞的控制下,許多任務設定和要求都與愛情有關,比如這個數字就不是無緣無故定下來的,而是跟我們兩個人有直接的關係。你覺得,會是什麼關係?”
遲楓一怔。然後他撇撇嘴,“切”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說:“困,睡了。”
可高宇怎麼會不知道他裝睡。
“看來是想起來了。沒錯,我也覺得應該是那件事。”高宇故意頓了頓,帶着笑意說,“你向我告白的日子。”
屋外,瑞王府中,蟬鳴乍起。這聲音劃破涼夜,一下子將他們引入了相同的回憶,雖然現在遲楓已經不是遲楓,高宇也算不上是高宇,但那個夏天所發生的一切卻仍然歷歷在目。
7月8號,準高三生遲楓對準大學生高宇說:“我喜歡你。”
***
高宇一直覺得,遲楓養成這種萬事不急的性格是有原因的,首先,他的姓氏無形中帶給他這樣的心理暗示,其次,他運氣挺差的,在某些事上總是莫名其妙地趕不到早班車——比如,他只比自己小三個月,卻因爲6歲那年嚴格的政策規定不能跟自己同年入學,生生晚了一年,成了一枚萌萌噠的學弟。
當然,在某些情趣Play的時候,聽他斷斷續續氣息不穩地喊自己學長,那滋味還是挺爽的。不過一般情況下,每次想起這件事,高宇還是憋不住想笑。
所以,當高宇精神抖擻地踏入高考考場,向自己心儀的大學發起最後的衝刺時。因爲要給考場騰地方所以高考期間放假休息的遲楓則捧了一桶冰鎮綠豆湯,跟若干家長一起坐在校園外臨時搭建的涼棚裡,靜靜等待着收卷鈴聲。
後來在大學裡,有一次兩個人聊天時不知怎麼扯到了這次陪考的事,遲楓隨口告訴高宇:“你考試那天,我比自己高考還要緊張。擔心你發揮失常,又怕你考得太好。”
他說得隨意卻真誠,高宇聽了,既慶幸,又得意。慶幸自己向來心理素質過硬,從沒有發揮失常的時候,得意於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擁有這世界上再完美不過的戀情。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攜手走過花季雨季,你最愛的人是如此愛你,後來還主動告白,換誰都會得意得想飛上天。
一個月之後,7月8號那天,下了點小雨。
遲楓打來電話的時候,高宇正一個人在家收拾行李。他錄取的事情已經敲定,正準備趁這個最無憂無慮的假期跟幾個同學一起出去旅行。
從陽臺上望下去,遲楓歪歪斜斜地撐着一把小花傘,站在樓下那個廢棄的公交站牌邊上打電話。
“噗!你今天這傘不錯嘿。”高宇笑了出來,“在樓下幹嘛,趕緊上來。”
遲楓意識到對方看見自己了,他收起傘,擡起頭,從密密麻麻的窗格中捕捉到了高宇的身影。他無意識地嚥了口唾沫,有點緊張,解釋說:“我的傘放在學校沒帶回來,這把是從家裡隨便找的。”
“挺適合你。”高宇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也就是對着這個發小,他總是能隨口懟上幾句,無所顧忌地嘻嘻哈哈,“快上來,還有半個西瓜呢。”
於是遲楓就上樓了,他坐在沙發上吃西瓜、吹空調、看高宇穿着背心短褲繼續蹲在地上打包行李。
“去哪玩?”
“桂林。”
“那個……”遲楓放下用勺子挖得亂七八糟的半個西瓜,走到高宇身前,“你把你那些筆記重點和複習資料給我唄,還沒扔掉吧?”
“你前兩天不是說不要麼。等會兒給你拿。”高宇指指他嘴角沾着的西瓜子,“不吃了就去洗乾淨。”
“哦。”
遲楓難得乖巧,不用再催,走去衛生間認認真真擦了一把臉。再來到高宇面前的時候,他下巴上掛着一兩滴晶瑩的水珠,整個人又幹淨又文靜。
簡直不像他了。
那時候,高宇看着遲楓,忽然覺得有點陌生,他甚至莫名有些尷尬,於是深深低下頭,繼續蹲在地上打包。
遲楓坐回沙發,下意識地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塊西瓜,卻沒往嘴裡送,試探着問道:“你覺得,錄取你的那個學校,我能考上嗎?”
“喲呵。”高宇好久沒聽過遲楓這樣講笑話,他回過頭,滿臉調侃意味,“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只能說,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遲楓卻很認真:“但是那個城市的所有大學分數線都不低,而且我看地圖了,其他學校離你那裡都挺遠的。最近十年的分數線我都研究了,拼一把冷門專業還是有可能的。”
高宇笑着搖搖頭:“我現在把這個消息告訴叔叔阿姨,他們一定特別欣慰。你今天受什麼刺激了,吃錯藥了?”
遲楓將一直在手中把玩的勺子放下,又來到高宇身前,問:“什麼時候開學,我去送你。”
“有點自覺啊高三生,那時候你早就回學校了,每天早自習晚自習,週考月考模擬考。”
“我要和你考到一個學校去,我不想跟你分開,”遲楓突然鄭重地說,“我喜歡你。”
他說得一氣呵成,擲地有聲,有點委屈又有點生氣,說完之後拿起自己的小花傘一溜煙跑出門沒了人影。
空調仍在呼呼地吹着涼風,高宇大概因爲蹲了太久,腿麻了,站不起來,索性坐在了地上。他希望自己剛纔聽錯了,又希望沒有聽錯。窗外雨聲漸響,洋洋灑灑鋪天蓋地,像他此刻的大腦,那麼滿,又那麼空。
忽然,高宇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緋紅從耳朵尖迅速蔓延到脖子根。他甚至覺得自己頭昏腦漲頭暈目眩,根本不能分清現實和幻想。
好一會兒,他終於站起來,坐回沙發上,拿起剛纔遲楓用過的勺子,食不知味地繼續吃那半個西瓜。甘甜的西瓜被他吃出了一股冰鎮綠豆湯的味道,因爲他腦子裡一直在想高考那天,遲楓在盛夏的酷暑中陪考,熱得滿頭大汗滿臉通紅,捧着一桶綠豆湯,一口都沒喝,全都留給了自己。
高宇吃完了西瓜,把自己收拾了大半天的行李全都倒了出來。他拿着一個空書包回到書房,開始仔仔細細地整理那些高考之後再也不想翻開的筆記和資料。
第二天,他揹着一個鼓鼓囊囊足有十幾斤重的大書包敲開了遲楓家的門。遲楓看着他一本一本往外掏複習資料,每掏出一本,遲楓的心就痛苦地顫一下。他哆哆嗦嗦地跟高宇解釋:“不是……我昨天說着玩的,真的,我不想跟你考一個大學,我幹嘛跟自己過不去。放過我!”
那人連頭都不擡:“晚了。”
高宇沒跟同學們一起去桂林,而是藉着補習功課的名義住進了遲楓家。反正兩個人從小玩到大,誰在誰家睡幾天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有了高宇這個輔導老師,遲楓的爸爸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連每天飯桌上的菜色都比之前豐盛不少。
“我都在你家吃胖了。”給遲楓佈置了題目,高宇站在鏡子前唸叨了一句。
那個仍在無涯學海中奮力揮舞船槳的人擡起頭來,捏捏自己愈加尖削的下巴,呵呵兩聲,沒有接話。
高宇一直陪着遲楓,直至高三年級開學。
短暫的一個暑假,遲楓過得又苦又甜,又痛又爽,哭過笑過,想過放棄而最終還是選擇了堅持。他沒有爭強好勝的性格,對人生啊前程啊這些東西也一概不明所以,他只是知道,在這件事上,他一定要佔得先機,一定不能讓別人搶了先。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堅信,爲了高宇,自己可以做成一切事情。
而他果然做成了。雖然上了大學之後原形畢露,遲楓又成了那個吊兒郎當萬事不急的遲楓,但他至少捍衛了一次自己吹下的牛B:“我可是比賽型選手!”
也是從這開始,高宇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小瘋子”——一旦定下目標,千方百計,不遺餘力,誓死也要達成的小瘋子。
***
“你既然記得這個,就該記得我是個比賽型選手。”遲楓不再裝睡,“相信我,一定能贏,不會讓你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拿到的投資泡湯。”
跟那時候一樣,爲了你,我可以做到一切事情。他在心裡說。
嗯,我也喜歡你。高宇同樣在心裡迴應他。
他們互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