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民和老孃楊槐花,一左一右緊跟着李悅,一起把晚飯給做好了。
在這做飯的期間,李悅有好幾次露出了別有意味的笑容。
可問李悅是怎麼了,李悅又說沒事,這可讓娘倆心裡好不踏實。
這頓晚餐很豐盛,賈家的幾個人也就把老鼠藥的事兒付之腦後了,唏哩呼嚕一通悶頭大吃,吃完了搬起板凳就出去佔地兒看電影。
雖然今天李悅笑吟吟的倍兒親切,但他們卻總是感覺後脊樑骨發涼,陰嗖嗖的。
所以能躲遠就躲遠吧!
李悅等到楊玉民等人吃完,也是按捺不住的招呼着大家出去看電影。
“玉嬌,從我箱子裡把那幾件貂皮拿出來,給你哥和咱娘穿上,你穿那件短款的,露天電影有點冷,注意保暖。”
自從那年李野跟孫先進表示需要幾件貂皮帽子之後,實在的黑省小夥兒就年年給李野搞幾件皮大衣,姐姐李悅就有好幾件,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可楊槐花死活不穿,而且還不許楊玉嬌和楊玉民穿。
“你們可別顯擺了,西屋那幾個看見什麼好東西都稀罕,你們穿的那麼光鮮,是給你嫂子招禍哩.”
楊玉嬌聽了老孃的話,頓時苦着臉,把剛剛稀罕了一分鐘的貂皮大衣放下。
西屋賈家老兩口,還穿着老棉襖呢!你穿這麼柔軟順滑的貂皮大衣是要幹啥?
就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楊玉嬌可是習慣了賈家人的眼神,他們看家裡所有的好玩意兒,都跟看見肉骨頭的狗一樣貪婪。
楊玉民的摩托車進門就上鎖,要不然早就不知道被騎出去多少回了。
大大的彩電就是個擺設,連天線都拆了,就是生怕一有動靜,會招來賈家人的貪心。
【你們有的,憑啥我沒有?我們是骨肉相連的關係哩!】
就這句話,楊玉嬌可聽了不是一遍兩遍。
可李悅纔不聽楊槐花招呼呢!強行給楊玉嬌穿上,然後拉着婆婆和丈夫非要去看露天電影。
這會兒家裡李悅最大,三個人也非常無奈,只能跟着她一起到了幾十米之外的大空地上。
這時候的空地上已經坐了很多人,街坊鄰居還有附近的居民都湊了過來,嘻嘻哈哈的非常熱鬧。
“他們都在前面呢!咱們換個地方,不跟他們挨着。”
“不,就這兒,這個看得最清楚。”
楊槐花想離着賈家人遠一點兒,但李悅卻非要跟他們挨着不遠,必須要看清楚,也不知她要看個啥。
冬天天黑的早,李悅等人坐下不久,電影就開播了。
一開場,就是激烈的戰鬥場面,瞬間就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嗨,戰鬥片子欸,還是彩色的,這回真不錯,不是放那些老電影糊弄事兒.”
“不要錢的電影你還要求真高,老片子也比沒有強”
“我沒說老片子不好啊!但這片子不是更好嗎?”
因爲這會兒南邊的“輪戰”還沒打完,所以有關南邊跟猴子作戰的電影,非常受人歡迎。
而再往前的戰爭電影,大部分都是黑白片。
只不過這段戰鬥場面顯然不是跟猴子打仗,而是跟白象作戰。
那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追擊戰,種花家的幾個戰士就追着一羣白象戰士跑,看起來更是讓人覺得帶勁。
可惜這部電影的戰鬥片段時間不長,幾分鐘之後,銀幕上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破敗小山村。
山村的村委大喇叭聲音很模糊,不斷的重複着一句話:“槐花.馬上到大隊來一趟.槐花馬上到大隊來一趟.”
本來坐在熒幕下面憂心忡忡的楊槐花,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子,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一個大晴天,自己正在伺候着癱瘓的婆婆吃飯,卻突然聽到了村裡大喇叭的呼喊,
楊槐花不敢怠慢,趕忙安頓好婆婆就往村大隊趕,只是因爲營養不良,走路輕飄飄的好似一陣風就能把他颳走。
那是自然災害的最後一年,大家都那樣,但楊槐花家裡有老人,還有個衛國戍邊的戰士,所以村大隊有時候會多給一點糧食。
所以楊槐花滿心歡喜的到了大隊部,然後卻看到了兩個身穿軍裝的人。
一張薄薄的光榮通知書,一份輕飄飄的烈士證明,一顆小小的勳章,還有那兩個無比標準的敬禮,就把楊槐花日也盼夜也盼的丈夫給換走了。
楊槐花記得當時,她一共就說了一句話:“骨灰呢?”
烈士的骨灰,一般是不給家屬的,所以楊槐花問了也是白問。
楊槐花不記得當初她是怎麼走回家的了,她只記得62年的那一天,天都是灰暗的,看不見一點太陽。
“娘,伱要不咱不看了,咱回家吧!”
李悅的聲音,把楊槐花從失神中拉了回來。
楊槐花這時候才覺察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哭了,而兒媳婦李悅正在拿着手帕幫她擦眼淚。
“沒事兒,老了老了,卻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甭管我,看電影.很好看.”
電影確實很好看,導演和演員都很有功力,把一個頂起整片天的女子,活生生的展現在了觀衆面前。
只是心思細密的楊玉民,卻慢慢的覺察出了不對,這部電影.怎麼這麼眼熟呢?
果然,等到劉曉茹飾演的槐花,在清晨打水的時候開門撿到一個襁褓的時候,楊玉民終於明白了。
爲什麼李悅這一個多月以來,總是勸解自己要忍耐,要等待。
楊玉民一直想不通,李悅的脾氣並不好,怎麼就能忍得下去?
可這會兒一看這部電影,再一想自己那個不走尋常路的小舅子跟電影廠的關係,這一連串的疑問頓時都有了答案。
這部電影,就是演的我啊!
“槐花,這孩子不能要,他才最多三個月大,村裡沒有一個有奶水的,怎麼養的活呀!”
“就是,這孩子一宿都沒哭,一看就是別人養不活,送到你家門口的,這是看上你家的那筆撫卹金了,可這年頭有錢你能買到多少糧食?”
“趁着孩子還小,扔了吧!要是養上幾個月,你扔都扔不了了”
村裡的所有人都勸楊槐花把那孩子扔了,大家自己還顧不過來的,哪裡還顧得上一個就剩一口氣的娃兒?
可楊槐花緊緊的抱住了孩子,誰也不給,就算有人說“三個月斷奶,養活了也是個傻子”,楊槐花也堅定的不給。
最終,在村裡沒有奶水,沒有牛羊的情況之下,楊槐花用微博的撫卹金買來小米,一口一口的把孩子給喂活了。
然後她給孩子取名叫“春兒”,尋思着春天來了,希望不就來了嗎?
楊玉民哭了,因爲他的小名,就叫春兒。
他伸手想扯一扯媳婦兒,借李悅的肩頭靠一靠,結果卻扯了個空。
李悅正在歪着身子,使勁伸長脖子往前面看。
她在看賈家的那些人,她想看清楚他們此刻臉上的表情精不精彩?
賈家人的表情並不精彩,而是非常的懵逼。
【今天的電影,怎麼越看越彆扭呢?】
這人做了虧心的事兒,最怕讓人知道,更怕讓很多的人知道。
所以他們這會兒心裡的想法是——這不是我,這絕對不是我,不信你們往下看。
結果越往下看,他們越傻眼。
“春兒”沒有像別人說的那樣是個傻子,反而非常的聰明,學習一直全校第一,而且最後還一躍龍門考到了京城,成了人人仰慕的大學生。
村裡給湊了路費,縣裡給送了獎金,因爲“春兒”的爭氣,楊槐花的春天終於來了。
可就在這春天裡,卻刮來了一股邪風。
就在春兒準備去上大學的前夕,春兒的親爹親孃出現了。
春兒當然不認他們,破口大罵嚴詞拒絕。
可是這時候卻出現了好多人,過來當說客,勸春兒骨肉相連不能忘本,勸楊槐花做人要大度,要相信好人有好報。
“.”
露天電影場上的近千號觀衆,看到這裡都忍不住了,一個個憤慨的爆發了京城特有的粗口。
“姥姥,那孩子養不活的時候,誰相信好人有好報了?這時候跳出來裝什麼大王八?”
“就是,打死也不能認,拿掃帚把他們打走.”
“.”
賈家人坐在熒幕下面,聽着周圍觀衆的喝罵,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這會兒他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盼着電影趕緊結束,好趁黑溜回家鑽被窩裡把頭蒙上。
但是後面的劇情,卻一下子把他們給劈懵了。
春兒大學畢業,在京城找了個漂亮媳婦兒,還東借西湊買了兩間房,把老家的槐花和妹妹接到了京城。
結果生父生母不死心,竟然追了過來。
“欸,你們琢磨琢磨,這個電影上的事兒,我好像怎麼聽說過似的?”
“我也好像聽說過,對了,不就是前段時間那家子結婚的嗎?我二大爺當時去看熱鬧來着,
不過他們家可不是兩間房,是一個大院子,另外我二大爺說了,那個媳婦兒是真漂亮,比什麼劉小青、龔樰、潘紅都漂亮”
“.”
【完了.完了】
賈家的幾口人,全都感覺自己完了。
經歷過風雨的他們,太瞭解“衆口鑠金”是個什麼威力了,你明明只偷了一塊地瓜,結果所有人說你偷了一塊金子,那你就是偷了一塊金子。
更何況.這電影上演的都是真的。
殺人誅心,侮辱性極強,洗都洗不白了呀!
而這會兒別說楊玉民了,就是楊槐花也尋思過味兒來了。
她們都扭頭看向了李悅,結果發現李悅正得意洋洋的看着前面的賈家衆人,露出了很不正常的笑容。
曾經寫過諸多文學作品的楊玉民,迅速給自家媳婦這個笑容想出了契合的文字描述——
漂亮的她,正在得意的獰笑桀桀桀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