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被文樂渝牽着手,悄悄的追向了不遠處的穆允寧,在這積雪的湖邊路面上,竟然沒有發出多少聲音。
李野仔細觀察,發現文樂渝每一腳都踩在前人踩過的腳印裡,而且時不時的回頭發出極輕的“噓”聲。
這時候李野才深刻意識到,文樂渝跟自己練了一年的拼刺不是白練的,以前她就是棵瘦瘦弱弱的豆芽菜,需要李野不斷的輸液呵護才能重新滋潤飽滿起來。
但是此刻躡手躡腳之間,文樂渝的兩條長腿已經非常有彈性,靈動、輕盈兼而有之,挖掘出了隱藏的敏捷天賦。
兩分鐘之後,前面的穆允寧忽然停在了一盞路燈下面,跟那個跟着他的男人形成了“隱隱對峙”的架勢。
文樂渝也停了下來,探頭探腦的觀察幾秒鐘之後,忽然扭頭湊向了李野的耳朵。
這是要有悄悄話跟李野說。
“穆老師跟這個男的有問題,剛纔那個男的一直想靠近她,但她一直在抗拒。”
李野緩緩點頭,表示同意。
這個情況他也意識到了,剛纔一路走來,那個男的一直想牽穆允寧的手,但穆允寧總是拒絕,到最後乾脆把手抄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然後那個男的就想挽她的胳膊,穆允寧才快走了幾步,停在了路燈下面。
光明正大的地方,磊磊落落,任何腌臢心思都會無所遁形。
穆老師開始說話了,但是因爲距離有點遠,所以文樂渝聽不清楚。
她的小腦袋立刻開始靈活的搖晃,左右打量一番,拉着李野就繞了個弧線,利用側面一叢枯萎的樹木和夜色作掩護,成功的接近到了二十幾米的距離之內。
穆老師的聲音終於清楚了。
“上一次我去燈塔的時候,就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結束了,我們不再是朋友了,所以請你不要拉拉扯扯,更不要有什麼齷齪的想法。”
“.”
穆允寧的話,讓周圍的三個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那個一直想跟她拉手的男人,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六年前在這湖畔跟你表白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有齷齪的想法?我現在只是想回到跟六年前一樣.怎麼就齷齪了?”
“呵~,六年前?”穆允寧冷冷的笑了笑,譏諷的道:“六年前跟我表白的人是餘立臣,現在你是誰?傑肯.餘?”
“允寧你太偏激了,我取英文名字是爲了跟身邊的朋友相處的更容易,就像我們內地的同事一般都是叫老王、老張一樣.”
餘立臣很着急的辯解道:“再說了,不論我現在叫傑肯還是叫立臣,我還是那個我,我這次從燈塔回來,就是爲了找你的。”
“你找我?”
穆允寧臉上的冷笑更盛了幾分:“那伱這些天都忙着幹什麼呢?要不是今天小娟戳穿了你,我都不知道你已經回來半個月了。”
“.”
餘立臣沉默了幾秒鐘,忽然深沉的道:“我這些天都在爲了我們的未來奔波啊!幾家單位給我的待遇都不太理想,我一直在跟他們爭取.
如果沒有好的物資基礎和光明的前途,你的家人又怎麼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呢?四年前我走的時候,你的家人就很不看好我們.”
“.”
李野和文樂渝躲在黑暗的樹叢後面,傾聽着餘立臣在路燈之下沉痛的表白,感覺好似在看一出話劇。
沒錯,就是話劇。
路燈之下的餘立臣,幾乎是以詩朗誦的形式,敘說着曾經跟穆允寧的過往,說出了當初自己和穆允寧深深相愛,卻被穆允寧的家人棒打鴛鴦,然後出國留學發憤圖強,又爲了愛情返回家鄉等等等等。
就這份表演功力,不去演話劇真是可惜了。
這時候,李野身邊的文樂渝把小腦袋湊了過來,小嘴貼到李野耳邊低聲問道:“你覺得這個餘立臣是不是在說謊?”
李野想了想,轉頭貼在文樂渝的耳朵上道:“如果我們倆分開幾年沒有相見,我突然回國,你覺得我能忍着十五天不去找你嗎?”
文樂渝看着李野,兩秒鐘之後才抿嘴輕笑:“我不知道。”
李野笑了笑,再次問道:“那如果換成是你呢?你出國幾年回來之後,能忍着幾天不來看我?說實話!!!”
李野貼着文樂渝的耳朵質問,讓文樂渝的耳朵發癢,臉色有些發紅,但她還是很誠實答道:“我一天都等不了。”
李野攤了攤手,那意思就是“這不就結了?餘立臣那個傢伙是在撒謊。”
餘立臣回國之後半個月不聯繫穆允寧,只是忙着跑工作,這會兒卻說什麼爲了兩個人的未來?鬧呢?
咱就不說人家穆老師已經明確表示,兩人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就算是有關係,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在跟女朋友分別幾年之後,回來第一時間不應該是擁抱、驚喜,傾訴自己的相思之苦嗎?
你卻能忍着半個月不想見?怕不是精神上出了什麼毛病?
餘立臣當然沒出什麼毛病,他跟穆允寧接下來的話,可是讓李野和文樂渝開了眼界。
穆允寧默默的等着餘立臣把一段話劇演完,然後冷冷的問了一句:“你跟我說這種話,對得起海瑟琳嗎?”
“.”
餘立臣愣了愣才說道:“我跟海瑟琳分手了,東西方的文化還是有些不同,她和我在一些觀念上始終有分歧,所以還是我們在一起最合適。”
穆允寧震驚的道:“你跟海瑟琳都同居了,說分就分?那麼隨便的嗎?”
“這” 餘立臣擰巴着臉糾結了片刻,才說道:“這在燈塔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愛情是自由的,當不再愛的時候,終結愛情是對兩個人最好的選擇”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跟你猜謎了。”
穆允寧冷冷的打斷了餘立臣的解釋,直截了當的道:“你公派留學逾期未歸,回來後肯定是要有一些麻煩的,所以你在找單位的時候,覺得受委屈了是嗎?”
“.”
餘立臣這次只愣了一秒,就振振有詞的道:“可我還是回來了不是嗎?
當年我們剛開始向外派留學生的時候,那麼多人質疑會有很多人不回來,但最後大佬不是表示了嗎?”
“他相信偉大的中華民族培育出來的人才,都是有血有肉的愛國人士,當祖國遇到危難之時,他們絕不會作壁上觀,即便有人選擇留在外面,對此,我們也表示充分的理解、尊重。”
“而我沒有留在海外,我回來了,憑什麼還要拿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懷疑我?”
“.”
餘立臣的這一番話說出來,一時之間穆允寧竟然真的無言以對。
因爲當初決定公派留學生出去,確實遇到了阻力,最後還是開明的大佬拍板的。
而很多開明的老一輩大佬的打算,是就算出去的回來20%也是賺的,畢竟這時候外派留學生,是快速瞭解世界的最好辦法。
所以說後來有那麼多人沒有回來,甚至滬市某大學從1979開始派出的1422位公派留學生中,回國率僅達63%這種結果,上面的大佬其實是有所預料的。
但有預料歸有預料,你逾期未歸就是逾期未歸,在篩選的過程中已經被打上了某種標籤,所以想跟正常回來的人一樣待遇,那肯定不太好辦。
李野不太理解,餘立臣爲什麼會回來,按理說像他這種人應該是一不做二不休,在燈塔國那邊死磕奮鬥纔對。
而且以內地人的“卷”,還有京大四年的專業教育基礎,餘立臣在燈塔碩士畢業之後,並不難找到一份工作,所以他爲什麼會腆着臉回來呢?
穆允寧看着滿臉委屈的餘立臣,淡淡的問道:“既然你對內地的工作待遇不滿意,那麼你是準備再回燈塔嗎?這個星期的飛機?還是下個月的飛機?”
“不,我更願意報效自己的祖國,只是接受不了不公平的待遇而已”
“.”
餘立臣說完之後,看着穆允寧欲言又止。
而穆允寧也冷冷的看着餘立臣,好似在等待着什麼。
良久之後,餘立臣終於忍不住的道:“其實我根本就是被人故意刁難,只要有人說一句話,這點事兒就根本不是事兒。”
穆允寧漠然的道:“你想讓誰幫你說一句話?我叔叔?”
餘立臣張了張嘴,苦笑着道:“允寧,我並不是非要麻煩你的叔叔,我只是爲了我們有一個更好的將來,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爲了你忍受各種刁難,我能忍”
“不,你不需要爲了我忍,你也不要爲了我受任何委屈,因爲我和你沒關係,我現在看見你就噁心!”
“.”
穆允寧對着餘立臣說完,轉身就走。
但是餘立臣卻快步擋在了穆允寧的身邊。
“允寧你冤枉我了,你真的冤枉我了,我是真的愛你的”
“閃開!”
穆允寧憤怒的呼喝,轉身向後走,但餘立臣卻又跑到她的身前,張開雙臂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向着穆老師摟了過去。
李野眉頭一皺,感覺自己應該出手了。
但是既要阻止餘立臣耍流氓,又要讓穆老師不難堪,該怎麼辦呢?
李野迅速蹲下下身子開始在地上劃拉,三下兩下就搓出了一個結實的雪球,而文樂渝有樣學樣,也蹲下身子撅着小屁屁開始拾掇。
“嗖~”
李野的準頭相當不錯,雪球劃過一道弧線之後,正中餘立臣的後腦勺。
“誰?誰在那兒?給我出來!”
餘立臣正是火冒三丈的時候,後腦勺捱了結結實實的一下,當即憤怒的衝着黑暗中的樹林子怒喝。
但是他的話音剛落,文樂渝的雪球就到了。
“嗖~”
“鐺~”
文樂渝的準頭差了點事兒,擦着餘立臣的肩膀掠過,打在了旁邊的路燈杆上,發出了一聲“金石之音”。
路燈杆是金屬的,雪球裡面有塊石頭,碰撞之後可不就是金石之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