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李野感覺比在清水縣過年還忙呢！
因爲在京城過年，需要拜年的門檻太多了。
他先是跟着陸知章在單位裡的拜了一圈年，平日裡不管怎麼不對付的人，今天碰上了也得說個過年好。
然後李野又去師傅老丁家、老師張教授家，以及幾位師兄、師姐家裡拜了年，就算是有車代步，回到府右街的時候也都快晌午了。
而相對於李野的忙碌，李忠發和吳菊英就顯得過分清閒了。
在清水縣，老兩口輩分高，人脈多，一整天過來拜年的人絡繹不絕，可在這大京城，他們就沒幾個認識的人。
像江洪、陳金花這些“清水幫”的老鄉都回家過年了，靳鵬、郝健也要到初三初四纔過來，李大勇直接飛了港島，去裴文聰家裡當“新女婿”，所以李野家裡這都大半天了，就接待了一家拜年的人。
李野剛回到家，妹妹傅依若就跟他說道：“哥，你可回來了，有個鄰居過來給你拜年，你不在家，人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看着都替他們糾結”
“鄰居？哪個鄰居啊？”
李野有些意外，因爲他平時生活低調不喜歡串門，跟左鄰右舍都不怎麼熟，就算有人來拜年也應該說句新年好就走吧！怎麼可能在家裡等自己呢？
等到了客廳，李野纔看到是住在前面衚衕的大梁子和他的母親範大嫂。
李野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年前的時候，街道的王大媽四處撒網給街道的待業青年找出路，網到李野這條大魚的時候，李野就順嘴提了一句，解決待業青年的時候，像大梁子這種人怎麼處理。
王大媽當時就表示要優先安排，現在看來他們娘倆是得了信兒，特意過來“走動走動”的。
看到李野進了客廳，範大嫂搶先站了起來，笑着說道：“李廠長回來了呀！您看您今天這麼忙，我們過來給您添麻煩了”
“這算什麼添麻煩，街坊鄰居拜個年嘛！您坐您坐”
李野趕忙招呼着範大嫂坐下，而慢了半拍的大梁子剛剛站起來，又訕訕的坐了回去，導致他的老孃非常不滿，狠狠的瞪了他兩眼。
結果被老孃瞪了兩眼，大梁子更是低下了頭，更讓範大嫂生氣。
本來帶他過來混個臉熟呢！結果就跟個憨貨似的不說話，這麼不機靈的孩子，哪個領導會喜歡呢？
“嗨，李廠長您別見怪，大梁子從小沒了爹，見人就覺得矮一截，所以.嘴笨，不過他小時候不這樣，可機靈了.”
“呵呵呵，其實大梁子不笨，他是實誠，我挺喜歡他的”
“誒誒誒，這孩子就是實誠，就是實誠.”
範大嫂順着李野的話頭說，生怕惹了李野的厭。
但其實李野真挺喜歡大梁子的，他住到府右街不久，就認識大梁子了。
當時大梁子騎着三輪車馱了一車東西，在衚衕口拐彎的時候剎車不及，蹭到了李野的桑塔納，嚇得他的眼淚當時就流下來了。
二十萬的車，掉塊漆都不便宜。
不過當時李野只是拿溼抹布擦了擦，幾乎看不出什麼劃痕，擺了擺手就走了。
可是等過了幾天，大梁子卻等在路口，拿着一迭毛票給李野，訕訕的表示自己願意賠，一天賠不完，就賠一年。
當時李野就來了興趣，跟大梁子聊了一會兒，知道他待業在家沒收入，只能蹬三輪賺倆錢，每個月能賺個二三十塊。
八十年代的二三十塊，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情況下也能湊合，但大梁子還有個弟弟有個妹妹，老孃在街道工廠效益還不好，這二三十塊平時捏在手裡都能攥出水來。
【並不是每個蹬三輪的，都是韓春明。】
李野當時就跟大梁子說了，自己的車有保險，保險公司給賠了，然後大梁子才憨笑着作罷。
以後李野經常能看到大梁子，起早貪黑的騎着三輪車出去等活兒，言語不多，但絕對是個勤快吃苦的孩子。
而且李野在給小墩兒買糖葫蘆的時候遇到過大梁子，他穿着洗的發白的衣服，買幾隻糖葫蘆給弟弟妹妹，那種使勁嚥着唾沫卻連連擺手“哥哥不喜歡吃酸的”的樣子，讓李野心裡感觸很深。
所以年前跟王大媽說招工那件事的時候，李野才提了大梁子。
“嗨，你看看這一聊就是中午了，我得回去給倆孩子做飯了”
跟李野聊了一會兒之後，範大嫂起來告辭，自始至終也沒提大梁子工作的事兒。
李野趕忙送他們出去，而韓春梅已經拿了幾份回禮遞給他們。
“不用不用，我們真不能拿這個，您別這樣.”
範大嫂當場就急了，苦着臉使勁推脫。
也許她認爲，自己拿了幾樣禮物過來，人家卻給了更重的回禮，這就是變相拒絕了大梁子工作的事情。
最後還是吳菊英把禮物拿過來，親自送範大嫂，送出去老遠。
等吳菊英回來的時候，手裡還真就空了。
李野笑着道：“奶奶，你是怎麼把東西送出去的？”
吳菊英看了李野一眼，以教導的口吻問道：“你認爲他們娘倆是怎麼來咱們家的？”
李野想了想道：“不是爲了大梁子工作的事兒嗎？雖然他們沒有直說，但既然走動了，我心裡肯定明白，人家不是說嘛！誰送禮可能沒人記得，但誰沒送，保證忘不了.”
吳菊英眉毛一豎，當即喝罵道：“你淨學這些腌臢東西，你要是這麼當領導，還不如趁早滾下來。”
“.”
看到孫子被自己罵的有些尷尬，吳菊英緩和了語氣說道：“就大梁子跟他孃的老實勁兒，是不好意思上門送禮的，
這肯定是有聰明人讓他過來走一趟，到時候出去一說，大梁子來給李廠長拜過年了，就不容易被人把名額給佔了。”
“.”
李野詫異的道：“我都跟王大媽說了.”
吳菊英打斷道：“你說了也未必就十成十的把準，你現在是個領導，領導的話能當真嗎？各種關係糾葛下來，最吃虧的就是老實人。
到時候人家各種關係戶塞過來，你是不是要再跟人家掰扯？是不是要得罪人了？”
李野自嘲的道：“奶奶你說的好有道理。”
吳菊英白了李野一眼，又道：“我剛纔把禮物給她，讓她在周圍轉一圈，散散消息，那麼到時候分配名額的時候，他們就更不容易吃虧了，你也免得跟那些人掰扯。”
“.”
李野終於明白了吳菊英的意思。
凡事都要做在前面，用幾份禮物讓別人明白，大梁子已經在李野這裡掛了號了，你們想要把他的名額拿下去，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唉~”
吳菊英嘆了口氣，道：“我打聽過那個大梁子了，從小沒了爹，總是被人欺負，這幾年光三輪車就被偷了兩回，出去拉活也經常被那些拉幫結派的欺壓”
“這種孩子你讓他當領導管人是不合適的，但當個工人，卻是積德行善.”
吳菊英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看似家長裡短，但是李野仔細琢磨，又覺得是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