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正抓住李忠發的手激動萬分,卻突然間聽到李忠發問到“衛生員”。
他愣了好一會兒,紅潤激動的臉色頓時變得憤慨萬分。
“好你個老東西,一見面就問衛生員?”
“當時我就看你是個兩面派,表面上勒令我們不許胡思亂想只能一心抗戰,背地裡利用自己連長的職權討好衛生”
“.”
老路的一通潑罵,可把李大局長給噴了個滿頭滿臉,搞的他面如鍋底下不來臺。
“你胡咧咧個啥?多大歲數了說話還沒遮沒攔”
李忠發一邊嚴厲叱喝,一邊衝着老路使勁歪嘴,猛打眼色。
老路看李忠發歪嘴的方向,發現了兩隻豎着耳朵兩眼放光的小傢伙,
尤其是那個文家的小姑娘,平時看着清清冷冷淡然恬靜,這會兒兩隻大眼睛滴溜溜轉的那個快呀!
“咳昂~,”
老路咳嗽一聲,擦了擦眼淚,一本正經的看着李野問道:“老連長,這個叫李野的小傢伙,跟伱什麼關係啊?”
李忠發頓時得意起來,把李野扯到身前,昂起下巴道:“喏,這我孫子,京大的學生,去年東山省的高考第一,全省第一哦!”
老路明顯詫異了一下,然後由衷的道:“全省第一?那還真是不錯,了不起。”
李忠發更得意了:“你呢?你孫子在哪兒上學?”
老路翻了個白眼道:“我孫子都參加工作了,光榮的工人階級。”
“哎呀,你怎麼能讓他當工人呢?咱們當年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你得培養他多學習文化呀”
兩個老幫菜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剛纔老路笑話李忠發兩面派,這會兒李忠發就拿自家孫子來打擊老兄弟。
老路的歪嘴都撇出八里地去了,嫌棄的道:“你孫子能考全省第一,跟你這個老文盲有什麼關係?當初識字班你還不如我呢.”
“咳咳咳咳~”
李野不住的咳嗽了起來,還隱晦的戳了戳李忠發的後背。
爺爺欸,這裡不是鬥嘴的地方,讓你未來孫媳婦聽了八卦,到時候傳到奶奶吳菊英耳朵裡.嘿嘿嘿。
李忠發雖然心情依然很激動,但也意識到了此時不妥,便對老路道:“我先進去串個門兒,等我出來咱們得好好絮叨絮叨,你等着我啊!一定等着我。”
“我肯定等着你,”老路連忙說道:“你先進去忙正事兒,咱們老兄弟有的是時候絮叨.”
老路拉着李忠發的手,到了中糧大院的門衛室。
兩人熟歸熟,但登記還是必須的,老路在這一點上可不馬虎。
不過瞅着李忠發的工作證,老路不由的皺眉道:“老連長,你怎麼才混了個正科啊?”
李忠發道:“是副處,前兩年才重新工作,到處都沒坑了,能湊合着給安排就不錯了。”
八十年代初就是這樣的,很多老同志重新工作,但職位沒那麼多,就只能掛個副職等待退休。
別說李忠發這種副處了,副部級掛虛職的都比比皆是,級別雖高,但職位虛,像李忠發這種真算是不錯了。
老路搖搖頭,道:“那也太虧了,你41年就是連長.”
“虧啥虧?”李忠發把眼一瞪,嚴肅的道:“比那些犧牲了的兄弟比起來,咱有啥虧的?”
老路愣了愣,低下頭,嘟囔道:“那是不虧,賺大了。”
“行了,別多想了,這都是命,活着算命大,死了也是個烈士。”
李忠發訓了老路一句,轉身離了門衛室,跟着文樂渝往文慶盛家走去。
但是走了幾步遠,就聽到身後的老路大聲道:“高淑儀同志還活着呢!在滬市好好的活着呢!”
李忠發就像中了葵花點穴手,愣在原地,然後僵硬的轉動脖子慢慢的轉過頭來。
剛剛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嘩啦啦的流淌。
看到李忠發流淚的樣子,老路咧開嘴無聲的大笑,又補上了一句話。
“她嫁給了指導員。”
“.”
“窩草他馬.我早就看他不對勁兒,勒令我們不許胡思亂想只能一心抗戰,千防萬防”
。。。。。。。。
到了文樂渝家,暴跳如雷的李忠發已經恢復了四平八穩的局長做派,跟文慶盛跟柯老師兩位大佬寒暄如故,言談舉止不落下風。
到了飯桌上之後,文慶盛搶先舉杯,對着李忠發道:“上一次我去東山,去的急走的也急,沒顧得上登門拜訪,實在是慚愧,
這次老李同志到了京城,那必須得多住兩天,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表一表感謝,要不然我心裡可真過意不去。”
李忠發趕忙笑道:“這是說哪裡話來?我家李野在京城這一年多,還不是多虧了兩位的照顧,要不然以他那實誠的性子,還不知道捅出多少簍子呢?”
李忠發能做到局長,場面上的事情怎麼可能不懂?
當初文慶盛到了清水縣過門不入,但卻讓柯老師帶着文樂渝正式登門拜訪了的,可不算是缺了禮數。
就這,李忠發也是整個清水縣的獨一份,柯老師當初可是誰的面子都不賣的。
至於這次進京,人家請李忠發到家裡來吃飯,其實是因爲李野的緣故。
當初在清水縣,李野和文樂渝還處於“戀人未滿”的階段,只在最後分別的時候,文樂渝才送了李野一個歪歪扭扭,相當於“定情荷包”的毛線錢包。
等到了京城,兩個年輕人發展迅速,柯老師兩口子又挑不出半點不滿意來,眼看着李野都到了“來家做飯”的地步了,那關係還能一樣嗎?
所以文慶盛說什麼恩情之類的,李忠發都不在意,只要柯老師兩口子好好對待李野,那比嘴上說八百句感謝都強。
但是李忠發“謙虛”的話音落後,文慶盛卻說道:“老李同志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就喜歡李野的實誠勁兒,
前些年,聰明人咱見得還少嗎?還是像李野這種又實誠,又心善的孩子才靠得住。”
“就是~”
柯老師也笑吟吟的糾正李忠發的錯誤觀點:“再說李野那也不能叫實誠,那叫善良,他要是動起心眼兒來,那可聰明着呢!”
“是嗎?你看我這從小看他長大,還真是不敢誇他”
李忠發瞅了瞅坐在旁邊的李野,有些詫異自家孫子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人家兩位大佬這麼喜歡?
不過李忠發在滿臉欣喜的同時,也給李野打了幾個眼色。
【你小子別得意忘形,趕緊給我羞澀點兒。】
李野連忙略微低頭,訕笑着做不好意思狀。
其實吧!李野多少能瞭解柯老師和文慶盛的心裡想法。
善良這個東西,隨着身份地位的提高,會逐漸的被“理性”所壓制。 在激烈的競爭環境之中,在如履薄冰的情況之下,誰又敢依“善良”行事?
李野上輩子就是心存善良,所以才被死死的壓制在了底層好多年,等他的心慢慢變得冷硬的時候,卻又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輩子他是掛逼,心裡全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理念,那心態又完全不同,所以這份寶貴的善良,也就始終不曾改變。
柯老師和文慶盛對李野多方面觀察,也發現了李野的這份特殊。
鵬城七廠飛速的膨脹,七寸刀鋒風頭日盛,少年得意鋒芒畢露,纔是最顯心性的時候,但是李野,還是那個李野。
就這樣又有眼光、又有本事、又心地善良的孩子,不趕緊抓過來做女婿,還等着被別人搶走嗎?
兩口子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李忠發自然心裡非常高興,不知不覺就多喝了幾杯,等到出了文家的門,都下午三四點了。
爺倆一邊往大院門口走,李忠發一邊對李野道:“我喝了不少,今天晚上你得幫爺爺撐一下子,那個路淮水酒量不淺,千萬別讓他把爺爺灌倒了。”
李野勸道:“爺爺你別叫人家路壞水,一大把年紀了,不好。”
李忠發卻道:“他姓路,名字叫淮水,淮河的淮,河水的水。”
“哦哦哦,”李野恍然明白,然後問道:“爺爺,那個路大爺以前是你的兵?”
“是啊!”李忠發突然間有些黯然:“你還記得去年我跟你說過,有一次部隊突圍,我們連負責斷後嗎?”
李野點頭表示自己記得,當初李忠發是信了老槐爺,才選了右邊的岔路,其餘的人都走了左面,當時李忠發說他們都沒有回來。
李忠發嘆息道:“當初他們走了左邊的路,後來我以爲他們都死了,沒想到還有活下來的”
“哦~”
李野看出了李忠發的情緒有些低落,便沒有再問,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再問。
不過爺倆到了門衛,卻發現路淮水不見了,替他看門的是個年輕人。
“小同志,請問路淮水去哪裡了?”
年輕人站起來笑着道:“您是李同志吧?路師傅出去辦點急事,他讓我給您留個話,讓您給他留下住址,今晚上一定會聯繫您。”
“哦哦,那我寫一下聯絡地址。”
李忠發在紙上寫下了自己住的旅店和旅店的電話號碼。
李家爺倆返回了旅店,等着老路聯繫過來,今晚上合夥把他給灌倒。
但是左等右等,等到晚上七八點了都沒見人。
“爺爺,你沒聽人家說,那個路爺爺有急事嗎?不行你明天再過去問問他住哪裡唄。”
“哼,我覺得不對,”李忠發眯了眯眼道:“你不知道那傢伙肚子裡多少壞水兒,不知道又憋什麼壞呢!”
李野笑道:“沒覺得人家多壞,你肯定是想岔了。”
李野的話剛剛說完,旅店前臺就過來喊:“206,電話。”
李忠發拔腿就往樓下跑,跑到前臺拿起電話就道:“我說你個路壞水乾嘛去了?我等到現在還沒吃飯呢!今晚上的酒你還喝不喝了?”
“.”
“喂喂?說話!”
“.”
李忠發連續喊了幾聲,電話那端都沒有聲音。
就在他以爲是電話出了問題的時候,聽筒中傳出了一個抽泣的聲音:“連長.是我!”
“.”
李忠發只感覺腦袋“嗡”的一聲,氣血直衝腦門。
片刻之後,李忠發才顫顫的道:“高淑儀同志是你嗎?”
“是我呢!”電話那端的女子好似喜極而泣,言語不太清楚的道:“我下午接到了路淮水的電話,等了好久才又拿到了你的號碼,
電話總是打不通.現在我終於放心了,路淮水沒有騙我。”
“他怎麼敢騙你?他要是敢騙你,我把他肚子裡的黃水都給打出來.”
“連長,你這都多大歲數了,怎麼還這麼魯莽?”
“是是是,我們歲數都大了,我也就過過嘴癮,我都好多年沒練拳腳了,身體都不行了”
李野:“.”
【爺爺,前兩年你揍的好像不是我那便宜老爹是吧?】
但是電話那端一聽李忠發說“身體不行了,”立刻就緊張的道:“連長你哪裡不得勁?我明天就到京城,我帶你去醫院檢查檢查.”
“啥?你要到京城來.我.我明天就回東山了。”
“你先別回東山,”電話那端的聲音強硬了起來:“我明天上午坐飛機過去,你一定在京城等我。”
“啊?誒誒.行.”
李野在一邊瞅着李忠發,看他諾諾應聲的樣子,不禁有些想笑。
不過當李忠發小心的掛斷電話之後,轉過身就換了一副“上位者”的面孔。
“去,把你那個什麼風華服裝,每樣給我搞兩套過來,讓我試試尺碼。”
“.”
李野愣了一下,忍着笑道:“尺碼不用試,前幾天專門給你定做了,還沒給你郵寄回去呢!明天一早就給你拿過來。”
李忠發把眼一瞪:“什麼明天一早,今晚上就去給我拿。”
“哈哈哈~”
李野終於忍不住笑,哈哈的道:“爺爺,不就是老戰友見面嗎?不至於那麼心急隆重吧?再說我覺得人家一定不在乎你穿什麼。”
“你知道什麼?”
李忠發目光銳利,好似煥發了戰意的戰士似的。
“你那個高奶奶既然過來,那麼姓柳的一定也會過來,四十年前他就比不過我,臨到老了,可千萬不能輸給他。”
李野點點頭,深以爲然的道:“明白,完全明白。”
李忠發輕哼一聲,又對李野道:“你也打扮打扮,就穿上電視的那套衣裳,給我壯壯聲勢。”
“歐尅,一定歐尅,咱爺倆帥死他們。”
家裡廚房滲水了,嘀嗒到樓下去了,拆了櫥櫃找漏水點,折騰了好久才修好,幸虧樓下鄰居性子敞亮,要不然還不知道弄成啥樣呢!人家去年才重新裝修的呀!就是給人家修好,心裡也很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