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成帝生母姜太后。
太后什麼意思?
太后和成帝是親生母子,成帝登基時並非弱冠少年,太后也未憑藉身份試圖干政,姜氏一族雖也有在朝爲官者,卻多是閒散之職。老太后是一個非常明白的人,故而和成帝母子關係也算和睦,但何雅卻從這句話嗅到了不一般的氣味兒。
成帝眼皮微微一垂,旋即揚目道:“母后來了。”
太后在寶座上坐下,含笑道:“今日我朝才子佳人聚集一堂,我這個老人家也來湊湊熱鬧。”視線一轉,再度落到地上跪着的何雅身上:“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何雅不能直視太后鳳目,只感覺到太后極仔細地將她瞧了一遍。
難道太后要當場戳破這個謊言?
太后視線遠眺,聲音越過衆臣:“太傅,令孫可在?”
何雅心頭一跳,除她無法回頭之外,其餘人全部看向沈齊山身側。
那一對兄弟皆着硃色官服,身形欣長,雪白團領襯得他們容顏如玉,燈火輝煌之下雙目如同黑色寶石,竟令人分辨不出哪個是沈墨,哪個又是沈澈。
這裡坐的人,耳目無一不靈,先前俱聞沈墨之名,隱約知道還有一個沈澈,卻爲沈家所不齒,鮮少露面,待一現世,不但是如此風流人物,且與那靜王密不可分,不少人此時心裡暗暗揣度,只是誰也不敢輕易押寶。但這也不妨礙幾道隱含愛慕的視線落在這對兄弟身上。
他們原先坐在那兒,與周圍融爲一體;他們站起來,就如同九天皓月當空而墜。熒熒生輝。
太后眼裡也滑過一抹讚歎,衝沈墨沈澈招了招手:“哪個是雪涯,到哀家面前來。”
蘆笙繚繞,何雅卻覺一片寂靜,上首成帝紋絲不動,直到身側有風,她才暗自大大吸了一口氣。
太后從座上走了下來。扶起沈澈道:“好一個一表人才的好兒郎,真是可惜……”話鋒一轉:“你那過世的妻子打小會討哀家歡心。如今空留你一人,哀家實在於心不忍,古有娥皇女英,今不如效仿。老丞相……”
太后說着,何雅腦中已經嗡嗡作響,太后竟然要做媒讓她還嫁沈澈!
哎,她倒是願意,想上次成親時她還不情不願呢。
成帝指節有些泛白,臉上卻泛出笑來,有如一個溫和的長者,望着沈澈道:“你可願意?”
身前太后滿頭珠翠,鳳目中帶着威嚴。面前寶座之上皇帝笑得可親,沈澈怔了一怔,眼掃過跪在一旁的女子。猛然下跪道:“臣……”
“父皇——”
清音響起,白袍頓現,明王大步上前:“兒臣聽聞沈二公子在妻子過世之時立下誓言,五年之內不會再娶,只怕是要辜負皇祖母這份美意了。”
何雅:這裡不是奧斯卡頒獎晚會呀!
成帝此時眉頭微顰,看着底下明王和沈澈視線若有若無地一碰。
太后恍若此時才明白過來。嘆息笑道:“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哀家真是糊塗了。”
這場原因不明的鬧劇就這麼收場了,成帝竟未再提先前那話。過了一會兒便籍着老藉口走了,他一走,皇后和太后也跟着走了。
拱垂殿算是徹底熱鬧起來,何雅趁着何世平再度被人圍着敬酒,悄悄出了殿門,並不介意肉圓子牢牢跟着。
這隆冬臘月,殿外也擺放許多鮮花,俱是溫室所養,只爲這場宴會開放,不到天明怕都要凍死了。
何雅在樹下站立片刻,果然見明王跟來,此時不待她吩咐,肉圓子自覺後退至瞧不見人影的地方。
何雅嗔道:“你剛纔也太沖動了。”
明王伸手摘了一朵梅花,插在她發間:“那又怎麼了?”
何雅但笑不語,兩人沿着小路徐徐而行。
這一路暗香浮動,兩側均是一樹樹含苞待放的白梅,因那花苞密密麻麻,竟有些遮住人的影子。
他們兩人又不想撞見別人,選的路都是曲折小路,未行多久,明王便將她手握在掌心,待到四下無人處,明王扳過她腰,將人扣在胸前,正待低頭一親芳澤,何雅肚子突然咕嚕一聲響。
明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何雅道:“那個……晚上沒吃飯。”
“在這兒等着。”
明王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看,見何雅紋絲不動,遂極快離去。
待看不見他了,何雅頭頂嗖地跳下一個人來,鵝黃的裙子在月華下反襯出一片銀光,分明是個女子,身姿利索的帶着幾分殺氣。
“皮囊不錯,你倒是會享受,還得我來叫喚。”女子道。
何雅一笑,攬住她胳膊:“好玉狸,你要想要隨便你拿,反正我不會告訴我哥的。”
玉狸扯了扯裙子,頗有些穿不慣的樣子。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玉狸突然住嘴,她習武之人,耳力勝尋常人等數倍,何雅被她拖到陰影裡,過了一會兒才聽一片腳步聲響起。
“真是魚找魚蝦找蝦……”玉狸低聲嘟囔道。
聽聲音有幾分耳熟,再透過花枝一瞧,除了周嘉外,竟還有一認識的女子,就是在沈家書院裡和沈澈眉來眼去的那個柳羽兒。
原來柳羽兒的爹柳如海抱對了大腿,如今已經官升三品了。
兩人蹲在暗處聽這幾人閒話,想這幾人也是爲了避人耳目,一直走到這角落裡,周嘉還令丫鬟遠處守着,可惜她們沒有想到此處早有人了。
見周嘉放下戒心,柳羽兒急不可待道:“世上有不要臉的人。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有人附和:“不錯,生張狐媚子臉,難道別人就認不出來麼?再怎麼也不是黃花閨女。”
這人雖背對着何雅。但何雅聽出來了,這是孟織雲。
玉狸低聲道:“她們想奪你的男人們,你想要哪個?”
何雅:……玉狸你真是好哥們。
周嘉似乎並不多想聽二女嘮叨抱怨,打斷她們道:“你們同她相交甚淺,不知她脾性,她這個人,最是淫蕩無恥。不但和小侯爺不清不楚,就連嫁到沈家爲的也不是這個傻……沈二。如今又使出渾身伎倆勾引明王,雲兒你一定要多加防範,不要讓她得逞……”
因那柳羽兒不過是武將之女,周嘉其實是看不起她的。不過此時多這一人,便多了一柄利器,她低聲道:“先前我還錯看了沈二,原來他倒是個深藏不漏的,只可惜他被那妖精迷得死死的,竟要五年不娶。”
周嘉不過拿這話來逼柳羽兒,果然柳羽兒杏眼圓瞪,幾乎要看哪就把哪燒出個洞來。
周嘉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也不是沒有辦法……”
柳家和沈家根本沒有往來。但周嘉身份不同,至少比她更有關係,所以柳羽兒才巴巴地粘了上來。此時聽見周嘉這麼說,連忙道:“姐姐可有什麼妙法?”
周嘉略咳了一聲道:“就算你能填房進去又如何?那還有兩個小崽子呢,你的孩子將來只會在他們下面。”
柳羽兒怒火攻心道:“只要我進了門,定會想法子除去那兩個小崽子。”
何雅在暗處聽得也是一團火氣,她不明白這些女子腦袋裡面都裝的是屎嗎?那柳羽兒看着也是一朵白蓮花,竟比豬還蠢。三王奪位,沈家支持靜王。而那孟織雲,分明被皇后當做了棋子,妄圖在明王那插上一腳,或者說周嘉手段太高?
“她爲什麼那麼恨我?”何雅低聲道。
玉狸拍了拍她肩膀:“許是你從小便足以令人羨慕。”
投胎帶來的原罪?
玉狸伸手摺了一段花枝,啪一聲,那外面交談甚熱的三人立即停住,玉狸用力將那花枝踩了踩,清了清嗓子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怎麼又看上明王了?”
腳步聲響,何雅似才走過來:“怎麼?我想要誰弄不到手,況且那沈二……”
玉狸道:“當初要死要活非要嫁的也是你,現在連孩子都有了,我玉狸還真看不起你!”
聽聲音玉狸一怒之下要走,卻是被人拉出,撕扯之間只聽何雅喘息道:“玉狸,你別不識好歹,你怎知我的苦處?”
玉狸道:“你的苦處?你不過是沒臉沒皮罷了!”
何雅一跺腳:“罷了,左右這裡沒人,我就跟你說實話吧,那沈二看着光鮮,實則是個銀樣蠟槍頭,根本不行……”
空氣似因這秘密一緊,玉狸聲音裡有些吃驚,何雅搶着道:“玉狸,你雖未出閣,一些事你也是該懂的,我大好年華、相貌不差,卻要守個活寡,你覺得值嗎?”
玉狸一甩袖子:“你胡說,若是他不舉,你那兩個孩子從哪來的?”
何雅嘆道:“世人都景仰沈家,以爲沈家是一等一的大家,哪知這裡面的腌臢……”
聲音一低,周嘉等三人不由探首去聽,隱約聽見“他那物什粗細有如拇指”“長也不過食指”“半盞茶不到就蔫了下來”“一月也不能同房一次”云云。
柳羽兒不覺身上涼了半截。
玉狸冷道:“但那孩子也是你和他生的,難道是你的野種?”
何雅連忙去捂她嘴:“你還真說對了,是野種,但不是我的,你知道沈墨之妻小產,那孩子沒保住,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沈墨這廝在外面有了野種,正好藉故帶回來養,便安置在沈二名下,玉狸,你爲我想想……”
聽着兩人腳步聲往這邊兒來,周嘉忙扯了柳羽兒和孟織雲向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