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胖子說他體型過大,不如馬猴靈巧。馬猴真如猴一般,何雅也換上男裝,藉着夜色來到沈府後院牆外。
這裡是最容易爬進去的。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馬元衝何雅點點頭,雙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輕輕一躍就上了圍牆,左右看過無絲毫異常,纔下來把何雅帶了上去。
站在沈家的院牆上,何雅詞典裡全是激動兩字,見了他好好跟他磨磨,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合,怎麼着也這麼多年了。
她心裡往好的地方想,馬元已經瞅準了一個地方跳了下去。
何雅面前忽然升起一片亮晶晶的東西,彼時她還在幻想裡,過了一會兒纔在馬元的慘叫聲中發現那是一張巨大的網,上面亮晶晶的都是鐵鉤子。
“有埋伏!”馬猴齜牙咧嘴吼道,這是軍中所用佈置陷阱的倒鉤網,幸虧他反應機敏,剛一落下就覺不對,瞬間彈起小腿被勾了一下。
梅蘭竹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三個方向,手持弓箭。
“是我,是我!”何雅叫道,弓箭飛來,馬元拽下外衫旋轉擊落,順便抓起何雅翻出牆外。
“他不是專門驅逐我的吧?”何雅不確定地問馬元。
馬元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腿:“堂主,這活難度高了。”
“加錢,先賒着。”
這兒進不去,還有別的地方。記得有一處水池子是和外面是連着的,可以從水底進去。
一盞茶後,馬元捂着鼻子指着茅坑問何雅:“這就是水道?簡直比你拉的還臭嘛!”
何雅:……
幸好她早有準備,取出了許諾重金跟姜胖子賒購的行走江湖居家旅遊必備良藥*香。
這麼大一坨,就算整個沈府也應該都能迷昏過去了。
孩子爸。我來了……
剛點着還沒扔出去,馬元忽然伸手捏滅了何雅手上的*香,在何雅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掐着何雅飛上身後的一顆大樹上,順便把何雅的嘴給捂的死死的。
有人來了,來的還是一羣,六月天裡個個蝙蝠精似的披着大氅。腰上露出刀把子。明晃晃地表明是大理寺的人。
齊天心情絕對說不上好,任誰大半夜的被從牀上轟起來都有氣。
再則大理寺的主要任務是斷案,而不是拆廟!
可既然來了。活就得做全了,齊天裝模作樣地走到樹底下,四處瞅了瞅:“剛收到密報,今晚上有賊人想對相爺不利。兄弟們招子都放亮了,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這羣人立即成扇形圍住附近,齊天則看了一會兒後一屁股坐在樹底下了。
樹幹上,馬元覺得手心肉快被人咬掉了。
見東方透出魚肚白,那光裡似乎透着不能明說的寓意。齊天起身伸了個懶腰,有意無意地往上一瞟,自言自語了一句“天總算亮了”就帶着人走了。
馬元終於有機會把手給抽了出來。一面哎呦一面道:“堂主,您屬狗的啊?”
半響沒有迴音。馬元暗想堂主不會是氣傻了吧?卻聽到何雅自言自語:“他才屬狗,會記仇的狗。”
這一夜功夫算是白瞎了,兩人趁着天灰麻麻的趕回迎福客棧。
何雅這時才知道,她黴運算是到了。
大清早的,迎福客棧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門匾燒掉了一半,到處烏七八黑的,幸好她看見了姜胖子摟着兩個薰的只剩眼白的孩子。
待馬元和姜胖子吆喝走看熱鬧和幫忙的人,何雅過去才弄明白,這火是小芳小華點起來的,這倆熊孩子要幫姜胖子燒火,可何雅就不明白了,燒火怎麼會燒到前面,而後院完好無損?
小芳小華看何雅那臉色,嚇的躲在姜胖子後面。
姜胖子忙道:“他們想弄點好柴火給我個驚喜……看上了前面的桌子。”
姜胖子說完何雅就從那一堆倖存的柴火裡抽出了一根,小華猴精,立即撒丫子就跑,小芳見妹妹跑了,何雅氣的發抖,雙膝一跪,哭道:“阿孃,我錯了,你打我吧……爹他還從來沒打過我們……”
何雅手上棍往下揮了三次,咚的一聲仍到一旁地上了。
“今天不許吃飯。”說罷要走。
姜胖子連忙跟上,何雅搶着道:“你不用多說,我說不許吃飯就是不許吃飯。”
姜胖子道:“不是……是這次估計要花很多銀子修繕……”
猛看到何雅臉色:“其實也沒那麼嚴重,主要是門面薰的不成樣子,客房都還能住……給您算便宜點?”
“先賒着。”何雅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踏着發黑的樓梯上樓,何雅留意了一下,前面是薰的比較厲害,燒到沒燒起來,否則這周圍怕都不好了。雖然沒想象中的嚴重,何雅心情卻說不上放鬆。實際上她和兩個孩子相處滿打滿算也就個把月時間,在翰文書齋的時候,在沈家的時候,什麼都有沈澈或者梅蘭竹菊做,兩個孩子乖乖的,哪裡生過這麼多事。但此時細細一想,誰家的孩子不搗蛋,還是這個狗都嫌的年齡,可那會兒萬事不用她動手,坐享其成,她這才管了一日半日的,就體會到養兒不易,也不知他這幾年是怎麼過的。況且她對孩子這麼兇,再把孩子養遠了,這種擔心幾乎是自然而然浮上她的心頭,她在屋裡坐了一會兒,還是下樓去尋兩個孩子。
後廚門口放着一個水盆,倆孩子正蹲在水盆邊,都沒察覺到何雅來了。
一粒粒淚珠落到盆子裡,何雅聽小華說“阿孃不喜歡我們了罷?”
小芳慢條斯理擰好手巾給她擦臉:“阿孃不喜歡的是你,不是我們。”
見小華哭的更厲害,忙道:“阿孃不喜歡你,不是還有我和爹爹麼?”
何雅又氣又酸還想笑,小華擡手要拿手巾還擊小芳。看到何雅在前面站着,眼淚更多了。
小芳見妹妹臉色,也回過頭來,倆人默默無語,只有小華的抽泣聲。
這女娃娃就是難養些,方纔還皮的跟猴兒一樣。
何雅走過去攬着他們倆:“阿孃沒不喜歡你們,你們什麼時候都是阿孃的寶貝。”
不知過了多久。姜胖子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我說堂主。您是不是打算把咱們客棧的鹽給包了啊?”
死胖子!
死胖子從廚房裡端出鹹菜和粥擺在石桌上:“山越高越難爬,不過爬上去風景也好,但也得吃飽了才能爬。”
看不出來這胖子還很有研究。何雅一眼掃去,姜胖子感受到了什麼似的雙手合十道:“胖子也從沒當過和尚,也不想當和尚。”
何雅忍不住笑了,雙生子互看一眼齊聲道:“我爹爹可比山好看多了。”
飯畢姜胖子和馬元外面修整門面。何雅抓住小芳小華一陣搓洗,換上乾淨衣裳纔有個樣。好笑的是,小華還好,輪到小芳時,這傢伙扭扭捏捏的道自己可以洗。何雅照他屁股上拍了兩下,直接按到水裡,整個過程小芳的臉蛋都紅紅的。穿好衣裳後還在被子裡躲了半天才出來。
何雅又將兩人東西檢查了一遍,小芳小華身上是沒有錢的。她被趕出來時,扔出來的也有一個包袱,先前沒仔細看,這次裡裡外外翻遍,發現都是些陳年舊物——還是那年成親不久住在老宅子裡的破爛衣裳和十多個銅板。
真難爲他還給她留着,何雅用手拎了拎那些銅板,分給小芳小華:“這是你們爹爹的私房錢,拿着玩吧。”
小芳小華哭過倒和何雅親近不少,小芳轉着眼珠道:“阿孃,爹爹真不要我們了麼?”
何雅瞧他們一臉緊張的樣子,心疼不已:“誰說的?他敢!他就是太生氣了……”
想想這其中原委孩子們自是不清楚,但他們雖然是孩子,卻是這個家裡面最重要的部分,她把局面搞成這樣,其實一樣應該對他們說對不起。
何雅倒了兩杯水放在小芳小華面前:“你們坐下,阿孃有話給你們說。”
半個時辰後,面對這皺眉不語的兩個小人,何雅內心很是緊張,她也想過,假如一直以爲死了的愛人復生,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若得而復失,又該是多麼難以忍受,就算是一個善良的謊言,可終究還是欺騙,而在一對相愛的人的眼裡,這可能就是最大的污點。
“阿孃,爹爹是真的生氣了。”小芳和小華對視後率先說話。
何雅發現雙生子在表達自己意見的時候通常會先對視一眼,好像通過這一眼,他們心裡已經知道彼此的想法。
“但是,阿孃,我們會幫助你讓爹爹消氣。”小華軟軟的抱住她的胳膊。
這一瞬間,何雅感覺真的很溫暖和充滿勇氣。
可是……
“依我們對爹爹的瞭解,難度很大……”
“不過,我們已經給你想好了策略。”
何雅:……
這倆奇葩真的是她的孩子麼?
爲了避免打擊到兩顆幼小的心靈,何雅只得裝作感動的樣子聆聽下去。
別看平時小華蹦躂的多,這時候一本正經地極拜地看着滔滔不絕的小芳。
沈小芳語言概括能力出乎何雅意料,精髓是“敵不動我不動,誘蛇出洞,一舉殲滅”。
很好,是姓沈的才能培養出來的。
“阿孃,你今天晚上肯定還是白忙活。”小芳看見何雅眼底的懷疑一點都不氣餒,反而相當胸有成竹。
“爹爹現在就是要你急,越急他越解氣,越高興。”唔,好像符合他的性子。
“至於舅舅和舅母,阿孃不用擔心,就算是爲着我們,爹爹也會保着他們的,藍小侯爺麼,阿孃更不用擔心了,她是永嘉長公主的遺子,而且聖上早有集中兵權的決心,正是時機收回武定侯手上的兵權。”
想不到這小子對朝中事也很清楚。小芳見何雅吃驚,小嘴微微一笑:“平日爹爹也會跟我講這些。”
自己果真是比不過他在孩子心底的地位,何雅黯然想到。
小芳忽又一笑:“阿孃,你想,假如你種了一顆白菜,天天給它澆水,施肥,捉蟲,一心想讓他長大,你會不會讓別人給輕易挖走?”
當然不會……何雅沒忍住抱起小芳吧嗒親了一口,這白菜口感真好。
另外一顆白菜不樂意了,何雅抱起來照樣親了一口。
“但是……”紅紅的小白菜又來了一句,何雅捂住心口,能不能一次說完?
“但是爹爹機敏睿智,怎麼會留這麼大口子?只怕爹爹是真的想……”
何雅忙堵着小芳嘴,這麼大點的小孩,怕是想到哪就說到哪,只是她不允許這麼擔心下去。
“爲什麼不想爹爹是故意放你們在這兒?好叫我知道他的重要,知道他這麼多年來的……辛苦和不易,他就是生氣了,只要阿孃給他認個錯,道個歉,他就會接咱們回去的,你們還是好好幫阿孃想想辦法,就算他是塊石頭,咱們也給他捂熱了。”
“嗯!”三雙手重重握在一塊。
這邊母子同心,那邊沈府內卻悄悄發生着變化。
當晚,何雅再探沈府,出乎意料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但是……整個沈家爲什麼一個人也沒有!而且除了房屋在,裡面都是空空蕩蕩的。
“想不到相爺如此神機妙算!”馬元嘖嘖有聲,在何雅殺人的目光中自動閉嘴。
尿性,有本事你出來啊!何雅惱的要砸牆,看來她還真是自作多情了。
想起小芳那句“敵不動我不動”何雅斂了氣,也不在福園裡呆了,跟了馬元回去一夜未眠。
次日馬元探來消息,轟動一時的翡翠觀音案已經結案,卻是一夥江湖飛賊生事,與亂黨無關,不相關的人該放就放,都已經走了。
皇帝還重新下了一道聖旨:明王之亂中的亂黨已經伏誅,以後任何人不許再借亂黨之明生事。
唔……這倒是好事,真正偷取了翡翠觀音的是周揚,又想利用翡翠觀音陷害於她,結果反倒害了李老夫人,又王夫人牽涉到沈家種種陰暗秘聞,這些事一旦暴露,皇家顏面何存?看着雖是草草結案,其中端帝趁機肯定也撈了不少好處。想當年何世平雖然擁護明王,可說到底也是擁護成帝的遺旨,而且她和何綱在營救端帝上也是出過力的,看來端帝還沒有滅絕人性。
只要哥嫂和藍景明都無事就好,但怎麼沒見哥嫂他們來尋她?而且馬元也沒提到何綱。
馬元道:“我今日去時人都已經放走了,何夫人是被一位姓玉的接走,藍小侯爺,天剛亮就被侯府的馬車拉走了。至於何大哥,我那拜把子也說不清楚,牢裡面沒有,也沒有被放出去的記錄。”
唔……何雅來回走了幾遍,揣摩不透沈澈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何雅發現馬元還沒走,不由奇道:“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