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花!”
“他咬我!”肉圓子舉着手掌,手心兩個大大的牙印子,又補充了一句:“主僕兩人都是屬狗的!”
沈澈陡然喊:“啊……疼!”
何雅汗要滴下來:“哪疼?何春花,你給我出去,罰你晚上不準吃飯!餓死你!”
肉圓子聽懂了,不準吃飯可以吃肉啊!喜滋滋地出去了。
沈澈鼻孔往外出氣兒,表示很不滿,何雅笑道:“別這麼小氣,來,爲了補償你的鴿子,我今天給你講個關於肉的話本子。”
從何雅第一次要賣話本子掙錢開始,沈澈從何雅那兒聽過的話本子就沒有重複過的,受傷這些日子以來,爲了打發他的無聊,何雅幾乎一連一個講,沈澈很高興,玉硯揪了揪耳朵,見沈澈沒攆他,自發賴皮不走了。
何雅這些話本子,內容不入流不說,情節荒誕不說,但就是吸着人想讓人聽下去,偶爾聽得他面紅耳赤的,沈澈倒是掃過來一個眼神,說他是心中有坨屎,眼裡就有一坨屎。
總歸是想聽的,尤其今天要講“肉”,玉硯早領悟到此肉非彼肉也。
但今天的肉也太嚇人了,玉硯聽得再也不想吃肉了,表示強烈抗議:“夫人你這肯定是瞎編的,嚇唬小孩兒的!”
何雅道;“我就說你要沒膽子就別聽,我今天講的都是真事兒。”
沈澈沉默半響道;“從我掌管暗使三司以來,經歷大小無數案件,從未聽過如此駭人之事。”
何雅心道我說的又不是你們這裡的,卻聽玉硯憤憤道:“夫人您這不就是不想讓老爺追究肉圓子偷烤鴿子麼?犯不着還要編這麼一個故事,人心哪有這麼險惡?”
何雅道:“人心不險惡?玉硯你非要跟我犟是吧,我今天就給你將一個我親身經歷過的。”
玉硯屏了氣。見何雅真有些生氣了,何雅想了想,慢慢講道:“你們也知道。我惡名遠揚,其實主要是因爲我不喜歡循規蹈矩地屋裡呆着。女子生來也應有與男子同樣的權利,所以那一年,有個戲班子到我們家來後,走的時候,我就偷偷地跟着溜出去了。因爲我聽他們說要去大黑山採一種極爲罕見的血蘭花……”
何雅把前世的事情改頭換面套在了裡面,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竟被玉硯激得回憶起來,這感覺就像是拂去玻璃上的一層土。斑駁卻依然觸目驚心。
沈澈和玉硯聽得專注,不想何雅有這樣的魄力和經歷。
“他們並不知我的身份,但並不影響我和那班主還有其中的一個姑娘漸漸成爲好朋友,我們無話不談,歷經辛苦,終於在一處懸崖找到了那血蘭……”何雅眼神中有什麼在漂浮,當時承接的那個項目正是去尋找一種珍貴的抗癌藥物,採回樣本之後,如果組培成功,將有可能大規模治治癒血癌;但這種藥物也被某知名生化公司控制。他們希望的是能將這種植物資源壟斷,獨佔市場,至於那些患者的死活。拿錢來換。分歧由此展開,何雅脣角露出一抹慘白的笑容:“最終我被推下懸崖,卻在最後一刻拽住了一個人。”
“你拽住了誰?”沈澈問。
玉硯緊張的不能呼吸。
“我拽住了那個姑娘,是本能,然後我們一同墜入雪海里,她死了,被我砸死的……”
夫人您這個故事太逼真了……玉硯覺得手心發汗。
沈澈看着何雅的眼睛,總感覺這並不是一個故事。
“還沒有完,不是想聽殘忍的部分嗎?她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奮力去尋找生路。我不回頭,一直走一直走。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只是感覺不到我的腿,我的手……”何雅笑了笑;“到了一個地方,我突然發現我又走回去了,雪崖、岩石、墜下的包袱,那姑娘的衣裳,唯一不同的是……那姑娘的褲子被割開,一半截大腿上的肉不見了,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那肉……是被人用鋒利的匕首割了下去,從傷口可以看出來……我們路過青城鎮的時候,班主曾購買了一把這樣鋒利的匕首……”
玉硯猛地嘔了起來。
“你走了多久?”沈澈忍不住問。
“我也不知道,有時候天黑了就歇一歇,不敢歇太長時間,怕再也走不了。”何雅眼神有一瞬間的空洞。
沈澈心底那種感覺更爲真實,對於那班主,對於那姑娘,何雅似乎隱藏着一種奇怪的情愫。
“那後來你是怎麼得救了?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怎麼受得了那份兒罪?”玉硯忘了沈澈在,大聲問道。
何雅視線落在沈澈臉上,瞧見沈澈眼底濃重的擔心,不由撲哧一笑:“傻了吧,你們倆,這不過是我編的故事,專門嚇唬你們的,誰叫你們和我作對!”
玉硯猛地鬆了口氣,還真以爲那人吃了那姑娘一條腿。
玉硯出去了,何雅起身準備點燈。突聽沈澈低語:“這真是你編的?”
何雅停住,笑道:“難道還是真的,我可從連盛京都沒出去過呢,什麼時候你帶我去外面看看……”
話未說完,便覺手腕被人大力扯住,她想往回扯,又想起沈澈的傷,只得隨着他輕伏在他胸口:“小心傷口……”
“你到底從哪來?”一語問出,沈澈不動,低頭看着妻子的眼,他這話未經考慮,是本能問出,說出來之後自己也吃了一驚,不過他素來從臉上看不出什麼,但是卻清楚地看見妻子臉上的驚訝,這瞬間的驚訝讓原本離奇荒誕的猜測一下子有了根一樣,沈澈心裡茫茫的一片,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者什麼都不是。
何雅定了定心神,臉上已經恢復自然:“我從哪來,你不清楚麼?你來摸摸我……”
她舉起他的手摸在她臉上,溫度是有的,軟軟的,滑滑的,沈澈猛地捧起她的臉吻了上來。
何雅來不及推他,卻也不能由他,那身上口子剛止住血。
“不管你從哪來,都是我的,都得一直在我身邊……”低語伴隨着灼熱的吻,直到懷裡的人靜止不動。
燈終於點上,何雅端過來看他前襟,果然透出點血跡,不由氣道:“以後不給你講了!”
沈澈眼含擔憂:“你還沒說。”
何雅無奈,將燭火放下,握了他手道;“我能去哪?除了你肯要我,也沒別人了。”
這可憐的語氣,沈澈笑了:“那是,你可是有名的盛京一虎呢。”
何雅也笑:“看來我這故事講得還可以,以後沒飯吃了,可以靠這個吃飯。”
沈澈嘴癟了:“有爺在輪不到你拋頭露面,給我乖乖在家生兒子!”
眼珠兒一轉:“我這幾天怎麼沒見你喝藥?”
說的是讓姜大夫專門給何雅調配的孕子藥,何雅臉苦了,好不容易跑到這兒,還要吃藥啊,沈澈一看就明白了:“沒帶過來是吧,無妨,陳大夫也會。”
何雅:……
天亮時,何雅被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吵醒,外面似乎有很多人,耳際有熱氣,她纔想起來昨夜和沈澈說話說到太晚,他硬是沒讓她睡到軟榻上,而是就貼着他而睡。
“怎麼了?”
沈澈臉上並沒有驚慌,何雅自然地放下心,不過有些不明白。
“雅雅你得快點穿上衣裳,王爺他來了。”
看樣子沈澈是早就得了信,卻不早點叫她,收到何雅的白眼,沈澈只是笑了笑,心道還不是想讓你多睡會兒。
何雅手忙腳亂地收拾好,外面已傳來通報聲,靜王周煜文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何雅忙下跪恭迎,周煜文瞧也不瞧何雅一眼,疾步走至牀前:“雪涯,你可好些了?”
雪涯正是沈澈小字。
沈澈欲下牀行禮,卻被周煜文攔住:“你我兄弟,何需多禮?”
沈澈道:“夫人,給王爺上茶。”
何雅被這一聲夫人叫暈了,恍了恍神連忙跑出去了,外面一看,裡三層外三層重兵把守,還有一個宮裝麗人。
周煜文來看沈澈還帶着女人?
但這女人看着也不像是侍妾之類的……疑惑間,那女人倒是大方地走了過來,長相中人之姿,卻有不凡氣質,一笑間大氣天成。
“可是沈夫人,燕嫺久仰了。”
女子用“久仰”,還少有人“久仰”於她,但這女子眉眼之中毫無做作之態。
燕嫺、燕嫺,莊燕嫺,何雅猛地醒悟過來,原來這是周煜文的原配夫人,未來的大周后。
忙欲行禮,卻被莊燕嫺扶住:“謹瑜與雪涯情同手足,你我也當如姐妹,何需多禮。”
說得好聽,躺牀上的不是你家男人。
不過這莊燕嫺竟然也能下得廚房,處處落落大方,頗有光明磊落之氣,令人難生不喜之心——當真有母儀天下之風。
稍後跟隨何雅進去親自探望沈澈不提,當晚便與周煜文同住莊子上,何雅此時方纔明白,沈澈同周煜文桃代李僵不過是第一步,這第二步便是繼續裝做重傷,好消除那昭王的懷疑和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