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很快偏轉開頭,不敢再看了。
“傅二娘子若肯告知,他日,我必有重謝。”
齊昭若擲地有聲地扔下了這句話。
他的“謝”字,與旁人的,可是大不一樣。
傅念君知道,也是第一次發覺。
發覺這個人,不像是個貴族公子,而更像一個重諾言情義的江湖兒郎。
刀頭舔血,快意恩仇。
周紹敏……
確實是那樣一個人吧。
恩是恩,仇是仇,冷酷,有時卻又衝動熱血。
所以他那麼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
雖然能理解,卻不能釋懷啊。
傅念君在心裡苦笑。
齊昭若見傅念君又不說話了,也頗覺無奈。
這個小娘子的神思還真是不定。
“告知……”
傅念君幽幽道:
“齊郎君爲何覺得我會知曉?”
齊昭若蹙了蹙眉,“你會不知?”
“若當真是個厲害人物,又豈會這般容易露面?”
傅念君嘆了口氣。
她原本以爲齊昭若會有些生氣,可是他倒表現地很平靜。
“是麼……”他喃喃道:“什麼線索也沒留下麼……”
“沒什麼線索也是線索。”
傅念君說着:
“畢竟能如此挑釁傅家,又有財力能力籌謀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她說這句話,既是合理地分析,又是試探齊昭若。
齊昭若的眼神果然閃了閃。
傅念君知道,他其實應該比自己更加接近那幕後之人。
畢竟他比自己晚死,他知道的更多。
傅念君站起身來,撫了撫裙子,對齊昭若微笑:
“我只是一個普通閨閣小娘子,太多事情不知道,若是齊郎君有想法,不如可以找機會與我兄長接觸接觸。”
齊昭若嗤了一聲,“普通閨閣小娘子?”
怕是沒人會比她更不普通了。
她倒是機靈,這話是想誘他去與傅家直接談,對等地談。
用他的籌碼,去換傅家的合作。
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傅家……
他垂眸思索了一下。
有沒有必要呢……
這倒是值得想一想。
傅念君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中也捏了把汗,不由暗道,好在他如今成了齊昭若,到底顧及着身份,自己與他這樣虛與委蛇他倒還肯聽幾句。
其實傅念君也不是真的想拉攏他和邠國長公主,先不論長公主那個脾氣性子,就齊昭若來說,於自己本是把雙刃劍,甚至對內的刀鋒還更鋒利一些。
齊昭若與周毓白相比,沒有後者那麼複雜聰明以及難以捉摸,其實他更適合合作。
但是自己所言相助周毓白,起碼還能用“預見未來事”這個做籌碼,可對齊昭若來說呢,他現在並不缺這些遠見。
他缺的,只是礙於齊昭若這個人的身份地位,無法做到他想要的事罷了。
他現在頂着個紈絝的名號,無人無財,就像被折了手腳。
她也幫不了他。
傅念君感慨,老天爺固然對自己沒有什麼同情心,好在對齊昭若也是一視同仁嘛。
齊昭若略微一沉吟,就也不再多說了,離去前只深深瞧了傅念君一眼,丟下了一句冷冰冰的“告辭”。
沒禮貌的傢伙啊。
傅念君看着那扇微微晃動的門板。
她想到了周紹敏一腳踹開東宮寢殿槅扇的時候,他今天又是踹門而入的。
有本事再踹啊。
她撇撇嘴,她大概是一輩子都不會對這個人有什麼好感了。
直到齊昭若起身離開,一直縮在那裡的兩個丫頭和絲絲才覺得鬆了口氣。
這個明明人比花嬌的少年怎麼會帶給人這樣強的壓迫之感?
她們幾個心裡頭都有這麼個疑問。
“還縮着幹什麼?”
傅念君提高了嗓音,芳竹和儀蘭才戰戰兢兢地跑過來。
相比而言,絲絲更加害怕。
“傅二娘子……我……”
傅念君擡手製止她: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
傅念君舒了口氣,腦子裡的事情依然很雜,需得好好理一理,她沒有心思再應付一個絲絲。
“我允諾你的事情一直在,這次不怪你,但是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了。”
她對絲絲笑了笑。
畢竟絲絲不是她的親信,自己拿她做親信也太過扎眼。
互相合作,合作完了自然也就散了。
絲絲看見傅念君還對自己笑了一下,更是又慌又愧,低着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傅念君又吩咐了幾句,才和兩個丫頭先行一步。
絲絲一個人留在雅間裡,發了好半晌呆,纔敢偷偷摸摸地摸出茶坊,找路回去。
她這回,好像給傅二娘子惹了不小的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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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昭若出了門,小廝阿精已經探頭探腦有一會兒了,不妨被人一巴掌打在頭上。
“看什麼?走。”
阿精委屈巴巴地瞧了自己言簡意賅的主子一眼。
咦?怎麼臉色這麼差?
他斗膽問了一句:“不知郎君是去見過了哪位小娘子?”
爲什麼知道是小娘子呢?
因爲他聰明。
他們郎君這麼神神秘秘的,怎麼可能來見男人嘛,阿精自認非常瞭解齊昭若。
齊昭若只是瞥了他一眼,“你也認識。”
阿精捂嘴輕叫了一聲:“難道是傅二娘子?”
齊昭若沒有回話。
阿精知道這就等於默認了。
竟然真的是傅二娘子啊!
阿精兩隻眼睛閃閃發光,興奮道:“傅二娘子啊,郎君,小的覺得她挺好的,她上次不是給我指路去尋壽春郡王救您嘛,雖然到最後壽春郡王好像也沒出啥力……”
阿精搔搔頭,嘿嘿笑了兩聲:“可就是不知爲什麼,覺得壽春郡王和傅二娘子挺聰明的樣子。”
大概是他們身上那種大勢在握的自信讓他有這種錯覺吧。
阿精點點頭,當然是錯覺。
他家郎君又不是壽春郡王救出來的。
“也挺樂於助人。”
他補充了一句。
畢竟當時齊昭若其他那些狐朋狗友哪個不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周毓白真的沒有爲救他出力嗎?
阿精一個小廝當然看不出來什麼,可齊昭若卻擰着眉。
他從獄中脫險,到底是不是周毓白籌謀的?
他的這個爹爹,如今的表兄……
他真的看不穿!
那張對着他總是表情淡淡的臉,自己去他府上,周毓白對他的態度也依然故我,什麼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