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心裡定了定,卻又聽見他得寸進尺:
“幫我倒杯酒?既然是要我幫忙的話。”
傅念君有些怒起。
明年他就會知道自己幫了他多大的忙了,竟然說這樣的話!
“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再幫您叫那幾個官妓來。”她說着。
周毓白的眼中似乎有笑意滑過,他的神情還是淡淡的,可是卻不讓人覺得冷清而難以靠近。
就像突然食人間煙火的普通少年。
果真他不是像外頭說的那樣啊。
傅念君腦子裡那個成年後的淮王的影子淡淡地褪去了,好像這個人才是自己認識的一樣,他就應該一直是這個樣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忙正了正心神。
“我也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聽齊昭若說過,你給他倒過酒。”
話題引回了她的身上,傅念君知道,他同意出手了。
她又坐回去,不由輕聲咕噥了一聲:
“我如果說和齊昭若什麼都沒有的話,大概也沒人會信。”
起碼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頭第一個不信。
周毓白好像覺得這話很有趣。
這個傅二娘子真的和外頭說的很不一樣。
“他……算了。”
周毓白想到了齊昭若近來的奇怪之處,也不大想談他。
“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他垂下眼睛,“姑母她有時候也太放肆了。”
把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和太后、徐德妃,還有肅王那一家子同氣連枝的,連蠢和衝動也是一脈相承。
一個小娘子罷了,她也能被煽動了去尋釁,是該被挫挫銳氣了。
別說齊昭若現在沒事,即便是有事,她這樣的作態,又是御史們好一筆談資。
這些年來皇家的私事,御史們沒有少罵。
而杜淮那一家人,杜判官爲人就很油滑,由此多少能看出點家風來,只是國朝對於皇子們的限制很多,他是不能多與朝臣結交的。
傅念君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語氣反而輕快道:“有勞七郎了,只要您能想法子擋住長公主,杜家自然好處理。”
她似乎早就把一切都籌劃地妥妥當當的。
周毓白看了一眼她飛揚的眼角眉梢,也勾脣笑了笑。
今天那陳三郎也不算做了一件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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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念君回去自己的小閣裡,芳竹和儀蘭擔心地直跺腳。
生怕又有哪個房裡衝出來三五個郎君奪門而逃的場景出現,那明日這中山園子正店也要留下她們娘子的一段“佳話”了。
看到傅念君平安回來,兩個丫頭才總算放心下來。
“還、還好嗎娘子?”儀蘭問得小心,“是、是哪位郎、郎君,您還合意嗎?”
“……”
傅念君常常面對她們無話可說。
她覺得自己彷彿也成了狎妓的男人,還是衆妓口中風評很不好的那一位。
“還有您讓二夫人的人幫您逮人這回事也太那啥了吧?”
芳竹的話落,傅念君纔想起陸氏幫她的“小忙。”
解決那個陳三郎。
今天他們二人的小聚也不算是件隱秘的大事,陸氏能打聽到,就能幫她這個忙。
傅念君也沒推辭,否則要單獨見到周毓白和周毓琛,除非是萬壽觀那樣的機會。
“都別胡說了。吃東西吧。”傅念君不願意再和她們說這個,兩個丫頭,一個比一個想得多。
而周毓白那裡,被攔在路上不得入的陳三郎終於被放進來了。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擦着額頭上的汗,“就被兩個兇惡的大漢攔住了去路,咦?七郎那幾位官妓……”
周毓白也吃得差不多了,“那兩個是我手下的人。”
他不用特地吩咐,手下的人都很有眼色。
“是、是嗎?”陳三郎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傻傻地乾笑幾聲。
周毓白不明白,這樣一個人,他會有什麼別的目的?
他不覺得今天是個偶然,他也不習慣身邊出現偶然。
“那七郎,這銀子……”陳三郎期期艾艾地說。
再不好開口他也得開口啊!
他借銀子的事確實是真的。
周毓白站起身,“銀子你再問我六哥。我吃完了,陳三,走吧。”
“啊、啊?可是我還沒吃完啊……”
陳三郎欲哭無淚,但是再看一眼,人家已經出門了。
這可真是……
“七郎,六郎他幾時有空啊……”
他又忙不迭追出去。
他還真不知道周毓白這是什麼意思。
可週毓白卻不願意再和他歪纏下去。
太湖水利的事,既然決定要改,他就要儘快着手去做,從東京一個指令下達到江南,並不是三兩天就能做到的。
可是猛然間,周毓白頓住腳步回頭,很奇怪……
與此同時,周毓白望去的方向。
中山園子正店今日的貴客並不只壽春郡王一個。
明暗相接的小閣裡,桌上擺着滿滿的酒菜卻一口未動。
一個身影獨坐在桌後,挺拔而清瘦,二樓並不敞亮的小閣內他的面容一片模糊。
“走了?”
他的聲音很清,也很有威懾。
“是。”
有個屬下在向他稟告。
“陳三是個沒用的,他能套出什麼話來,我早就不該抱有這點希望的。”他像是自嘲般說了一句。
“不過也不錯,他既然今天能出來,應該是準備的差不多了。”
這個“他”,自然就是周毓白。
屬下又稟告,“倒是有個小娘子和七郎說了一會兒的話。”
“小娘子?生得什麼樣子?”
那人倒是不知道什麼小娘子。
“郎君恕罪,屬下眼拙,沒瞧清。”
“罷了。他還年輕呢,年少慕艾,總有幾筆風流債的。”
那人並沒有把傅念君的事放在心上。
他似乎擡起了手,應該是在飲酒,落在桌上的是一片寬大的袖子,自說自話地呢喃着:“你要怎麼處理太湖水利的事呢?還是用圩田?哈哈……”
他笑了幾聲,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真是天真……”
笑夠了又喝了一盅千日春,他喃喃唸了幾句。
“一直都那麼天真。哎,真是可憐啊……”
他的嘆息又長又緩。
漸漸地整個屋裡沒了聲音,下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一副很漂亮的簾子微微晃動,安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