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聽了他的話果然停住了腳步,程奕楓以爲她終於要放棄抗爭了,卻見她慢慢的轉過身,脣角帶着一抹有恃無恐的笑容。
“你以爲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她笑笑,對他的話毫不慌亂。
程奕楓蹙眉,心裡思索着她怎麼會這麼鎮靜,卻聽她又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法律上有規定,夫妻雙方分居兩年或兩年以上就視爲自動離婚吧。”
原來她是打的這種主意。
聽她這麼一說,程奕楓反倒是笑了,眼中既有寵溺也有嘲笑她的不自量力,“靜言,四年不見了,你還是像過去那麼天真。”
靜言蹙眉,“你什麼意思?”
“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程奕楓得意的挑眉,“我這輩子可是都在跟法律打交道,你真以爲用這種藉口就想擺脫我?另外我在這裡可以順便給你普法一下,法律上從來沒有過‘分居兩年自動視爲離婚’的條款,有的只是夫妻雙方因感情不和如符合分居兩年的,可以以此爲條件向法院提起離婚。”
他笑笑,又道:“我們的確是符合分居兩年這沒錯,但前提是你必須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才行。”
靜言冷笑,“你說了這麼一堆又有什麼用?我只要提起訴訟不就好了?”
“所以我才說你天真。”程奕楓的笑意更深了,“你以爲你提起訴訟法院就一定會判離婚嗎?民事離婚官司,首先法院是要進行調節的,除非調節失敗,雙方堅決要離婚的纔會開庭。而且我也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就算你要到法院去告我,我也堅決不同意。”
靜言氣結,“你!”
“在人脈關係方面,我雖然沒有你哥那麼人脈通天,但是找找關係也是很容易的。”程奕楓微微眯眼,話裡帶着警告,“你真以爲跟我打官司是那麼容易就能勝訴的?”
靜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程奕楓,你是個檢察官!難道還想知法犯法不成?”
她覺得他大概是瘋了,爲了這種事去行賄法官,賭上自己的前程,他腦子難道是被流彈爆破過麼?
誰知程奕楓只是不爲所動的聳聳肩,“爲了你知法犯法,這沒什麼。”
靜言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簡直是神經病!”
“想跟我對簿公堂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吧。”程奕楓有些挑釁般的看着她,臨走前還不忘諷刺她一句,“順便好心提醒你一下,多跟你哥聊一聊法律知識,總這麼法盲可不好,不然哪天被人騙了都不知道。明天我會來看小野的,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他說完便轉過身離開,甚至還耀武揚威的衝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
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靜言就惱火,忍不住大聲道:“誰需要你過來看小野了?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
一直到程奕楓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她都始終無法平息自己的怒火。
*
“從法律上來說,我們仍然保持着夫妻關係。”
坐在小野的病牀前,靜言耳邊仍然迴響着程奕楓的這句話。
她有些疲憊的按了按眉心,眉宇間充滿了愁鬱。她不是個法盲,也知道簽了協議沒領離婚證就不算是真正的離婚,之所以這樣毫不慌張的過了四年,是因爲她記得法律上規定夫妻雙方分居兩年以上就可以離婚,因此她纔沒有太緊張。
但現在看程奕楓的姿態,這件事明顯不會是這麼好解決的。
他不惜違背自己做法律人的初衷也堅決不跟她離婚,這麼看來,難不成他是真的愛上她了?
可是如果真的愛上她,那她曾經給過他那麼多機會,十幾年的時間,他早幹嘛去了?現在這麼執着又有什麼用?
靜言忍不住搖頭,不可能,他一定只是男人的佔有慾作祟,過去沒能得到的東西跑了,所以他心裡覺得不甘心罷了。
這麼一想,靜言才慢慢靜下心來。
“媽媽……”
正當她走神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虛弱的呼喚,她急忙回過神,卻見小野眨巴着一雙眼睛委屈的盯着她。
“嗯,媽媽在這裡呢,怎麼了?”靜言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關切道:“哪裡還不舒服嗎?告訴媽媽。”
小野嘴一癟,寵着她撒嬌,“頭好疼哦。”
靜言看他難得撒嬌,心更是軟成了一汪水,可是卻還是忍不住責怪他,“活該,要不是你自己亂跑,怎麼會摔倒頭?”
小野撇嘴,哼了一聲道:“你肯定不是我親媽,這個時候居然不安慰我,還甩鍋給我,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
“我本來就不是你親媽。”靜言挑眉,“我當初沒想要你來着,是上帝非要把你塞進我肚子裡的。”
要說小野這孩子,大約是因爲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上出生的,所以膽子格外的大,很多同齡甚至比他大很多的孩子不敢去做的事,他都敢做。再加上在敘利亞的時候難免會和維和部隊的中國軍人混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他對軍械也很瞭解,甚至跟其中一些軍官學會了49秒挽成95-1式自動步槍分解結合。
平日裡他也不喜歡那些小玩具,對各種坦克高達樂高之類的模型很感興趣,算是個真正的小男子漢,從小就不怎麼哭,摔了也不會找大人哭喊撒嬌,都是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嘿嘿笑一笑,拍掉身上的土繼續玩。
所以他這一次忽然變得這麼柔軟,靜言還是覺得挺窩心的。
但不管怎麼樣,孩子到底是自己,磕着碰着了,最心疼的還是她。
說過了也罵過了,靜言便開啓了慈母模式,問他,“喂小子,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趁你現在是個病號趕緊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聽她這麼一說,小野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什麼都給我買嗎?”
“僅此一次。”
“那我要新的密蘇里號軍艦樂高模型!”
靜言扶額,“前幾天譚叔叔不是給你買過一個新高達了嗎?”
“那是爸爸買給我的,你沒給我買,而且我要最最最新的!”
之前因爲是在程奕楓面前,她也有意無意的想要讓他誤會,所以沒有糾正小野的叫法,但現在她覺得有些不合適了。
想了想,靜言抿了抿脣,語氣認真地說道:“小野,以後見到譚叔叔不能再叫爸爸了,知道嗎?”
小野有些不理解,“爲什麼啊?”
“沒有爲什麼,他不是你爸爸,以後不能再亂叫給人家添麻煩了。”
“哦……”小野有些不開心的拖長了尾音,但這崽子到底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兒,所以沒過三秒就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媽媽,那我的樂高!”
靜言:“……知道了知道了,別的事怎麼不見你這麼惦記。”
跟小野說了一會兒話,靜言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有時候她是真的很感謝上天把小野帶到她身邊。過去的四年,很多時候都是小野撐着她走下去的,如果沒有小野,她怕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
程奕楓從醫院離開後,便給譚與鈞打了個電話,提出想要和他談一談,譚與鈞倒也是個爽快的人,聽了他的話便答應了下來。
兩人約在了一間茶館見面,程奕楓倒是早就到了,而譚與鈞大概是半個多小時後纔到的。
兩人面對面的坐下,譚與鈞也不和他廢話,開門見山道:“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想跟你談談靜言。”
“哦?”譚與鈞挑眉,諷笑道:“真是天上要下紅雨了啊,程檢這是終於開竅了?”
無視他的諷刺,程奕楓問道:“我想知道她過去四年是怎麼過的。”
“能怎麼過的,炮火連天的地方,當然是會受傷也會有危險,隨時都有可能喪命。不然你還指望她跟你在國內一樣,每天過得那麼舒坦,可以肆意的花前月下。”
若是放到之前,程奕楓怕是早就怒了,可現在是他有求於人,更何況譚與鈞說的句句屬實,他也沒有反駁的資格。
他垂下眼想了想,又問道:“那她胸口那道疤是怎麼回事?”
譚與鈞微微眯眼,“你看到了?”
“嗯。”
“都是因爲你唄。”譚與鈞諷刺的看着他道:“有時候我也是挺想知道的,你究竟好在哪裡了,怎麼就值得靜言爲你那麼豁出性命?”
程奕楓蹙眉,“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你送她的項鍊丟在了大本營裡,她冒着危險回去取那條項鍊,結果被俄軍的流彈擊中了。”譚與鈞擡頭看了他一眼,“這些你應該知道吧?”
這些事情他確實是知道的。
當年孟靖謙就告訴他,靜言爲了取他送的項鍊受傷,只是那時孟靖謙告訴他,她已經死了,所以他也信以爲真,並且一直自責了這麼多年。
見他一臉懊悔,譚與鈞心裡便已瞭然大半,又道:“只不過,你不知道的是她並沒有死。醫生後來說,子彈距離她的心臟不到一釐米,如果再偏一點點,她大概就沒命了。她受傷昏迷期間,我自作主張把那條項鍊寄回了國內,這也是爲什麼孟家會把項鍊轉交給你的原因。”
“我原本並不想說靜言沒有了,是大使館後來弄錯了消息,把另一位殉職的女記者當成了靜言,消息誤傳到國內,再加上那條項鍊,就連孟家人也以爲靜言是真的沒了。”
這些事,他後來也都知道了。
譚與鈞直視着他道:“孟靖謙,我曾經很討厭你,甚至說很厭惡你。我是真的看不出你究竟哪裡值得靜言爲了你做到那種地步,不過是一條項鍊而已,她就能連命都不要,而你又爲她做什麼了?”
譚與鈞的話讓孟靖謙有些無言以對。
確實他說的沒錯,靜言爲他做了那麼多,而他卻從沒給過她什麼。
譚與鈞說完便站了起來,“我的話言盡於此,今後該怎麼辦,你好自爲之吧。”
他起身準備離開,程奕楓卻忽然又道:“你爲什麼沒有跟她結婚?”
譚與鈞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很希望我跟她結婚?”
“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程奕楓自嘲的笑了笑道:“你和他在一起四年,應該說你是最有機會的人,既然如此,你爲什麼沒有和她在一起?”
“因爲她心裡還有別人。”譚與鈞笑笑,“我是喜歡靜言沒錯,如果他願意跟我結婚,我是無比願意的,但很遺憾,她心裡的人並不是我。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即便我再喜歡她,我也想要一個全心全意的人。三個人的世界太擠了,我可不想跟她在一起的同時還看着她爲別人傷心。”譚與鈞說完,眼中又有了一種異樣的光芒,“更何況,我已經結婚了。”
這下換程奕楓驚訝了,“你結婚了?”
“這很奇怪?”譚與鈞聳肩,“事實上那天在銀樽你遇到的那個,就是我妻子。”
一想起那天的事,程奕楓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抱歉了。”
“算了,我就當你是關心則亂
吧。”譚與鈞倒是不甚在意。
他當真是那種謙謙君子,因此程奕楓對他的好感也多了一層。
從茶館出來之後,程奕楓便去了一家模型店,譚與鈞離開之前,他特意詢問了他小野喜歡什麼,準備明天去醫院看望他的時候買給他。
對於這個孩子,程奕楓實在是虧欠太多,甚至連他喜歡什麼都不知道,這個父親做的也真是夠不稱職的。
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程奕楓提着那個樂高模型離開了。
*
爲了能多和孩子相處些時間,第二天他特地起了個大早,早早的便趕到了醫院。
熟門熟路的找到小野的病房,原本他還有些擔心靜言也在,那麼兩人又會起衝突,結果推門進去之後才發現經驗並不在,只有小野一個人。
小朋友正坐在病牀上抱着iPad看動漫,聽見門響便立刻擡起了頭。
這還是程奕楓第一次這樣單獨面對小野,一時間難免有些侷促,見他進來之後站在原地不動,小野也有些莫名其妙。
眨巴眨巴大眼睛,小野奇怪的問道:“叔叔,你找錯病房了嗎?”
“哦,沒有。”程奕楓有些尷尬,“我就是來找你的。”
事實上小野對他也是有點印象的,看他這樣,心裡立刻明白了大半,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也是追我媽媽的人吧?”
“追你媽媽?”這下換程奕楓緊張了,急忙走上去坐到他牀邊問道:“怎麼,聽你的意思,好像有很多人追你媽媽?”
“對啊,以前在敘利亞就有很多人哦,還有帥帥的維和部隊軍人叔叔。”小野有些得意的說道:“所以後,你如果想追我媽媽最好先排隊。”
這小子倒是一點也不怕生,看他這個模樣,程奕楓對他愈發喜歡得緊,故意逗他道:“那除了排隊,我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比如……討好你之類的。”
誰知小傢伙卻十分傲嬌道:“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收買的哦,你沒有誠意的話是沒用的。”
程奕楓立刻將自己買好的樂高遞給他,“那這個怎麼樣?算不算有誠意?”
孩子到底是孩子,小野只看了一眼便高興地叫起來,“哇,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我之前還有跟我媽媽說要買這個的。”
看他一臉興奮,程奕楓心裡也鬆了口氣,可轉念一想,他是從譚與鈞那裡才得知了小野的喜好,換個角度來說,一個外人都比他了解他的孩子,作爲一個父親,他不得不說自己很難過。
靜言原本是去給小野買早餐的,誰知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裡面傳來了笑聲,心裡便有些奇怪。
雖然孟靖謙他們這幾天也常常來看小野,但是也沒有這麼早就來的情況,那會是誰呢?
帶着困惑,她推開病房門,卻見程奕楓正和小野玩的開心。
雖然她從很早以前就告訴自己要死心了,可是當看到眼前這溫馨的一幕,眼眶還是情不自禁的有些發熱。
小野本來還在專心玩着,擡頭見她站在門口不進來,便立刻道:“媽媽你怎麼不進來呀,你來看這個,是程叔叔買給我的,就是我之前跟你要的那個哦,嘿嘿,這下你省錢了。”
這家話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靜言有些無語,白了他一眼道:“別亂說話!”
而程奕楓更是不僅不生氣,還笑着道:“沒關係,童言無忌,更何況孩子的話也沒錯。”
見靜言臉色不好,小野以爲她生氣了,立刻放下模型小心翼翼的問道:“媽媽,你不開心嗎?”
靜言反問他,“你很開心嗎?”
“很開心啊,我終於拿到這個樂高了,當然很開心,程叔叔是個大好人!”
程奕楓藉機追問道:“那你喜歡程叔叔嗎?”
小野點頭,“喜歡啊!”
靜言心裡自然很明白程奕楓打的是什麼主意,可即便如此,在聽到小野的話後還是有些心酸。
趁着小野一個人玩的開心的時候,靜言便找藉口把程奕楓叫到了外面。
“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我勸你還是不要打歪主意了,小野不會接受你的。”站在外面,靜言抱着手臂盛氣凌人的說道。
程奕楓並不着急,“可小野說他喜歡我。”
“那是因爲你送了他禮物,今天換個人給送禮物,他都會有這種反應。”
程奕楓覺得自己最無法接受的就是靜言永遠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他有些無奈的看着她道:“靜言,你可不可以別這樣?我們大人之間的事是我們的事,你不要把孩子牽扯進去,你難道看不出他多麼希望自己有個爸爸嗎?”
不得不說,程奕楓的話確實讓她有些動搖了,孩子的反應不是假的,甚至還是最直接的。
剛剛小野在面對他時那種愉悅不是假的,所以她也有些動搖。
見她不說話,程奕楓立刻追問道:“言言……”
誰知靜言卻不再說話,只是轉頭走向病房。
就在程奕楓爲自己再一次失敗而失望的時候,卻聽她用不帶情緒的聲音說道:“這週日有個漫展,你要是想來的話就來吧。”
她說完便擰開了門把,程奕楓先是有些意外,隨後便喜出望外的大聲道:“我一定會準時去的!”
而靜言卻面無表情的進了病房裡。
她故意沒有告訴他漫展的時間和地點,爲的就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麼真誠,到時候會不會準時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