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公路上總是靜謐而又詭異,回去的路上孟靖謙一直都在悶頭開着車,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顏歆月幾次回頭去看他,可是他都始終不理她一下。
她想或許他還在爲靜言和程奕楓的事在和她生氣,畢竟靜言那番話實在是衝擊力太大,不僅是他,就連她自己也一時有些接受不來。
可她始終覺得自己有些無辜,畢竟程奕楓喜歡她也不是她能攔住的,她能做的除了避免和他的接觸,潔身自好以外,真的是別無他法了。
她一向最怕他的冷暴力,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他道:“靖謙,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只是冷着臉道:“沒有。”
“你一定是生氣了,我知道的。”顏歆月有些急了,“我知道你心疼言言,我也心疼她,可是這件事真的跟我沒關係,我對奕楓真的沒有那種想法……”
“哧——”的一聲剎車聲之後,孟靖謙一打方向盤便將車停在了路邊。
他熄了火,沉沉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她,“我沒有生氣,真的。”
“那你爲什麼不理我?”她的語氣顯得有些委屈。
“我之所以沒有說話,只是在氣自己而已。”孟靖謙咬了咬牙,有些懊悔地說:“我在想,如果我當初能固執一點勸服靜言不要嫁給程奕楓,現在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她也不會受傷了。我這個哥當得不稱職,我覺得對不起她。”
“靖謙……”顏歆月心疼的握住他的手,柔聲勸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太過自責了。靜言出這樣的事,是誰都不想看到的。”
孟靖謙轉眼看向她,眼中露出了一抹痛惜,“你知道嗎,我看到靜言流產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想到了你,你當時一定也很難受吧,都是我的錯。”
提起那時候的事,顏歆月也有些難過,可還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沒事的,都已經過去了,我都已經忘記了。”
事實上孟靖謙知道,她不過是在讓他安心而已,那兩個孩子永遠都會成爲他們兩人心中的痛,又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低頭抱住她,下顎抵在她的發頂上,悶悶的說道:“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出事了。”
“嗯。”她點頭,輕輕地反抱住他,“我知道,我相信你。”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相抱了許久,直到情緒都平復下來一些之後,纔開車回了家。
*
之後的幾天裡,孟靖謙一直都在律所和醫院之間來回跑,靜言還沒有出院,顏歆月雖然想去看看她,可是又怕影響她的情緒,所以只能一直這樣擔心着。
這天晚上她做好飯之後像前幾天一樣,坐在餐桌邊上等着他,門一響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你回來了。”她接過他的包和外套,關切的詢問道:“靜言今天怎麼樣了?情緒有沒有好一些?”
孟靖謙嘆了口氣,“還是老樣子,沒什麼改變。”
這幾天靜言一直都是那樣,不說也不笑,總是看着窗外發呆,就像是突然性情大變的人一樣,再也見不到往日的熱情如火,就連眼神都變成了一汪死水,沒有一點光彩。
說不擔心一定是騙人的,他一向樂觀向上的妹妹突然變成了這樣,他除了擔心就是怨恨。
程奕楓倒是每天都來,或提着雞湯或提着水果,可他從來不讓他看靜言一眼,他送來的那些東西,最後也都被孟靖謙毫不留情的分給了護士站的護士們。
“那靜言怎麼說?”顏歆月又問道:“她現在是什麼想法?”
“離婚。”孟靖謙有些無奈的按了按眉心,“她這幾天說的最多的就是離婚,除了離婚什麼都不說,看得出來態度很堅決,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她這次跟以前的無理取鬧不一樣,是真的下定決心要離婚了。”
顏歆月自知自己沒有置喙別人人生的立場,所以便問他,“那你怎麼想?”
“我尊重她的選擇。”孟靖謙有些絕情的說:“程奕楓這樣對她,我不認爲靜言還有跟他和好的必要,所以我贊同她離婚。今天在病房裡我已經給她起草了離婚協議,如果程奕楓還是不同意協議離婚,那麼靜言會直接去法院起訴他,我會親自擔任她的離婚律師。”
雖然顏歆月也知道放棄一個深愛了十多年的人有多麼困難,但她也同樣知道靜言愛得有多麼辛苦,所以最終還是贊同了孟靖謙的做法,認爲靜言應該離婚。
“那她還說什麼了沒有?”
“沒有了。”孟靖謙搖頭,“她只說讓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爸媽,現在她還不想讓長輩們知道。離婚加流產,雙重打擊她怕爸媽年紀大了受不了。”
這倒也是,畢竟孟家夫婦一直都那麼寵愛這個小女兒,一夕之間受了這麼多的苦,二位老人自然會覺得承受不了。
她只是覺得這些事發生的都太過突然了,明明前些天都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無法挽回的局面。
*
一個月之後
這天顏歆月像往常一樣在舞團指導演員們排練,中途休息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忽然指着臺下對她道:“顏老師,臺下有個人一直在看你。”
她愣了愣,轉身朝臺下看過去,卻看到了正站在下面朝她微笑的靜言。
顏歆月有一瞬間的呆滯,隨後卻驚喜過來,對團長打了個招呼之後便跑向了臺下。
“言言!”她有些激動地跑到靜言面前,對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意外地說道:“你怎麼會突然來這裡了?”
“我來看看你。”靜言的淡淡的笑着,“你現在有空嗎?可不可以出去聊一聊?”
“有空,當然有空。”顏歆月忙不迭的點頭,“你想去哪裡聊?咖啡廳?還是茶館?”她說完又意識到有些不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忘了
你不喝茶的,附近有家哈根達斯,我記得你愛吃冰激凌,咱們去那裡吧。”
“不用了。”靜言搖頭,“就去咖啡館吧。”
顏歆月換了衣服之後,兩個人便一同走向咖啡館,找了一個靠近窗邊的地方坐了下來。
她坐下之後才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指着靜言的頭髮驚訝道:“言言,你剪頭髮了?”
靜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短髮,隨即點點頭,“嗯,怎麼樣?好看嗎?”
她上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長髮及腰的樣子,沒想到短短的一個多月沒見面,靜言竟然就把那一頭長髮剪掉了。她現在的髮型是到耳邊的短髮,細碎而又簡潔,顯得很清爽,和以前那個天真爛漫的日系少女形象判若兩人。
視線再一轉,顏歆月才留意到她今天穿的衣服也不一樣了。
之前的靜言總是穿着連衣裙,小跟鞋,淑女而又文靜,再加上一頭長髮,絕對是萌妹子的代表。可現在她卻是一頭清爽的短髮,穿着黑色的機車馬甲,黑色的小腳褲,馬丁靴,再背一個鉚釘包,有種朋克風。
是因爲在受了那樣深重的情傷之後,所以纔要揮劍斬情絲嗎?
正當顏歆月想着的時候,服務生便走了上來,“二位喝點什麼?”
顏歆月毫不猶豫的說道:“兩杯奶茶。”
“我要冰可樂。”靜言忽然出聲打斷她。
“好的,一杯奶茶,一杯冰可樂。”服務生點點頭,“二位稍等。”
服務生剛剛一走,顏歆月就有些詫異的問道:“你不是喜歡喝奶茶的嗎?什麼時候換成冰可樂了?”
“歆月姐。”靜言忽然叫了她一聲,輕輕的笑了,“喜歡喝奶茶的從來就不是我,是你。”
她的話讓顏歆月猛然一愣,接着卻聽她繼續說道:“你看我今天的裝扮,再想想我以前的穿衣風格,沒有覺得很熟悉嗎?”
她這麼一說,顏歆月倒是慢慢回憶起來了,她記得她剛跟孟靖謙結婚的時候,靜言還不是長髮,而是俏麗的短髮,穿衣服也總是那種輕熟的感覺,並不喜歡穿裙子。等她回國之後再遇到靜言,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留起了長髮,也喜歡穿裙子,那時她一直以爲靜言是嫁人之後心態變了,難道……
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靜言卻反而笑了,“你猜到了,對不對?歆月姐,喜歡穿裙子,留長髮,喜歡喝奶茶,看舞臺劇,喜歡風信子的人從來就是你,而不是我。”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默默地學着你的樣子,留起了長髮,穿起了裙子,喝奶茶的時候不放珍珠,學着看那些晦澀難懂的舞臺劇,忍受風信子濃烈的香味。”
靜言搖搖頭,感嘆道:“可那從來就不是我。我不喜歡長髮,因爲太不方便了。我也不喜歡穿裙子,因爲採訪的時候根本沒有辦法跑,而我經常要跟同行去搶第一手的新聞。我也不喜歡喝奶茶,因爲我不喜歡奶味的東西,我喜歡的是帶氣泡的碳酸飲料。我也不喜歡跳舞看舞臺劇,而是喜歡散打看血腥的喪屍片。我更不喜歡風信子,而是喜歡傻不拉幾的滿天星。”
她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隨即自嘲的笑道:“我跟你,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你的溫柔和賢淑是骨子裡帶出來的,天生就是這樣優雅的氣質,而我是學的。畫龍畫虎難畫骨,我就是再學,終歸也學不到精髓,更何況我本身就不是你。”
“可是爲了跟他在一起,我還是努力去學習你的樣子。脫下了利索的長褲T恤,把衣櫃裡裝滿了裙裝,學着去鑽研那些生澀的舞臺劇,用好幾年的時間留了一頭及腰的長髮。”靜言低下頭,有些黯然的輕聲道:“可是有什麼用呢,他愛的人終歸不是我,我就是裝的再像,也無法變成他心裡那個顏顏。”
顏歆月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程奕楓跟他們說的話,他說他想和靜言求婚,還想和她一輩子在一起。
“靜言,其實……”
“歆月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其實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她釋懷的笑了笑,“我知道你跟他之間沒關係,我也知道你對他從來都沒有一點其他的想法,你愛的人從始至終就只有我哥,沒有別人。但凡你真的對他有一絲別的情意,你們早就在一起了,我很清楚這一點。”
“靜言,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顏歆月有些着急的想對她說,然而靜言卻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的笑了,“歆月姐,你真的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都明白。那天我在情急之下說的話,希望你別介意,我那時已經喪失理智了,說出來的話都沒有過腦子,不是真心想要那麼說的,你能原諒我嗎?”
她的表情誠懇而又認真,顏歆月心裡有些發沉,重重的點頭道:“我當然原諒你,我知道你那時候是有口無心的,我不介意。”
“謝謝你歆月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靜言笑笑。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顏歆月看出了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過去的靜言也很有禮貌,很單純善良,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可那時候她的心思很簡單,每天過得都很輕鬆。而現在,顏歆月看得出她的沉悶和消極,雖然她臉上始終都帶着笑意,可那笑容卻十分牽強,根本就不是從心底裡發出的笑意,又或者說笑的只是她的皮囊,而不是她的靈魂。
而且從她說話其實也能聽出來,過去的靜言說出來的話總是很隨意的,從不會說這種頭頭是道的大道理,而現在她說出的話讓顏歆月都覺得深沉。
服務生恰好端來了她們要的飲品,放下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靜言看着那被冒泡的可樂卻並沒有喝,反而是感慨道:“我以前看過一句話,我原本是一瓶雪碧,可是爲了他放掉了自己的碳酸氣,最後變
成了一杯甜水,可是卻覺得這還不夠,連糖分也放棄了,於是變成了一杯普通的白開水。我覺得我就是這樣的,爲了跟他在一起,我總是在不斷的改變自己,一直到改變到最後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靜言……”顏歆月有些心疼的望着她。
“不過現在都沒事了。”靜言忽然聳了聳肩,故作輕鬆的笑笑,“我已經決定要去找回那個自己了,我不想再爲他而活了。”
顏歆月心中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我決定去敘利亞做戰地記者。”靜言語氣堅定的說道:“去敘利亞的記者團隊還沒出發,現在還可以報名。我前些天已經向我們社長提出申請了,應該很快就能批下來了。”
“你真的要去敘利亞?”顏歆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焦急道:“靜言,你再好好想一想好不好?那是戰場,是炮灰連天的地方,子彈不長眼的,不是說着玩的,一個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要丟命的,你還這麼年輕,你再考慮考慮,不要一時衝動。”
“歆月姐,我不是一時衝動。”靜言笑得篤定而決然,“上一次我就跟你們說過了,其實我早就有想做戰地記者的想法,只是那時候我太貪戀想要和他在一起,所以無法做出離開他的決定。而現在我終於能下定決心了,我要離開,要去敘利亞,這一次我做一回自己。二十幾年了,我一直都是在爲他而活的,把他當做了我生命的全部,現在我想爲自己活一次。”
顏歆月依然不能接受,試圖再次勸服她,“可是爲自己活得方法有很多,你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啊!”
她始終覺得靜言這個決定太過冒險,誰都知道敘利亞現在是多麼緊張的戰事,她一個女孩子跑到那種戰火紛飛的地方,無法不讓人擔心。
“歆月姐,你不用再勸我了,這一次我是真的想好了,我也不是一時衝動。”她反握住顏歆月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像是在讓她安心一樣,“你知道我的性格,只要是我下定決心做的事,就不會再改變了。我今天找你,其實也只是想告訴你這個消息,順便跟你道個別。”
聽她語氣如此決絕,顏歆月頓時有些喪氣,頹然道:“這麼說你是真的決定好了?再也不改了?”
“是,我真的決定好了。我已經問過社長了,一旦申請批下來我就要開始辦理各種手續,應該很快就要走了。”
“那你和他離婚的事……”顏歆月小心翼翼的問:“你們不是還沒有離嗎?”
前些天孟靖謙倒是約程奕楓見過一面,並且把靜言的離婚協議給了他,可是程奕楓當場就把協議撕掉了,並且毫不猶豫的說絕不離婚。
“是,確實還沒有離,不過我會想辦法的。”靜言的臉色很鎮靜,就像是已經想到了怎麼才能離婚的辦法一樣。
“那你打算怎麼做?”
“如果申請批下來,我大概就沒時間跟他起訴離婚了,所以我還是準備走協議離婚這條路,不過我會讓他簽字的。”她頓了頓,臉色有些冷然地說:“如果他實在是不籤,那也無所謂,反正我也要走了,他籤不籤對我並沒有什麼影響。”
她既然已經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那麼就說明她這次是走定了。
顏歆月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是多餘,最終便什麼都沒有說,而是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手,“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那麼我支持你。”
“謝謝你,歆月姐。”靜言感動的看着她,眼睛有些泛紅,“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把你當親姐姐的,不騙你。坦白說,我曾經確實怨恨過你,也嫉妒過你。你得到了他獨一無二的愛,那是我一輩子都求而不得的東西,我羨慕你能擁有,也怨恨你能擁有。但是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愛的人始終是我哥。你做我嫂子,一定會讓我哥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你們錯過了那麼多才走到今天,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們幸福,也希望我哥幸福。”
“還有,我很感謝你能這麼愛我哥,等我去了敘利亞之後,我哥身邊就只有你一個女人能管着他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你們倆都要好好的。”她說着說着,眼睛就有些想落淚,可最後還是吸了吸鼻子把淚意憋了回去。
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說哭就哭的孟靜言了,現在她想要變得堅強一點,再堅強一點。
“還有就是,如果你們結婚的話,我可能會趕不及回來參加婚禮。”靜言有些抱歉的看着她,“對不起歆月姐,你們終於能走到一起了,我卻不能看到這一幕,但我一定會在遠方祝福你們的,你們結婚一定要告訴我。”
顏歆月已經忍不住落下淚來,重重的點頭道:“嗯,好的,我一定會的。”
從咖啡廳分別的時候,靜言忽然用力抱了抱她,含着淚對她微笑道:“歆月姐,謝謝你能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有你這樣一位姐姐和嫂子,我覺得很幸運,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我也很愛你。”顏歆月用力反抱住她,眼裡不停地掉下來,“去那邊,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會的。”
靜言點頭,衝她招了招手之後便轉身上了她那輛紅色張揚的法拉利。
顏歆月記得這輛車,當初靜言告訴她,程奕楓不喜歡她開這麼招搖的車,爲了順着他的心意,她便把這輛法拉利鎖在了車庫裡,再也沒有開出來。
而現在她再次開起了這輛耀眼的車,是不是也代表着,她再也不需要去委曲求全的討好他了呢?
顏歆月看着她那輛紅色的跑車就像是一團火光一樣,“嗖”的一聲竄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裡,那樣灑脫而又利落,沒有一絲的留戀和拖泥帶水。
她最終還是找回了最初的自己,決定做那個張揚而又瀟灑的孟靜言,不想再爲程奕楓而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