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東辰回到家時,看見賀雪生從廚房裡走出來,他微微感到吃驚,“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按她以往的習慣,她去相親,至少會陪着對方看完電影纔回來,這會兒纔不過八點,她居然就回家了,實在太不像她的風格。
賀雪生捧着一個湯盆,湯盆比她的臉大了整整兩倍,裡面裝着白米飯,米飯上面鋪了一層晚上的剩菜。剛從微波爐裡端出來,上面還泛着熱氣,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哥哥,你吃晚飯了嗎?要不要過來吃點?”
賀東辰看見雲姨跟在她後面出來,手裡拿着一瓶辣醬一個勺子,他點了點頭,將公文包放在沙發上,然後解開西裝鈕釦,脫下西裝搭在沙發背上,舉步走進餐廳。
賀雪生拿着辣醬擰蓋子,用盡力氣也擰不開,他伸手接過去,輕輕一旋,就擰開來。他把辣醬遞給她,她接過去,挖了兩勺放進湯盆裡,攪拌了一下,然後舀子一勺送進嘴裡,似乎嫌不夠辣,又放了兩勺。
賀東辰怕辣,看見拌飯上面鋪着一層紅紅的辣醬,他聞着那股味就開始冒汗,他道:“你腸胃不好,不要吃這麼辣。”
“遵命!”賀雪生將蓋子蓋好,雲姨馬上拿走了辣醬,“還是大少爺說話管用,我剛纔怎麼說她都不聽。”
賀雪生瞪她,“雲姨,再去給拿個勺子出來,哥哥也沒吃晚飯。”
雲姨忙不迭去廚房拿勺子了,賀雪生將飯拌勻,她拉開賀東辰身邊的椅子,等他坐下了,她纔跟着坐下。雲姨很快拿了勺子出來,順便還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賀東辰手邊。
賀雪生慢慢吃起來,雲姨特製的辣醬,裡面有雞丁有香菇,味道比市面上的辣醬好,又香又辣,她一口接一口,辣得直吸氣。
賀東辰拿着勺子,看着一盆紅紅的拌飯,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賀雪生擡起頭來,笑得跟只小狐狸一樣,“哥哥,吃啊,你怎麼不吃?”
賀東辰困難地嚥了口口水,他知道一旦她這樣笑,便是不開心了,他舀了勺拌飯,並未往嘴裡送,他說:“你沒吃飯就回來了?”
“可不是嘛。”賀雪生噘着嘴,模樣嬌俏。
賀東辰恍了恍神,隨即道:“據我所知,郭玉不是這樣小氣的人,他竟然不請你吃飯,官員的收入什麼時候這麼低了?”
“來的不是他。”賀雪生知道瞞不住他,也沒有想過要瞞。
賀東辰放下勺子,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辣得一邊吸氣一邊往嘴裡送的模樣,他黑眸逐漸幽深,已經猜到去的人是誰,“他們還真是好兄弟。”
“是啊。”賀雪生贊同地點了點頭,沈存希這個人對愛人不咋滴,但是在兄弟圈裡倒是很有人緣。
賀東辰重新拿起勺子,送了一勺進嘴裡,慢慢咀嚼起來,辣味在脣腔裡肆虐,他強行嚥下去,辣得眼淚直往外竄,他捧起水杯,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賀雪生笑望着他,“明明不能吃辣,你爲什麼非得陪我受這虐?”
賀東辰喝完一杯水,俊臉辣得通紅,額上冷汗直冒,他看着她,淡淡道:“不陪你吃,怎麼體會得到你的感覺?”
賀雪生笑容一滯,緩緩僵在脣邊。她迅速垂下眼睫,掩飾着眼底的溼意,繼續吃拌飯。很辣,辣得脣舌都木了,喉嚨裡火辣辣的,連胃裡也在翻涌。
難受,說不出的難受。可胃裡再難受,也無法填補胃上方的空茫。
“哥哥,不要爲了我自虐,因爲你永遠體會不到,比死亡還冰冷的絕望。如今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賀雪生放下勺子起身,在眼淚落下來前,大步走出餐廳。
賀東辰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起身快步追過去,在她踩上第一階臺階時,握住她的手腕,“雪生,忘了吧,重新開始。”
這樣的她太痛苦了。
賀雪生背影僵硬,她輕輕閉上眼睛,那些凌亂的畫面在眼前浮現,她搖了搖頭,“我已經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了。”
她輕輕撫開他的手,快步上樓。
賀東辰站在樓梯旁,不知道哪裡吹來的風,吹得他渾身陰冷,依諾,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你從過去解脫出來?他轉身走進餐廳,坐在她剛纔坐的位置上,將湯盆移到面前,面無表情的把剩下的拌飯吃完。
吃到後面,他眼眶潮溼了,喉嚨口像是有火在燃燒,他抽了張紙巾擦乾眼淚,他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號碼,沉聲道:“有消息了嗎?”
“沒有!”
“沒有,沒有,你給我的答案除了這兩個字,還有沒有新鮮一點的?”賀東辰怒氣騰騰道,他養的一羣飯桶,五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查到,真是氣死他了。
電話那端默了,過了一會兒,那人才小心翼翼道:“賀總,真的不怪我們,我們走訪了這附近所有的人家,他們都沒有見過雪生小姐。別說查到雪生小姐是被誰帶走的,又經歷了什麼,就是連她從哪裡逃出來的,我們都還沒有摸到皮毛。”
賀東辰氣得掀桌,“廢物,我養着你們有什麼用?”
那端徹底噤了聲,賀東辰平日裡雖然高冷,但是很少向他們發脾氣,他的情緒控制得極好,如此失控,怕是心情陰鬱到極致。
賀東辰按着大理石桌面,胸口悶生生的痛,“繼續給我查,我就不信他們一點蛛絲螞跡都沒有留下。”
“是,賀總。”
賀東辰“吧嗒”一聲,將手機扣在桌面上,五年了,他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這讓他心裡感到很不安。那個人製造了驚天爆炸,悄無聲息的將宋依諾帶走,可他竟什麼都查不到。他害怕,害怕這個人會再次趁他們不備時,將她帶走,讓他們再也找不到她。
這五年來,他沒有一刻安眠過,之前一直住在新房,但是每當午夜從夢中驚醒過來,不管多遠,他都會開車回到賀宅,看見她安然無恙,他纔會放心。
身後傳來輕盈敏捷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去,看見雲嬗已經步入客廳,他眉目間翻騰的暴戾之色慢慢消失,他盯着她,道:“我們將她藏了五年,現在已經藏不住了,她在媒體上一露臉,除了引起沈存希的注意,必定也引起了當初帶走她的人的注意。她一旦走出賀宅,我要你寸步不離的跟着她,無論見了誰,都要向我彙報。”
雲嬗神色謹慎,她擡頭看了一眼二樓方向,低聲道:“大少爺,形勢已經這麼嚴峻了嗎?”
“是,帶走她的人太神秘莫測,我派人查了五年,都沒有頭緒。”賀東辰挫敗極了。
“我明白了,我會加強她身邊的警戒,不讓任何人接近她。”雲嬗點了點頭道。
賀東辰搖了搖頭,“不要讓她起疑,保護得太嚴密,她心裡會產生反感,還是如常就好了,只是要辛苦你,多看着她一點。”
“大少爺這樣說折煞我了,她也是我的朋友,我必定不會讓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有事。”雲嬗道。
“嗯,你下去吧。”賀東辰拿起手機,轉身走出餐廳,雲嬗看着他的背影,遲疑道:“大少爺……”
賀東辰停下腳步,轉身盯着她,“還有事?”
“七年前我雖不在國內,但是對桐城的形勢還是有幾分瞭解,警局那場驚天爆炸,能做到毫無痕跡的帶走雪生小姐的人,桐城裡沒有幾個。我聽說連氏是毀在沈存希手裡,而連默對雪生小姐也心生愛慕,會不會是他策劃了這一切?”雲嬗道。
“我派人調查過,依諾結婚那天,連默出國了,自此再未回國,至今仍在國外,他有嫌疑,但是沒有證據證明他與爆炸有關。”賀東辰開始展開調查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連默因愛生恨,策劃出這樣的障眼法,將依諾帶走。
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帶走的,他不會那樣折磨依諾。
“雪生小姐的前夫唐佑南呢?”
“他沒有動機。”賀東辰把當年與宋依諾有關的人都調查了一遍,都沒有線索。
雲嬗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突破口,這件事變成一個懸而未決的懸案,大少爺動用了那麼多私家偵探,連皮毛都沒摸着,難怪他夜不安寢。
他們的對手實在太強大了,也隱藏得極深,除了賀雪生,只怕沒人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這段記憶於賀雪生來,只怕是一場噩夢,她根本不願意再回想起。
……
翌日,賀雪生正與賣場的經理們開會,雲嬗匆匆走進去,附在賀雪生耳邊說了幾句話,賀雪生臉色微變,她站起來,宣佈散會,拿起文件走出會議室。
“他們有沒有把她怎麼樣?”賀雪生沉聲問道。
“沒有,只是帶到警務室去了,韓小姐一定要見到您。”雲嬗沒想到韓美昕會用這種方式來見賀雪生,破壞力實在驚人。
“我知道了,幫我把文件拿回辦公室,我下去見她。”賀雪生將文件遞給雲嬗,轉身乘電梯下樓,雲嬗連忙將文件放回辦公室,跟着下去了。
賀雪生來到警務室,韓美昕翹着二郎腿坐在那裡,無論保安問她什麼,她只有一句話,她要見賀雪生!看見賀雪生走進來,她連忙站起來,情緒有些微微的激動,“依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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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雪生來到她面前,神情冷淡,“韓小姐,你好歹也曾是豪門太太,來商場鬧事也不怕讓人笑話麼?”
韓美昕雙手握住她的手,在燈光下,眼前這張臉就更像依諾了,要說她不是宋依諾,她根本不信,“依諾,你這些年去了哪裡?爲什麼不和我聯繫?我知道你恨沈存希,你不想讓他知道你還活着,我不會出賣你啊,爲什麼你連我也不見?”
自見到賀雪生那刻起,她心裡就藏着這些疑問,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她爲什麼連她也不肯聯繫?
賀雪生漠然的將手從她掌心抽出來,她道:“韓小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那薄命的朋友,如果你再胡攪蠻纏,我只好打電話報警。”
“好啊,只要你狠得下心來,你報警抓我啊。”韓美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兩年了,她在桐城兩年,她竟從來沒有遇見她。
賀雪生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吩咐警務室,“打電話報警。”
說完,她轉身向警務室外走去。韓美昕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真的會報警,她氣得不輕,“宋依諾,你給我站住,我到底怎麼對不起你了,你要與我形同陌路?你知道七年前失去你,我有多傷心嗎?我恨遍全世界,最恨的還是我自己,沒有及時將你從警局裡保釋出來。”
賀雪生背影僵住,丹鳳眼裡翻涌着激烈的情緒,她這一生最愧對的人莫過於韓美昕,她爲了她,婚姻不幸,可她又爲她做了什麼呢?
她什麼也沒能爲她做,就是最簡單的與她相認,她都做不到。她狠狠閉上眼睛,一顆心疼得快要炸開來,她仍舊逼迫自己冷聲道:“報警!”
說完,她快步往外走。
韓美昕看着她決然的背影,她氣得要死,她彎腰脫下鞋子,不顧形象的用力一擲,鞋子砸在她背上,反彈回來,跌落在地上,韓美昕咬牙切齒道:“宋依諾,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你當真不肯認我嗎?”
雲嬗追下來,就看到賀雪生俏臉上佈滿痛苦,她看向站在警務室裡面的韓美昕,她一隻腳光着站在地上,模樣非常狼狽,但是更多的卻是痛心與絕望。
“雪生小姐……”雲嬗低低叫了一聲,此刻對賀雪生來說,纔是最煎熬的時刻。
“扶我離開。”賀雪生不知道別人面臨這種情況會怎麼處理,但是她已經內疚得快要崩潰了。美昕,對不起,請原諒我,暫時不能跟你相認。
雲嬗連忙伸手扶着她離開。
警務室裡的韓美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她渾身無力的跌坐回椅子裡,她真的不記得她了,還是她真的不是依諾?
賀雪生回到辦公室,她衝進洗手間,抱着馬桶吐了起來。雲嬗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痛苦的樣子,她心疼極了,“雪生小姐,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看?”
賀雪生搖了搖頭,“我沒事,不要告訴我哥,我怕他會擔心我。”
“既然你這麼痛苦,爲什麼不乾脆與她相認了?我看她真的很關心你。”雲嬗希望她身邊能多幾個朋友,而不是如此孤獨。那樣她的心事就算無人可分擔,身邊有朋友,心總是暖的。
賀雪生站起來,走到洗手檯前,她擰開水龍頭,接了捧水嗽口,她看着鏡子裡陌生的自己,她說:“雲嬗,你知道我每天早上起牀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什麼?”
“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變了,會不會變得越來越陌生,然後越來越憎恨厭棄這樣的自己。我走的路,是一條孤單的路,註定萬劫不復,我又何必再拉她下水?她現在一時傷心,可她總會慢慢接受,我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賀雪生低聲道。
雲嬗聞言,只覺得淒涼。
賀雪生垂眸,盯着嘩嘩直流的水龍頭,她道:“她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朋友,因爲我的‘去世’,她不原諒自己,甚至讓自己變得不幸,我無法原諒自己,帶給她的是綿延不絕的傷害。”
“那你更應該與她相認,只有她知道你還活着,她纔會寬恕自己。”雲嬗道。
“不,我不能,我要對付的人是沈存希,薄慕年必定不會袖手旁觀,我不願意她夾雜在中間左右爲難,更不願意她因爲我,而與薄慕年之間的感情再生波折。”她慶幸,這麼多年過去了,薄慕年始終沒有放棄美昕。
“那你爲什麼一定要對付沈存希呢?”雲嬗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只是因爲當年不信任她,致她入獄,那麼他痛苦了這麼多年,這個懲罰已經夠大了。
“因爲他該死!”鏡子裡的賀雪生褪去了淡漠,滿臉都是刻骨的仇恨。
雲嬗看着她這個樣子,只覺得格外心驚。
……
薄慕年接到助理的電話,聽說韓美昕被關進警局了,他當場丟下高層,匆匆趕往警局,律師已經將她保釋出來,他沉着臉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被關進警局了?”
私人律師看了情緒低沉的韓美昕一眼,尷尬的解釋道:“韓小姐去佰匯廣場鬧事。”
薄慕年聞言,他盯着一言不發的韓美昕,薄脣微勾,冷笑道:“你倒是越發進宜了,居然跑去佰匯廣場鬧事,等等,佰匯廣場,賀雪生的那個佰匯廣場?”
“是。”
薄慕年心中一嘆,他說:“你去找賀雪生了?”
“她不認我,還報警抓我,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韓美昕受的打擊很大,她給賀雪生打電話,電話一直顯示無法接通,她知道她限制了她的呼入,她纔會一氣之下去佰匯廣場鬧事。
“她連小四都不認,你還能指望她認你?”薄慕年質問道。
韓美昕心情本來就不好,再聽薄慕年這樣說,她氣得紅了眼,“別提沈存希那個負心漢,依諾不認他活該,我纔是遭了池魚之殃。”
薄慕年好脾氣的沒有和她爭吵,“那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我不回家,我要去找她。”韓美昕固執道。
“你去找她她也不會見你,美昕,你難道還不肯接受,她是賀雪生,不是宋依諾,宋依諾已經死了。”薄慕年好言相勸。
“她就是依諾!”
“如果她是宋依諾,她不會狠心的報警把你關進警局,你還不明白嗎?”薄慕年怒道,賀雪生若是宋依諾,她不會叫小四去死,不會報警把美昕關進警局,她現在只是一個陌生的人,是他們還不肯接受罷了。
“她一定有苦衷,要不然就是失憶了。”
“美昕,我知道你很想宋依諾活着,但是她不是,不要再去惹她了。”薄慕年伸手握住她的肩,如今這個賀雪生簡直像披了外掛一樣,她一出現,就讓小四和美昕圍着她團團轉,在他還沒弄清她的真實意圖前,他不希望美昕和她走得太近。
韓美昕情緒崩潰,她緩緩蹲下去,啜泣道:“她們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她爲什麼不肯認我?”
“美昕,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我送你回去。”薄慕年彎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緩緩走出警局。韓美昕靠在他懷裡,淚水漣漣。
從賀雪生絕然離開那一瞬間,她就知道,她真的不是依諾,依諾不會這樣對她,可是她要怎麼接受,她是另一個人?
……
薄慕年將韓美昕送回家,折騰了這麼一圈,她沉沉睡去,就連他抱她下車,她都沒有感覺到。薄慕年抱着她走進公寓,將她放在大牀上。
她眼角滑下一抹晶瑩的淚珠,睡夢中猶在不安的喊着宋依諾的名字。他在牀邊坐下,看着她落淚,他心裡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扎一樣,泛起綿密的痛楚。已經快七年了,美昕爲難着別人,也爲難着自己,當年的事,與其說她怪他,其實她是在怪她自己。
這些年來,她揹負着這些痛苦,不肯放開自己。他從不知道,女人的友誼也如此堅貞。
他擡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後起身離開臥室。走出公寓,他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號碼,響了許久,那端才接通,“你在哪裡?”
“我在西山墓園。”那端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我過去找你。”薄慕年掛了電話,走進電梯下樓。
一個小時後,他開車到達西山墓園,他來到半山腰,果然看見沈存希坐在宋依諾的墓碑前,他身旁有幾個空的酒瓶,手裡也正抱着一瓶。
他走近,聞到他身上衝天的酒氣,他在他面前蹲下,“小四,她不是宋依諾,至少現在的她不是。”
沈存希醉意醺醺地望着他,他薄脣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他道:“我寧願相信她們是同一個人,這樣至少她還活着,而不是冷冰冰的躺在這裡。”
薄慕年席地坐下,他說:“小四,這只是她的衣冠冢,她連骨灰都沒有留下一星半點。”
沈存希瞳孔微縮,想到七年前的慘烈,他微微閉上眼睛。忽然,他猛地睜開眼睛,“老大,七年前,除了那條被熔得面目全非的骨頭項鍊,我們並沒有找到依諾的屍首,所以她有可能還活着。”
“對,七年前,我們沒有見到她的屍首,這就有兩個可能,一是她真的被炸得粉身碎骨,二是她在爆炸前就已經被人帶走,而這場爆炸,陪葬的37條性命,只是爲了讓我們以爲,她真的死了。”
“我懂了,我馬上派人去調查。”沈存希騰一聲站起來,瞬間變得生龍活虎。
“還查什麼?我記得你七年前拿着她的頭髮樣本去做過DNA鑑定,只要你拿到賀雪生的頭髮,做個DNA對比,就能確定她是不是宋依諾。”眼下,他們最重要的事是確定賀雪生到底是不是宋依諾,她是的話,卻不認得他們,那麼只能說明她失憶了。
“對,做DNA比對,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沈存希激動道,現在科學這麼發達,想要確定賀雪生和依諾是不是同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薄慕年站起來,看着他的背影隱含憂色,就算確實賀雪生是宋依諾又能怎樣呢?賀雪生失憶了,小四要追回她,恐怕也要經歷一番艱難。
兩人下山,沈存希向薄慕年告別,他坐進車裡,立即給嚴城打電話,問賀雪生的行程。賀東辰將賀雪生保護得很好,她的生活圈子也很簡單,幾乎從未出去應酬。
所以大部分人只聽說過她的名字,並未見過她長什麼樣,這也是她在桐城名聲大噪了兩年,卻從未被人一睹芳容。
賀雪生的行程不固定,除了每天到達辦公室的時間,其他行程只有她的貼身女秘書清楚。嚴城並未打聽到更多消息,沈存希問起時,他還覺得自己辦事不力,支支吾吾道:“沈總,我們離開桐城太久,一時之間找不到人脈,再加上賀小姐的行程除了她的女秘書,在公司上下完全保密,所以還問不到賀小姐的行程。”
沈存希蹙緊眉頭,賀雪生的行程都如此保密,她在防什麼?
“我知道了。”沈存希掛了電話,緊眉的眉峰並未舒展開來,看來他想要接近賀雪生,並非易事。他駕車向市中心駛去,車子停在佰匯廣場外面,他轉頭望着這棟新建的百貨公司,外牆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是她的王國,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也會一磚一瓦的建立起屬於她的王國,一個他再也駐紮不進去的王國。
銀色的外牆像她那顆被包裹得嚴密的心,他竟有種錯覺,她不會再給他開門,不管她是宋依諾也好,還是賀雪生也罷。
他坐在車裡,這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暮色降臨,街邊的路燈亮起來,他才發現自己竟坐在這裡發了一下午的呆。
他收回目光,剛發動車子,就看見一輛蘭博基尼從斜後方駛過來,那是賀雪生的座駕,車牌號他記得。他立即驅車跟上去,開了一段路,他發現在蘭博基尼後方,跟着一輛黑色轎車,距離離得不太遠,車裡坐着幾個身着黑色西裝的男人。
他眉峰微蹙,這輛黑色轎車一直跟着賀雪生的車,他們想幹什麼?綁架?
這樣一想,他心中一凜,到底什麼人要綁架賀雪生?他顧不得細想,直接打轉向燈,變道到那輛黑色轎車前,故意放慢車速。那輛黑色轎車見前路被擋,立即變換車道,沈存希察覺到對方的意圖,也連忙變換車道。
黑色轎車裡的司機着急了,又變道回去,沈存希跟着變道回去,反正就是要擋住他們的去路。
前方紅綠燈,蘭博基尼駛過去,信號燈變換,由綠轉黃。沈存希突然加速駛過去,而黑色轎車則被紅色信號燈攔在了路口。
蘭博基尼跑車裡的對講機響起來,“雲隊,我們被一輛車牌XX747的勞斯萊斯給別在路口了,對方几次擋我們的路,來意不明,你們要格外小心。”
雲嬗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賀雪生,她轉頭望着車後,果然看見一輛勞斯萊斯緊跟在後,夜色籠罩,她看不清楚車裡的人長什麼樣子,她道:“我會注意,你們馬上跟過來。”
對講機關閉,賀雪生轉頭看她,“出什麼事了?”
“有一輛勞斯萊斯把他們別在路口了。”雲嬗道。
賀雪生擡頭望着後視鏡,果然看見後面跟着一輛勞斯萊斯,能開得起這樣豪車的人在桐城不多,她幾乎已經猜到了是誰,她冷笑一聲,“還真是陰魂不散!”
雲嬗來不及分辨她說的是誰,因爲她只顧着看後視鏡,沒有注意到前面信號燈轉變,前面的車已經開始減速慢行,她驚聲叫道:“小心!”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話音未落,蘭博基尼撞上了前面一輛銀白色的沃爾沃,還好她們的車速不開,賀雪生也緊急踩了剎車,但是還是造成了追尾。
巨大的衝擊令賀雪生的胸口撞上方向盤,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她暈了好一會兒,才暈過來,前面的司機已經下車,她連忙熄火,下車向那位司機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追尾,我的責任,我賠!”
司機見她的態度如此好,他也沒多說,“我們先打電話報警,等交警處理了,再打電話報保險,你這是豪車,維修費很貴,這樣保險公司能承擔一部分的維修款。”
“謝謝,謝謝,真是對不起!”賀雪生強忍着胸口的痛楚,吩咐雲嬗打電話報警。雲嬗見她臉色蒼白,她擔憂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先報警拍照。”賀雪生按着胸口,這種追尾事故,她是全責,其實不用報保險,維修費她出就行了,但是對方司機一片好意,她實在不好拒絕。
沈存希將車停在路邊,因爲前面的追尾事故,這條道已經造成了擁堵。他開門下車,看見100米開外停着的黑色轎車雙車門打開,身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下車,紛紛朝賀雪生所在的方向跑來。
他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們果然是衝着賀雪生去的。他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做出反應,快步朝賀雪生跑去。
賀雪生靠在車門上,耳邊傳來雲嬗打電話報警的聲音,現在雖然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但是車子擁堵在這裡,還是很快就堵起了長龍,後面喇叭聲震天,震耳欲聾。
眼前忽然有黑影罩下,隨即她的手腕被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掌握住,耳邊傳來男人氣息微急的聲音,“這裡很危險,快跟我走。”
賀雪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男人拽着向馬路上跑去。她擡頭望着他的背影,很奇怪,明明七年未見,他的背影卻在她腦海裡如此清晰,以至於一眼就認出了他。
身後傳來雲嬗的驚呼,她邊跑邊轉過身去,朝雲嬗搖了搖頭,雲嬗會意,沒有追過去,卻沒有阻止保鏢追過去。不管怎麼說,沈存希對賀雪生都是危險人物,不得不防。
沈存希握着賀雪生的手朝前跑,風聲從耳邊呼呼刮過,他時而回頭看一眼遠遠追上來的保鏢,時而垂眸看向身邊安靜跟着他跑的女人,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回到了七年前在美國,拉着她躲開跟蹤他們的人。
跑了一段路,賀雪生實在跑不動了,她氣喘吁吁的停下來,“我們爲什麼要跑?我跑不動了。”
“有人跟蹤你你不知道嗎?”沈存希也停下來,他除了頭髮有些凌亂以外,連氣都沒有喘一下,可見他平時身體有多好。
賀雪生回過頭去,看見遠遠追上來的保鏢,她欲哭無淚,“那是……那是……”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存希打斷,“他們追上來了,快跑!”
說完,他再度握住她的手向前跑去。這次他不再是握着她的手腕,而是握着她的手,他溫暖的掌心包裹着她,讓她有片刻的恍惚。
此刻的他如此溫暖,爲何七年前卻對她那樣殘忍?
兩人跑了一段路,保鏢已經被遠遠的甩在身後,但是對方明顯不肯善罷甘休,鍥而不捨的追着他們。沈存希邊跑邊注意賀雪生的情況,她穿着高跟鞋,跑了這一段路,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再這麼跑下去也不是辦法。
前面路口的右手邊有一條幽暗的巷子,他連忙拉着她跑進去,找了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藏好。
不一會兒,那三個黑衣保鏢跑過來,停在巷子前,沒有再繼續追,其中一人道:“糟糕了,追丟了,快通知雲隊。”
另一人拿手機打電話,彙報情況。
賀雪生氣喘吁吁的靠着牆,扭頭看着巷口的三名保鏢,她收回目光,才發現她和沈存希面對面站着,兩人貼得很近,近到彼此呼吸相纏,近到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急促的心跳聲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他們靠得這樣近,近得她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親密。
沈存希還沒有發現他們的異樣,他全神貫注的聽着外面的動靜,離得太遠,他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麼,只知道有人在打電話,像是在彙報情況。
他們果然是衝着賀雪生而來,只是賀雪生向來低調,什麼時候招惹上這些危險分子了?
“你……”賀雪生感覺很不自在,想讓他退開一些,剛開口,下一秒,她的嘴被對方捂住,耳邊傳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別說話,他們還沒走。”
賀雪生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想說他誤會了,然而竄入鼻息的新鮮菸草味卻讓她閉上了嘴。她一說話,嘴脣必定摩挲着他的掌心,她並不想這樣。
不一會兒,那些黑衣保鏢都走了,沈存希鬆了口氣,他回過頭來,薄脣不經意地擦過女人飽滿的額頭,然後他敏銳地察覺到懷裡柔軟的嬌軀倏地變得僵硬。
空氣凝結,氣氛有些曖昧。
沈存希低頭看着懷裡的女人,幽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神幾度變化,但是卻沒有一種是他想要看見的,陌生,完完全全的陌生,渾身上下還散發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牴觸。
賀雪生一把推開他,看他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她也沒心思顧忌,只管強忍着拿衣服擦額頭的衝動,她道:“既然人都走了,我應該也可以走了吧?”
沈存希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定定地瞧着她,“那些人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追你?我看他們開車跟了你一路。”
賀雪生不耐煩道:“沈先生,你電影看多了吧,他們是我的保鏢,見我被人拽走,他們不追,等着回去領賞啊。”
沈存希一愣,俊臉微微泛起一抹紅暈,他是真沒想到那些人會是她的保鏢,他擡手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我確實不知道他們是你的保鏢,你剛纔爲什麼不解釋?”
“你拽着我就跑,我有時間解釋嗎?”賀雪生翻了個白眼。
沈存希怔怔地盯着她,她翻白眼的動作那樣熟悉,他記得依諾以前也喜歡翻白眼,讓他教訓了幾次,她就再也不翻白眼了。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翻白眼是會受到懲罰的?”
賀雪生站直身體,冷漠地看着他,“會受什麼懲罰?”
“你再翻一次就知道了。”沈存希雙手垂在身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挖坑等她跳。
賀雪生剛要翻白眼,突然想起什麼,她硬生生地停下來,冷聲道:“你叫我翻我就翻,我多沒面子。”說完,她轉身朝巷子外面走去,剛走了兩步,她就感覺腳後跟傳來尖銳的痛楚。
應該是剛纔奔跑的時候,被鞋後跟磨破了皮。剛纔痛得麻木了,這會兒休息了一會兒,痛覺神經就恢復了。
沈存希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剛剛她明明就要翻白眼了,卻突然停下,她想到什麼了?他還來得及細想,就聽到她的痛呼聲,他回過神來,快步走到她面前,看她將腳從高跟鞋裡拿出來,後腳跟已經血肉模糊,他頓時心疼,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向巷子外走去。
賀雪生沒料到他會突然抱起她,等她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抱着她走出一段距離,她看着遠處掉在地上孤伶伶的一隻高跟鞋,她急道:“喂,我的鞋子。”
沈存希頭也不回,“把你鞋磨破的鞋子不是好鞋子,不要也罷。”
賀雪生氣得不輕,“那是我最喜歡的鞋子,沒有之一,會把我腳後跟磨破,也是因爲你拉着我跑,快點放我下去。”
沈存希腳步一停,終究還是抱着她走回去,撿起那隻高跟鞋,然後抱着她走出巷子。等他們走遠了,巷口站着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他定定地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薄脣微勾,俊臉上掠過一抹詭異的笑容,隨即轉身朝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