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賀雪生到公司時,臉上戴着一副黑超,足以遮住大半張臉。雲嬗從未見過她這樣來上班,不由得好奇黑超下面那雙眼睛是不是哭腫了。
不過好奇歸好奇,她不會真的去問她找罵。
早上是每週一次的銷售會議,參加會議的是各部門的主管,彙報上一週的銷售成績,哪個品牌銷售量最高,緊抓時尚潮流。
賀雪生看起來雖然柔弱,但是在銷售業績上卻抓得很狠,銷售量下滑,會勒令那個部門的主管反省原因,是旗下的銷售員出現專業問題,還是進貨的款式不暢銷。
這兩年佰匯廣場能一致獲得好評,除了上下齊心,還有就是這裡彙集了時尚潮流尖端的大品牌。
開完會,賀雪生離開會議室,今天的她給人的感覺特別嚴厲,各部門主管心裡十分畏懼,偶爾被訓得狠了,他們心裡也有怨氣。
不過不得不承認,賀雪生給員工的福利相當優越,提成高,還給員工購買五險一金,這是去別的公司享受不到的待遇。
賀雪生回到辦公室,她摘下墨鏡,眼角處一陣抽痛。她拉開抽屜,拿出鏡子照了照,右眼尾處青紫一片,隱約還泛着血絲,眼珠動一動,牽動到那裡的肌肉都疼。
要說這傷是怎麼來的,沈存希那條短信功不可沒。昨晚她拿着手機看短信,看到他說的那些話,她就愣住了。結果因爲喝了酒,失神時,手機從掌心滑落,就砸到了眼尾。
當時就覺得巨疼,照鏡子時,眼尾泛起了血絲,她就沒管,倒頭睡了。今天早上起來,眼尾又青又紫,還腫了,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這個樣子的她,要不帶墨鏡根本沒法出門。
她拉開抽屜,找出棉籤、消毒液和傷藥,對着鏡子消毒上藥。傷口接觸到消毒液裡的酒精,疼得她眼角直抽,等她上完藥,她才發現,這藥是沈存希昨天送來的。
她腳後跟沒用上,眼尾倒是用上了。不得不說,他們氣場不合,才重逢幾天,就讓她受了兩次傷,真是天生帶煞。
辦公室門被人敲響,她將東西悉數推進抽屜裡,沉聲道:“進來。”
雲嬗抱着文件走進來,她將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道:“這是銷售部統計的這個月的銷售情況,有幾個品牌的銷售明顯下滑,我已經分析了原因,一半在上面,你看看……”
雲嬗話音剛落,就掃到她眼尾的傷,她吃驚道:“你的臉是怎麼回事?被誰打了?”
賀雪生摸了摸臉頰,她說:“誰敢打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真的嗎?怎麼撞這麼嚴重?”雲嬗看着她臉上有些可怖的痕跡,她記得她在賀家的臥室沒有能造成這樣傷痕的傢俱,她上哪撞的?
“昨晚喝了點酒,一不留神就撞了,沒什麼事,不用大驚小怪的。你手上的是什麼?”賀雪生轉移話題道。
“哦,一年一次的佰匯節要到了,這是策劃部策劃的方案,以及答謝VVIP客戶的小禮物,你看看吧。”雲嬗將文件放在她面前,目光時不時瞟一眼她的眼角,想笑又不敢笑,硬生生的忍住了。
賀雪生接過文件翻開來,她迅速瀏覽了一下,蹙眉道:“這方案和去年的沒什麼區別,拿下去讓他們重做。”
雲嬗接過文件,她道:“我覺得這次的方案很有新意啊,比去年好太多了。”
“每年佰匯節都是給折扣,消費者也會疲勞,折扣並不能促進消費,你有沒有發現,今年的實體經濟都在下滑,尤其是在電商的擠壓下,實體經濟越來越難以生存。別看佰匯廣場的業績在業內都很突出,依然領先於各大百貨公司。那是因爲所有的百貨公司業績都在下降,在這種情形下,我們沒有優勢。”賀雪生翻開銷售報表,然後從電腦裡調出去年的銷售報表。
“你看看,我沒說錯吧,電商的打壓下,實體經濟支撐不下去,爲了營利,我們只能不停調高價格,物價飛漲,損害的始終是實體經濟,並不能解決問題。我們今年新增的VVIP客戶比去年同比低了20%,這是爲什麼?如果我們再不想辦法留住這部分消費能力,佰匯廣場的業績神話就要終止了。”
雲嬗一邊聽她說,一邊對比兩張報表的銷售業績,今年的銷售果然比不上去年。“我明白了,我這就讓他們重做。”
“嗯。”賀雪生點了點頭,雲嬗拿起文件出去了,剛出去沒多久,她又探進頭來,“賀總,有客人到。”
賀雪生皺緊眉頭,擡頭看去,就見沈存希出現在辦公室門前,她一愣,忽然想起臉上的傷,她忙不迭的去拿墨鏡戴上。
這男人真是陰魂不散,昨晚才從賀宅離開,今天就跑來公司找她,他真是閒得……疼!
沈存希長腿一邁,緩緩走進辦公室。這是他第一次來她的辦公室,整個辦公區像個球體,據說當年賀東辰爲她建這個辦公區,沒少費神。
他擡頭,圓形的穹頂是透明的玻璃,光線透過穹頂投進來,使得整個辦公室採光充足。在他頭頂的位置,約有五米高的水晶燈,自穹頂垂下,片片水晶折射着陽光,晶晶閃閃,呈好看的七彩,十分漂亮。
在這樣的辦公室辦公,浪漫又夢幻。
聽說後來建成後,還拿了不少建築創新獎,也是國內首個以全玻璃視窗打造的辦公室,冬可賞雪,夏可日光浴,若是嫌夏天紫外線強,還有全自動的天窗,合上後,就與普通的房頂一模一樣。
賀東辰對她的寵,是那桐城人皆知的。
思及此,沈存希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在他不知道她還活着時,她的生命裡並沒有因爲缺少他而有絲毫的空寂。
賀雪生的辦公室十分簡潔,一眼便能將辦公室的內景盡收眼底,甚至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這也說明,她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
賀雪生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盯着不請自入的男人,眼底掠過一抹諷刺的笑意,只可惜她帶着墨鏡,他看不到她的眼神,“今天吹的什麼風,竟把沈先生吹到我這裡來了。”
“東風吧,難道你不想看見我嗎?”沈存希走到白色的辦公桌旁,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微微靠近她。這是她的地盤,雖然空曠,但是遍佈她的氣息,倒顯得不那麼空曠了。
賀雪生站在原地沒動,男人身上帶着與身俱來的壓迫感,他走進來,就顯得這個空間格外的擁堵。他的氣息強勢的充斥在每個角落,讓她的呼吸逐漸不順暢起來。
她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輕笑道:“沈先生覺得我應該想看見你嗎?”
沈存希咧嘴一笑,“我以爲我們昨晚已經達成共識了,雪生,我正在追求你。”
雪生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多了幾分纏綿的味道,就像是在舌尖轉了幾圈,最後很壓抑的喊出來,無端的讓她的心顫了顫,這個妖孽男人,只要他想對你好,你無論如何都逃不掉,最後心甘情願地沉淪在他製造的溫柔漩渦裡。
她已經深陷了一次,所付出的代價是她承受不住的沉重,那麼這一次的博弈,她無論如何也要守護好自己的心,不能再泥足深陷。
賀雪生挑了挑眉,神情很冷漠,“所以呢,我就應該接受你嗎?”
沈存希沉沉嘆了一聲,她時刻都防備着他,看着他的目光雖然淡漠,但是卻隱含着極深極沉的恨意,他幽幽道:“至少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好嗎?”
“如果我說不好,你就會放棄嗎?”賀雪生移開視線,他的目光太過炙熱,炙熱得她不敢與他對視。
“不會!”斬釘截鐵的回答,表達了他的決心。快七年了,命運讓他們重逢,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絕不會放棄。
賀雪生眉眼間的譏誚之色逐漸加重,她說:“既然如此,又何必說要我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這樣虛僞的話,反正你就沒有打算尊重我的決定。”
“你在相親,而我對你有意思,我想我們這也算達成共識了,不是嗎?”男人的聲音很低,帶着溫存與蠱惑,盯着她的目光深情而繾綣。他知道,歸來的她有太多的秘密,甚至會對他不利,但是他已經顧不得了,此生若不能再擁抱她,他活着有什麼意義?
“你覺得跟一個心完全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在一起有意思嗎?”賀雪生嗤笑道,若她要結婚,選擇多得是,未必要選一個曾經辜負過她的男人。
“不試怎麼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雪生,在桐城,論長相論財富,又有幾個人能敵得過我?除了我,你別無選擇。”男人傲嬌道。
“所以因爲我長得像你的亡妻,你就一定要死纏爛打到底嗎?”有墨鏡的遮擋,她眼中的恨意逐漸濃烈。他對她的興趣,不過是因爲她這張臉,也許等他再次得到了,他就會像從前那樣,輕而易舉的毀了她,讓她萬劫不復。
沈存希盯着她,墨鏡阻擋了她的視線,但是他依然感覺到她對他強烈的恨意。他突然伸手,在她猝不及防之際,越過桌面,摘下了她臉上的墨鏡。
電光火石間,他在她眼晴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恨意,她果然沒有忘記他!
他怔怔地盯着她,下一秒,她已經移開視線,轉頭看向別處,而他則清楚的瞧見她眼尾處的青紫,他的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心口處泛起綿密的痛楚,他繞過辦公桌,急步來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擡起她的臉,“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傷的?我昨晚離開時你都好好的。”
男人猛地靠近,賀雪生呼吸裡就全是男人身上濃烈的男性氣息,那樣的無法忽視,讓她心頭如揣了一隻受驚的小鹿,橫衝直撞起來。
她欲移開臉,卻被他牢牢握住,半分動彈不得,她惱怒,“你弄疼我了。”
男人手上的力道鬆了,卻並沒有拿開手,他盯着她的眼尾,那是再高明的化妝技巧也遮蓋不住的傷痕,甚至上面還隱隱泛着血絲,他微嘟起薄脣,輕輕吹了吹,“疼嗎?”
賀雪生仰頭,猝不及防地與他疼惜的眼神相撞,她心跳一滯,猛地後退了一步,躲開男人籠罩下來的氣息,她低聲道:“我沒事。”
沈存希看着近在眼前的她,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耳根微微泛着紅暈,他知道,她心裡並不像表面僞裝的這樣冷淡,他說:“我追求你,並不是因爲你長得像誰,而是你就是你,誰都無法取代。”
他的情話動人,可她早已經過了用耳朵談戀愛的年紀,32歲的她,如果還像25時那樣天真,那麼這七年的孤寂與痛苦絕望,她就白受了這些罪。
“沈先生這話,倒讓我有點興趣,我是怎樣的無法取代。”她在笑,可是他卻在她眼裡看到明晃晃的諷刺,他心間一刺,頓覺像被針扎似的難受起來。
她恨他,甚至不信他!
是啊,他拿什麼去讓她信他呢?七年前,是他錯失了她的信任,讓她身陷囹圄,如今的他,有什麼資格再強求她的信任。
“那不妨拭目以待?”沈存希目光灼灼地凝視着她,不錯過她臉上任何的神情。
賀雪生望着他,眼裡涌動着幽幽冷光,欲擒故縱的環節已過,她需要趁熱打鐵。可是一想到要與他近一步接觸,她的心就滿是牴觸,但是她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希望沈先生不會讓我失望。”
“既然我們已經達成共識,是否能從稱呼上改變一下?”沈存希看着她的目光多了絲狡黠。
“什麼?”賀雪生瞧着這樣的沈存希,像只狡猾的狐狸,不,更像一頭狼,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只等着她掉以輕心的時候,將她拆吃入腹。
沈存希倚在白色辦公桌沿,眯着眼睛看盯着她,女人精緻的臉上泛着一抹困惑,讓他心憐不已,他輕笑道:“雪生,叫我四哥吧。”
四哥這個稱呼,一下子將賀雪生的記憶拉回到七年前,他們在警局外遇見,那是第一次他們離得如此近,近到她能細數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她慌張的喊他“四叔姐夫”,因爲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他,他便笑着說:“不用這麼糾結,喊我四哥。”
如果她知道,那一次的見面,是她淪陷的開始,那天晚上她不會允許自己軟弱。
賀雪生輕笑着搖頭,“還是沈先生更讓我覺得自在一點。”
沈存希鳳眸裡掠過一抹失望,很快又釋懷,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她牴觸是應該的,等以後她慢慢接受了他,什麼樣的稱呼不能從她嘴裡聽到?
“沒關係,你覺得怎麼自在就怎麼稱呼我吧。”沈存希移開視線,落在她身後的壁鐘上,他道:“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我們一起吃午飯?”
賀雪生指了指自己的眼尾的傷,她搖了搖頭,“改天吧,傷口痛,沒什麼胃口。”
說到她眼尾的傷,沈存希又轉了回來,“到底怎麼弄傷的?”
賀雪生怎麼好說是他發來的短信,一時讓她怔住,然後被手機砸傷的,她說:“昨晚和哥哥偷喝了一瓶拉菲,喝高了回房,不小心撞的。”
聽她說是和賀東辰一起喝酒,他心裡就很不是滋味,語氣也不悅起來,低噥道:“怎麼沒給你撞成白癡?”
“什麼?”賀雪生雖離得近,但是他語意模糊,她聽得不是很真切,便挑眉看着他。
沈存希擡起頭來,俊臉上陰鬱之色已經逐漸散去,他說:“沒什麼,你不想出去吃,我讓嚴城送外賣過來。就算沒什麼胃口,總歸要吃一點,這還有大半天時間,不吃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了?”
“不想吃。”肚子不是不餓,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去吃飯。眼尾這傷還是因爲他受的,怎麼想心裡都有一股子悶氣發不出來,索性不看他,眼不見心不煩。
女人發脾氣任性的樣子,別有一番風情。大抵快七年沒見,此時的她不管是冷淡的譏誚的嫌棄的,還是微微帶着一點恨意的,都是他最愛看的模樣。
這七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她還活着,鮮活的站在他面前,哪怕只是看着,他便心滿意足了。
可是如今看着了,他卻又渴望得更多。
他低聲哄着,“那去醫院看看,別是撞成腦震盪了。”
“……”賀雪生不吭聲,這男人是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她才答應和他試試,他就以她男人的身份自居,也是真夠不要臉的。
“不用了,我很好,你不用工作嗎?”
沈存希看着她垂在身側的小手,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五指撐開她的手指,與她十指緊扣,然後拉着她朝門外走去,“我現在最大的工作就是你,走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賀雪生怔怔地盯着兩交握的手,來自他掌心的溫度包裹着她的,讓她心悸,以致於連掙扎反抗都沒有,就被他拽着出了門。
沈存希,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對她的影響。哪怕嘗過那樣撕心裂肺的絕望,她依然沒有學乖。
“我的墨鏡。”出了門,賀雪生纔想起她的墨鏡落下了,她並非是個愛美的人,但是臉上傷這麼重,總是影響美觀的。
沈存希變戲法一樣,拿着她的墨鏡給她戴上,待要再去握她的手時,她已經縮了回去,不肯讓他再牽。他垂眸看着她的手,提醒自己不要急進,她現在不再那樣反感與他共處,已經是最大的進步了。
兩人乘電梯下樓,這裡有專用電梯直達負一樓的地下停車場,兩人走出電梯,來到沈存希的座駕前,沉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張揚霸氣。
沈存希拉開副駕駛座車門,賀雪生彎腰坐進去,他輕輕關上車門,迅速繞過車頭上車。
沈存希一坐進車裡,原本狹小的空間顯得更加狹窄了,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讓賀雪生感到不自在起來。她扭頭看着窗外,努力平息心頭的異樣。
車窗上貼着深色的車膜,能將駕駛室那邊的動靜盡收眼底,她本來是迴避尷尬,卻看到沈存希突然傾身向她靠過來,她心中一驚,連忙轉過頭去。
四片脣瓣堪堪擦過,車廂裡的空氣頓時靜止了,賀雪生倏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剛纔發生了什麼,脣瓣上一陣陣發熱,她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沈存希也沒料到他們會意外的吻到一起,他鳳眸中的光芒忽然大盛,目光緊緊鎖着她的紅脣。
空氣越來越曖昧,剛纔那一吻完全是意外,但是沈存希的俊臉越靠越近,大有加深剛纔那個吻的意思。賀雪生心跳加速,只覺得車廂裡的空氣越來越窒悶,她忽然轉頭望着窗外,躲開了沈存希的吻。
沈存希定定地瞧着她,卻未再急進,他擡手過去,賀雪生以爲他要用強的,她轉過頭來,惱怒地瞪着他,“沈先生,請自重!”
沈存希的大掌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隨即堅定不移的伸過去,握住安全帶拉下來,然後插進暗釦裡,他揚了揚眉,淡聲道:“給你係安全帶,不用那麼緊張。”
“……”賀雪生說不出話來,只得扭頭看窗外,似乎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她總是會變得不像自己了。
車子駛出停車場,向醫院駛去。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沈存希專注的開車,集中精神,好像身邊的她不存在一般。
他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雪白的襯衫,硃紅色波點領帶,精緻的鈕釦,顯得精幹。薄脣微微抿着,分辨不出喜怒,鳳眸緊盯着前方,心無旁鶩的開車。
真皮座椅良好的包裹性讓她舒服的有些過分,她忍不住換了個姿勢,過了一會兒,又換了一個。到底還是感到有幾分不自在的,尤其身旁坐着的男人是他。
這個點交通並不擁堵,城市中心的道路擴成八條道後,除了上下班高峰期,幾乎不會出現擁堵的情況。
車開出去一段路,沈存希眼角餘光掃到她不自在的換着姿勢,卻始終是側對着他的,心理學上稱,這樣的姿勢要不是防備就是厭惡,很顯然,她對他兩者都有。
思及此,他心裡那股不舒服的感覺便加重了,他抿了抿薄脣,道:“櫥物格里有雜誌,拿出來看看吧,這裡到醫院還有一段距離。”
賀雪生回過頭來,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七年前,她張嘴欲言,最後又把話嚥了回去,到底不是七年前了,如今已物是人非。
她沒有去拿雜誌,而是拿出手機無聊的刷微博,近來娛樂圈的大事,某男神與某女神結婚,佔了整整幾個篇幅,她看得無聊,關了手機,擡起頭來,前面已經快到醫院了。
她眼尾的傷沒什麼大礙,但是沈存希執意讓她去做檢查,在醫生給她開檢查單子時,他還緊張的問醫生,“真的不用做腦CT嗎?”
賀雪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當然是沒有讓他看見,“我傷的是眼尾,不是腦子。”
沈存希定定地看着她,“我擔心你傷了海馬體。”
海馬體,是人類大腦的記憶分管區,沈存希這話指的是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賀雪生默不作聲的拿走檢查單子,準備去繳費處交費。
單子剛拿到手裡,就被一隻大手抽走,沈存希轉身走出去,聲音飄了進來,“在這裡等着,我馬上回來。” ωwш •тt kan •¢ Ο
賀雪生真的就在那裡等着了,不一會兒沈存希回來,手裡已經拿着繳費的單子,帶她去檢查。其實他們不用這樣麻煩跑來醫院排隊繳費,再排隊等檢查。
他完全可以帶她去私家診所,他一過去,他們一定會把他當成上賓,絕不會讓他多等一秒鐘。但是他不願意,不願意這麼快結束與她在一起的時光。
輪到賀雪生檢查時,沈存希扶着她走進去,一個被手機砸了的傷痕,偏偏被他搞得如此鄭重其事。當X光照在她臉上時,她心裡在想,如果沈存希想對一個女人好,那個女人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從檢查室出來,接下來需要等檢查結果,醫生讓他們下午兩點半過去拿,此時纔剛過12點,時間還早,沈存希提議去附近的餐廳吃完飯再回來拿報告。
賀雪生沒有拒絕,因爲時間還早,他們沒有開車,步行到附近的中餐館,四周的景物秋意正濃,偶爾有泛黃的落葉飄落下來,有種無形的悽美。
賀雪生穿着精練的套裝,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身高也不過剛剛到沈存希的脖子處。據說這是男女比例的最佳身高,抱在一起時,女人剛好能聽到男人的心跳聲。
沈存希時而轉頭看她一眼,她不說話,他亦是沉默的。秋風捲起了她的長髮,她偶爾擡手輕輕撫開,動作渾不在意,卻不知道那一瞬間的風情迷了誰的心智。
他們到中餐館時,已經過了用午餐高峰期,餐廳裡熙熙攘攘的坐着幾桌客人,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存希將菜單遞給了她,他道:“你來點吧。”
賀雪生沒有推辭,她接過菜單,點了兩菜一湯,兩個人吃不了太多,她也並不想浪費。將菜單遞還給服務生,她偏頭看着窗外,秋景蕭瑟,襯得人越發淒涼,她收回目光,見沈存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用那種火熱的目光,盯得她心頭直髮虛,“怎麼這樣看着我?我臉上有髒東西?”
沈存希搖了搖頭,“沒有。”
賀雪生不說話了,他的目光裡夾雜着太多的情緒,太複雜了,教她一時無法承受。菜很快上上來了,這家中餐館的特色菜,色香味俱全,沈存希似乎很滿意。
吃完飯,他們又步行回到醫院,和來時一樣,沒怎麼說話,只不管沈存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半秒不捨得離開。
拿到結果,沒有傷到骨頭,醫生看着男人緊張的樣子,似乎有些無奈,尋常一個小傷,他偏偏如此興師動衆。醫生開了藥,沈存希拿着單子去繳費拿藥。
賀雪生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不是經歷了那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也許她會輕易被他征服,可是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宋依諾了。
她轉身去了洗手間,她站在洗手間裡巨大的鏡子前,水聲嘩嘩,她擡頭望着自己,只覺得陌生。她慢慢洗手,身後的格子間門開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走了出來,四目相接,兩人都是一愣。
賀雪生萬萬沒想到,世界這麼大,她們會在這狹小的洗手間相遇。可是很快,她就收回目光,繼續洗手。
孕婦那一臉見鬼的表情,甚至還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背抵到門框上,她才驚駭莫名地瞪着她,“你……”
賀雪生洗完手,看也沒看那孕婦一眼,擡步往洗手間外走去。孕婦見她要走,她大聲喊道:“宋依諾,沒想到你還活着。”
賀雪生頭也沒回,繼續往外走。
孕婦哪能放她走,她飛快走過去,沉重的身體變得格外敏捷,攔住了賀雪生的去路,“你真的還活着,看見我爲什麼要躲,怕我嗎?”
賀雪生眉尖微蹙,淡淡地睨着她,“你認錯人了。”
“我認錯人了?我怎麼會認錯人,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識你。”宋子矜盯着她,七年前宋依諾的婚禮變葬禮,新聞壓都壓不住,據說當年的葬禮比婚禮還奢侈豪華。
只不過葬禮結束後,沈存希也消失了,後來有消息說他移民法國,然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當初她看到那則新聞,只覺得大快人心,宋依諾搶了她的老公,終究還是難幸福長久。如今再看見她,她恍如隔世。
“這位太太,你認錯人了。”賀雪生不耐煩的要走,卻被宋子矜攔住了去路。她垂眸盯着她,她脖子上戴着一條鉑金項鍊,吊墜上的鑽石很大,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身上穿着米蘭時裝週上某奢侈品牌的長裙,身上套了件淡藍色的針織外套,抓着她衣服的無名指上戴着一顆碩大的鑽戒,看起來日子過得應該不錯。
可既然過得不錯,爲什麼此刻見到她,眼裡依然有怨氣與幸災樂禍?也許是她們從小就不對盤吧,所以即便她的死,也化解不了這樣深的憎惡。
宋子矜看着眼前冷漠的女人,時光荏苒,七年已經快過去了,她卻好似還停留在七年前一樣,容貌沒有什麼變化,還是當初的模樣,再看看自己,爲了扶持父親的事業,她成爲一個老男人的小三,爲他生孩子,再也不復曾經的風光。
“真的認錯了嗎?宋依諾,你怎麼還敢回來?這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嗎?我可記得當年轟動一時的婚禮變成了豪華的葬禮。”宋子矜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些尖銳與刻薄。
賀雪生挑了挑眉尖,並未動怒,也沒有將她看在眼裡,“如果你攔下我,只是爲了滿足你那可憐的自尊心,那麼你現在已經達到目的了,請讓開!”
宋子矜被她身上冷冽氣勢懾住,她不自覺的讓開,賀雪生擡腿便走。宋子矜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暗自思忖,莫非她真的認錯人了?
賀雪生回到醫生辦公室前,就見沈存希從辦公室裡快步走出來,因爲走得太快,險些撞到她。待看清她時,他似乎鬆了口氣,“你去哪裡了?”
“去洗手間洗了下手,怎麼了?”賀雪生神情寡淡,與他的焦急緊張相比,實在顯得有些冷淡。
忽然被澆了盆冰水似的,沈存希滿心的焦急就那樣凝結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很多時候,面對這樣無動於衷的她,他都感覺到無力,由心而生的無力。
她就像是一塊千年寒冰,怎麼暖也暖不熱了。
“沒事,就是一下子不見你,有些心慌。”沈存希定了定神,說得渾不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話說出口要有多難。他害怕,害怕自己再一個大意,就將她弄丟了。
賀雪生睨着他手裡的藥,淡淡轉移話題,“拿好藥了,那我們走吧。”
沈存希又是一怔,我們?自他們重逢後,她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詞,此時聽到她說我們,他心裡的寒涼輕易就被她驅散了,他輕輕嘆息,“好,我們走。”
賀雪生心裡淡淡掀起了一股異樣,她強忍着不在意,擡步向醫院外走去。沈存希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甚至是帶着小心翼翼的。
他們剛走,宋子矜便出現在走廊裡,看着他們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她臉上掠過一抹怨憎。還說她認錯人了,她要不是宋依諾,怎麼會和沈存希在一起?
沒想到這兩人兜兜轉轉了七年,最後還是在一起了,可真是天大的諷刺啊。
她收回目光,拿手機撥打電話,電話很快通了,她冷聲道:“找私家偵探幫我查一個人……”
……
沈存希送賀雪生回到佰匯廣場,他沒有再糾纏,因爲他知道,如果糾纏得過了度,只會適得其反。他沒有下車,看着她解開安全帶,看着她推門下車,她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甚至是站在馬路邊上,對他說再見時,也是淡漠客氣的。
看着她毫不遲疑離開的背影,他覺得沮喪,僞裝好的世界天塌地陷,他告訴自己不要急,可是怎能不急?
孤獨了七年的心,急於被填滿,可是那個人,總是對他若即若離。她就坐在他身邊,他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想到了什麼?
這一刻,他心頭不禁滋生出一份恨意,那份恨意咬噬着他的心肺,讓他喘不過氣來,依諾,依諾,到底是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手機鈴聲拉回飄遠的思緒,他拿起手機,輕冷的道:“喂?”
“先生,小白少爺從樓梯上摔下來了,腦袋上破開了好大一條口子,現在正在急救室,昏迷時一直喊着爸爸……”法國家裡的傭人聲音焦急地傳過來。
沈存希倏地捏緊手機,他說:“吳媽,你別慌,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沈存希立即撥給嚴城,“嚴城,馬上申請回法國的航線,對,越快越好。”沈存希掛了電話,心跳還不穩,知道沈晏白受傷,他方寸大亂。
這些年來,他帶孩子帶得不仔細,孩子時常有磕碰,他也不在意。他認爲男孩子應該從小經受磨練,長大了意志力才堅強。所以對沈晏白的關心很少,可這會兒聽到他受傷了,他竟有些坐不住。
航線很快申請下來,下午五點半從江寧市起飛,他現在就得啓程趕去江寧市,時間倉促得他沒有時間向賀雪生告別。
他轉頭看着佰匯廣場,也許是時候該離開一下了。短暫的離開,是爲了更好的相守。
他收回目光,發動車子離開。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賀雪生眼尾的傷已經好了,破皮的地方結了痂,生出粉色的新肉來。她總覺得最近少了什麼,卻強迫自己不去想,偶爾掃到辦公桌上的傷藥,才猛然意識到少了什麼。
沈存希忽然就銷聲匿跡了,就好像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要不是辦公桌上的傷藥提醒她,她會以爲那是自己做的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雲嬗敲門進來,發現賀雪生破天荒的在出神,她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桌上的傷藥,她臉上的笑容賊賊的,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等拉回她的注意力,她才笑着打趣道:“喲,這是犯相思病啦?”
賀雪生瞪了她一眼,翻開面前的文件,假裝認真的看文件,雲嬗看着她手裡的文件,哎了一聲,“文件拿倒了。”
“我喜歡倒着看,礙着你了?”賀雪生任性的說完,忽然愣住了,腦海裡浮現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只是任性的對象換成了別人。
“沒有沒有,我只是好奇,你什麼時候學會倒着看文件這項技能了。”雲嬗笑眯眯道,也不拆穿她。
賀雪生“啪”一聲合上文件,她越是掩飾,反倒越有種掩耳盜鈴的意思,她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太閒了,要不要我再給你指派幾個任務?”
“饒了我吧,賀總,我就只差沒被你當牛使了。對了,我來是想告訴你,你的中國好閨蜜又找上門來了,看來她是不見到你就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