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城離去後不久,沈存希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賀東辰打來的,他邊站起來朝落地窗走去,邊接通,“喂?”
賀東辰的聲音從電波那端沉沉傳來,“雪生昨晚發了一整晚高燒,你們昨天吵架了?”
沈存希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遠處,此時太陽自雲層中露出臉來,籠罩在桐城上空的薄霧散去,是個好天氣,他心中的陰霾也消散了不少,他道:“是,吵了幾句。”
“難怪,我不知道你們吵了什麼,但是雪生的身體很少這麼差勁過,這幾年就算她心情鬱結,也很少折磨自己的身體,你若無法保證讓她健健康康的和你在一起,不如趁早放手,免得你們互相折磨。”賀東辰的語氣重了些,也是因爲他自己心情也不太好,沈存希受了連坐之法罷了。
沈存希抿了抿脣,心知賀東辰是護妹狂魔,也沒有爲自己辯解。更何況昨天他說的那些話,確實太混賬了一些。
掛了電話,他翻到宋依諾的電話號碼,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撥過去。他轉身,拿起外套與車鑰匙出門。親自去看看她吧,也許正好藉此冰釋。
沈存希開車來到賀宅,已經下午三點多了,車子駛進賀宅,他迅速走進別墅,賀家人都不在,雲姨接待的他,聽說他是來找賀雪生的,她詫異道:“雪生小姐出差了,你不知道嗎?”
沈存希蹙緊眉頭,他根本沒聽依諾說要去出差。他邊往門外走,邊給她打電話,結果提示關機,他再打,還是關機。
他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連忙撥通嚴城的電話,讓他查航班,過了幾分鐘,嚴城給他回電話,“沈總,沈太下午兩點的飛機飛往A市,此刻飛機差不多已經快要降落了。”
沈存希沒想到宋依諾會一聲不響的飛去A市,他心中慌亂,拉開車門上車的同時,吩咐嚴城道:“馬上給我訂機票,我要飛去A市。”
嚴城爲難道:“沈總,今天飛往A市的航班只有下午兩點這一班,今天恐怕訂不了票了。”
沈存希抿緊薄脣,“那就去申請航線,我今天要飛A市。”
沈存希有私人飛機,只是一般沒有動用,嚴城沒想到他連私人飛機都動用上了,他連忙掛了電話,去申請航線。
航線一般需要提前申請,嚴城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獲得批准,但是卻不能立即起飛,最遲也要明天早上。他打給沈存希彙報時,沈存希直接砸了手機。
手機砸在擋風玻璃上,整片玻璃如蜘蛛網一般冰裂,手機四分五裂的躺在中控臺上,他氣喘吁吁地瞪着前方。
A市,那個地方於他們來說,都是煉獄。宋依諾只帶了雲嬗一人,居然敢跑去A市,她的膽子也太肥了。
他坐在駕駛室位上,想起自己昨天尖銳地質問她的話,他終於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依諾的自尊心極強,被他那樣羞辱,她根本就接受不了。
爲了向他證明她的記憶是真的,她甚至不惜親自去重走七年前走過的路。沈存希看着支離破碎的手機,發動車子衝出了賀宅。
……
翌日。
賀雪生醒來時精神好了許多,許淵帶了早餐,是這邊的特色早點,有羊肉泡饃,一碗羊肉湯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
他還帶來了禦寒的冬衣,是真正的棉大衣。
雲嬗去退了房,然後坐進吉普車裡,車子向城外駛去。一路上滿眼積雪,路人在積雪中艱難前行。雪天路滑,許淵開車開得不快。
雲嬗坐在副駕駛座上,她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有接,直接關了機。想必現在賀東辰已經知道,她和賀雪生來了A市。
不用接電話,她都知道他會說什麼,除了訓斥她,肯定讓她馬上帶賀雪生回去。
許淵看了她一眼,嘴脣動了動,終究什麼也沒有問。
賀雪生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好,一路上都沒怎麼睡,欣賞着雪景。她曾在這裡被囚禁了兩年,幾乎從未見過這麼美的雪景,因爲她總是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
車子不停往前駛,三個小時後,已經快到邊城,這裡是兩國的邊界,守衛森嚴,許淵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是軍牌,一路上並未受到盤問。
到達洛水鎮已經是下午一點。
這個邊遠的小鎮已經被漫天的大雪覆蓋,賀雪生從車裡下來,寒風肆虐,無孔不入,她冷得裹緊了大衣。還是許淵想得周到,否則她們帶來的羽絨服根本無法抵禦這樣的嚴寒。
賀雪生一邊搓着手,一邊跺着腳,坐了這麼久的車,渾身的血液都不流通了。她朝四周張望,這裡的村民都被凍成了高原紅,帶着陌生與戒備地盯着他們這些外來者。
雲嬗道:“雪生小姐,這裡就是洛水鎮,你還有記憶嗎?”
賀雪生搖了搖頭,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對這些人竟一點記憶都沒有,“這裡應該有衛生所之類的地方吧?”
在大都市生活過的人,很難想象邊遠的小鎮會如此貧脊,這裡連一個正規的醫院都沒有,就像是世外之鎮一樣,貧窮得可怕。
賀雪生唯一的記憶,就是來自於衛生所,那是她短暫接觸過外面的世界的唯一地方,找到衛生所,也許就能找到一些蛛絲螞跡。
雲嬗看着賀雪生,突然覺得自己應該也瘋了,否則爲什麼會同意她千里迢迢來到這樣的地方。她甚至想象得到,等她和賀雪生回到桐城,只怕賀東辰那個瘋子又會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死。
許淵道:“小鎮上確實有一家衛生所,不過前兩年房子走水,被大火燒了,政府撥款重新修了醫院,我帶你們過去。”
說話間,熱氣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這裡真是冷得快要凍掉鼻子了。
三人趕了半天的路,都飢腸轆轆,在這偏遠的小鎮,也指望不了吃什麼好東西,許淵帶她們去了他經常去打牙祭的飯館,填飽了肚子再去醫院。
來到醫院外面,賀雪生站在那裡,怔怔地盯着白牆紅瓦的建築,記憶裡那樣的平房已經不見了。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她朝左右張望,她還記得,衛生所對面有一家買肉的屠夫,每天早上都會磨得刀豁豁響,屠夫旁邊有家理髮店,理髮店旁邊還有一個買東西的小鋪子。
她一一望過去,所有的東西都與她的記憶對上號,是這裡沒錯,這裡就是她曾生產過的衛生所。
她轉過頭來,看着裡面的三層樓建築,這裡的樓房是這座鎮子上最高的,上面的紅色十字架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緩緩往裡面走。
某些被壓制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畫面太多,她卻看不清楚,耳邊有人在嘶聲大喊,她被人放在病牀上,病牀的輪子磨在地面上嘩嘩作響,她看到了白色天花板,還有一盞盞刺眼的日光燈從眼前迅速滑過。
雲嬗與許淵見賀雪生失魂落魄地往裡面走,兩人面面相覷,連忙跟上進去。
賀雪生跌跌撞撞走進醫院大廳,撞了人也不知曉,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她憑着感覺往急救室跑去,可是跑到盡頭,那裡不是急救室,那裡是改建後的太平間。
寒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她氣喘吁吁的停在太平間外面,空氣中升起白霧,她驚慌失措的到處找,不見了,都不見了。
許淵與雲嬗寸步不離地跟着她,見她在找什麼,雲嬗連忙問道:“雪生小姐,你在找什麼?”
“這裡原先是急救室,急救室呢,怎麼不見了?”賀雪生慌張的問道。
許淵道:“改建後,這裡就變成了太平間,你找急救室做什麼?”
賀雪生站在那裡,找不到急救室,她的記憶就斷了,後面的都想不起來了,可是她直覺,在急救室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可是她想不起來了。
她擡起步伐,往太平間裡走去。
雲嬗見狀,連忙攔住她的去路,“雪生小姐,這裡是太平間,不要進去。”
賀雪生看着她,可那目光似乎穿透她落在某一個遙遠的點上,她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聽見護士歡天喜地的說是個女兒。
她閉上眼睛,一些模糊的畫面在腦海裡走馬觀燈似的播放着,可是太快了,她抓不住,她睜開眼睛,轉身往外走去。
雲嬗與許淵相識一眼,跟着她走出醫院,然後向右邊的小路走去。十幾分鍾後,他們走出洛水鎮,這裡滿眼瘡痍,算起來洛水鎮還是比較繁華的地方。
“雪生小姐……”雲嬗不安地看着在前面走的賀雪生,似乎從醫院裡出來,她就沒了靈魂,這個樣子的她,教她害怕。
許淵拉了拉她,示意她別多問,“跟着她走,別去打擾她,她應該是在回憶什麼。”
滿山遍野厚厚的積雪,賀雪生完全是憑着一股牽引力在往前走,走了快一個多小時,她終於停下來,雲嬗站在她身後,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那裡多了一個小墳包,墳包前面的木頭墓碑歪歪倒倒在雪地上,依稀可辯認出,那上面寫着沈憶之墓。
雲嬗終於明白她在找什麼了,她在找那孩子的墓地。她心裡震動不已,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抹不忍。
孩子的墳墓在這裡,那麼她曾經確實被囚禁在這裡了。
賀雪生在墳墓前蹲下去,她摘了手套,扶起倒在雪地裡的墓碑,她手指凍得通紅,輕輕撫開上面的污漬,像抱着寶貝一樣抱着那塊墓碑。寒風吹動她長髮,風聲嗚咽着,有着說不出來的悲傷。
雲嬗撇過頭去,眼底染滿了淚,她千里迢迢來這裡,就是爲了來見她的。
賀雪生心痛如絞,手指輕顫着撫摸着墓碑,像是撫摸着孩子柔嫩的小臉,她低聲輕喃,呼出白霧,“小憶,對不起,直到今天,媽媽纔來看你,你在這裡很孤單吧。”
風聲呼呼大作,沒有人回答她。
饒是許淵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也不忍看見這一幕,千里奔波,她是來祭奠她的孩子的。
“是媽媽不好,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讓你孤伶伶地躺在這裡,媽媽帶你回家,好不好?”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一經寒風吹過,就在臉上凍出兩條淚痕。
賀雪生疼得撕心裂肺,她的記憶不是假的,她生過一個女兒,一個乖巧的女兒,她那麼聽話,生下來就不哭不鬧,醫生說,她是她見過最乖的孩子。
雲嬗見她跪在雪地裡一動不動,她身體剛好,怕她在雪地裡跪久了傷身,她上前一步,啞着嗓子勸道:“雪生小姐,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去吧,如果小憶在天上看着,知道你來看過她,她會很開心的。”
賀雪生沒有動,她依然跪在那裡,抱着那塊墓碑,和她說着話,翻來覆去的都是道歉。
雲嬗聽着格外揪心,天下的母親都是這樣,“雪生小姐,聽話,否則小憶會不高興。”
賀雪生的眼珠子動了動,彷彿是真的怕小憶不高興,她道:“小憶,媽媽帶你回家,媽媽這就帶你回家。”
說着,她把墓碑放在地上,然後徒手去刨墳包。雲嬗大驚,她連忙攔住她,急道:“雪生小姐,你在幹什麼,快起來。”
“我要帶小憶回家,她在這裡太孤單了,我要帶她回桐城去。”賀雪生繞過雲嬗,又去刨墳包。
雲嬗抓住她的手,“小憶已經入土爲安了,雪生小姐,我知道你心痛,知道你無助,但是拜託你理智些,不要這樣。”
賀雪生掙不開雲嬗的手,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我每天都會夢到她,她在夢裡問我,媽媽,你怎麼還不帶我回家,雲嬗,你不要攔我,我要帶她回家。”
雲嬗抱住她,“雪生小姐,就算你刨開了墳墓,你帶回去的也是一堆枯骨,不要讓小憶走得不安心,你若刨了墳,她就是孤魂野鬼,再也不能轉世爲人了。”
賀雪生趴在她肩頭嚎啕大哭,彷彿要將心裡的悲傷全都發泄出來。她拼盡了性命,最後還是沒有保護她她,她從沒有一次那樣恨過自己無能。
她的哭聲摧人心肝,聲聲都叫人疼到了骨子裡,雲嬗眼眶裡有淚,她輕拍着她的背,哽咽道:“雪生小姨,小憶不會怪你,你是最偉大的媽媽,別哭了。”
巨大的悲慟讓賀雪生的精神不堪重負,她哭着哭着,就沒了聲音,雲嬗低頭看去,才發現她靠在她懷裡暈了過去。
她長嘆一聲,眼前白霧升騰,許淵走過來,將她抱起來,他道:“天快黑了,這裡是邊界,不能久待,我們先回去。”
“好。”雲嬗站起來,腿已經被凍麻了,天邊暗沉,飛起鵝毛般的大雪,絮絮揚揚的飄落下來,雲嬗轉身看着那小小的墳包,伸手將那塊墓碑重新插了進去。
她眼中多了一抹悲憫,轉身望着許淵抱着賀雪生已經走遠,她快步追了上去。
……
賀雪生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掛着一個電燈泡,燈光昏暗,鼻端縈繞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僵硬的轉了轉腦袋,看見旁邊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男人。
病房裡炭盆燒得滋滋響,偶爾有輕響爆開,然後又恢復安寧。男人穿着羊羔領子的大衣,似乎正在打瞌睡。
她一時分辯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境,她啞聲道:“連默,我的孩子呢?”
沈存希睡得並不沉,這裡太冷了,縱使房間裡有炭盆,還是沒法抵禦無孔不入的寒意。所以賀雪生一開口說話,他就醒了。
聽到她喊連默,他眉頭緊蹙,擡起眸望着她,撞進那雙紅腫的眼睛裡,他所有的不甘與嫉妒都化作了無聲的嘆息,“醒了?”
賀雪生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否則她怎麼會聽到沈存希的聲音,怎麼會看見沈存希在這裡,她眨了眨眼睛,睜開看見的還是他。
她想起來了,她和沈存希吵架了,然後她來了A市,去洛水鎮見過小憶,她閉上眼睛,將頭轉過去,“你怎麼來這裡?”
“知道你來了A市,我不放心,依諾,轉過頭來讓我看看你。”沈存希聲音裡多了一絲啞意,這個傻瓜,就因爲他一句不信任,她就千里迢迢跑來這裡找記憶,她怎麼傻得這樣讓他心痛?
賀雪生呼吸哽住,眼前發熱,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她說:“你不該來的。”
“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看看小憶。”沈存希站起來,腿凍得有些麻痹,他俯身望着她,看見她默默的流眼淚,那一剎那他心如刀割,像被人一拳揍在心臟上,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伸出手指輕輕替她拭去眼淚,他道:“依諾,別哭。”
賀雪生伸手推開他的手,她側身躺着,“你不該來,回去吧。”
沈存希看着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他坐上牀,在她身後躺着,將她拉進懷裡,“你在這裡,我哪裡都不去。”
賀雪生在他懷裡顫抖得厲害,她一雙眼睛紅得像得了紅眼病一樣,她想往病牀邊移去,卻被他牢牢抱住,她氣得直喘氣,“沈存希,你別以爲你耍賴我就會原諒你,放開我。”
“不放,依諾。”他曾放過一次手,差點天人永隔,所以他再也不會放手,哪怕是綁,也要將她綁在身邊。
“你無賴!”
“不管你說我是什麼,我都不會再放手,原諒我吧,我錯了。”沈存希緊緊地抱住她,兩人密不透風的貼在一起,那種空洞他再也不要經歷了。
賀雪生恨得牙根癢癢,他不放手,她突然張嘴咬住他的手背,狠狠的咬着。沈存希痛得悶哼一聲,手背的神經直跳,他卻沒有收回,“依諾,你咬吧,只要你高興,就算把這手咬報廢了,我都甘願。”
賀雪生嚐到了鮮血的味道,心中終是不忍,她鬆開齒關,不肯承認自己是心軟了,她嫌棄道:“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嘴。”
沈存希沒去管被咬得皮開肉綻的手背,他將她揉進懷裡,薄脣貼在她髮際上,知道她來了A市,他的心就一直不安着,如今見到安然無恙的她,他的心才落回原地。
“要不給你一把刀?”
“我纔不想坐牢。”賀雪生冷哼了一聲,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他的手背,牙印很深,血痕已經凝結,心裡其實還是有些愧疚的。
他們在一起,總是讓彼此傷痕累累,明明這樣疲憊了,還是不肯放過彼此。他們註定要這樣互相折磨對方一輩子。
沈存希哪會不知道她口是心非,他心滿意足的抱着她,在這小小的病房裡,窗外是漫天大雪,他有她,此生便已足矣。
雲嬗推開門,看見房中病牀上躺着兩個人,賀雪生躺在被子裡,沈存希和衣躺在被子外抱着她,是一個很纏綿入骨的姿勢。她忍不住臉紅了,輕輕關上房門,轉過身去,對上對面那個滿臉陰沉的男人,她抿了抿脣,最不好打發的,怕就是他。
賀東辰穿着黑色大衣,在不甚明亮的走廊裡,整個人似乎都要融進夜色中,他神色陰鷙地瞪着雲嬗,下一瞬,他邁開長腿來到她身邊,劈手去握她的手。
雲嬗反應敏捷,迅速躲開,賀東辰眼中的墨色更重,他冷冷地看着她,道:“還敢躲,想死是不是?”
雲嬗看出他眼中的威脅,想起前天把他摔了個過肩摔,她縮了縮脖子,很慫的沒再反抗,被他拽着走出去。
……
“廢物!”
一陣瓷器碎裂聲響起,連默氣喘吁吁地站在一地碎瓷片中,他滿目狠戾地瞪着助理,“你說沈存希也去了A市?”
“是,早上申請的航線,現在可能已經到了洛水鎮了。”助理膽戰心驚的站在那裡,看着面前陰晴不定的男人,他恨不得轉身就逃。
連默雙手叉腰,宋依諾去了A市,沈存希也去了A市,真是豈有此理!“我吩咐你們做的事,都已經辦妥了嗎?”
“是,都已經辦妥了,他們不會發現任何端倪。”助理連忙道。
連默抿緊薄脣,他對自己的催眠術還是很有信心的,所有能讓賀雪生記起來的東西都摧毀了,包括衛生所都重建了,他讓人留下的建築,卻是她記憶中最痛苦的那一段。
只要宋依諾的真實記憶沒被激發出來,他就不用擔心事蹟敗露。
“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有任何異常,立即來向我彙報。”連默冷喝道,他不能去A市,無法親自佈局,現在只希望他之前布的局已經足夠用了。
他低估了宋依諾,哪怕她已經被他催眠,她心底卻依然排斥他戒備他,這樣的話,他根本就無法控制她,讓她爲他所用。
如果此行她找回了記憶,那麼他根本就再沒機會接近她。
不行,就算將她逼崩潰,他也絕不能讓她和沈存希在一起,他得不到的,沈存希也別想得到。
一夜寒風都在耳邊呼嘯,賀雪生睜開眼睛,看着窗外大雪紛飛,這樣大的雪,小憶孤伶伶的躺在那個地方,她會冷嗎?
她心情沉重,身後男人的呼吸逐漸沉穩,她輕輕拿開他橫在她腰間的手臂,她輕手輕腳下牀。老舊的病牀,一動就發出咯吱聲。
沈存希不安的動了動,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沒有摸到那副嬌軟的身體,他一下子驚醒過來,騰一下從牀上坐起來,盯着正在穿外套的賀雪生,“你要去哪裡?”
賀雪生訕訕地望着他,沒想到他會這樣警醒,她拉上大衣拉鍊,道:“有點餓,我下去找點吃的。”
沈存希下牀來,穿上皮鞋,他道:“我陪你去。”
不敢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他走到她身邊,伸手攥着她的手走出病房。病房外站着四名保鏢,見他們出去,連忙跟上。
兩人下樓,這個點醫院食堂已經沒有吃的了,外面寒風呼嘯,漫天大雪飛舞,雪下得這麼大,積雪封路,他們只怕會滯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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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雪下得實在太大,沈存希不讓她出去,於是吩咐保鏢出去買吃食,他則帶她回病房。賀雪生沒見到雲嬗和許淵,她問道:“雲嬗與許師兄呢?怎麼沒瞧見他們?”
“許淵在旅店,至於雲嬗,應該是被你哥帶走了。”
“我哥?他也來了?”賀雪生詫異地望着他。
“是,他知道你們來了A市,跟我一起過來的。”沈存希答道。
賀雪生想起上次她被困警局,後來回去後,哥哥掐着雲嬗的脖子,這次他會不會再次掐着雲嬗的脖子責罵她?思及此,她不安起來,“他們現在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之前還在病房外。”沈存希聳了聳肩,賀東辰是該給雲嬗一點教訓,否則動不動就把依諾往危險的地方帶,讓他們心驚肉跳。
賀雪生連忙拿出手機開機,給雲嬗打電話,雲嬗的手機關機,給賀東辰打電話,賀東辰不接,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雲嬗喜歡哥哥,她知道,哥哥也喜歡雲嬗,她看得出來。他們這段感情有悖倫理有悖道德,可她仍不願意看見哥哥因爲她,再次傷了雲嬗的心。
“快接電話啊。”賀雪生急得跺腳。
沈存希伸手拿走手機,賀雪生欲搶,被他輕易的躲開,他道:“賀東辰有理智,他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情來,再說雲嬗也不是手無縛雞之輩,誰吃虧還說不一定。”
賀雪生心裡明白,話是這麼說,可要是他們就是上下屬的關係倒也罷了,偏偏他們之間的關係複雜得很。
“你別操這份心了,上去吧。”沈存希攬着她的肩,將她往樓上帶。
賀雪生搶不回手機,又不知道賀東辰把雲嬗帶去了哪裡,只得放棄。回到病房,她坐在炭爐邊,手指都快凍僵了,呼出的氣體立即變成了白霧。
真是冷啊!
不一會兒,保鏢買了吃食回來,天太冷了,店家早早就收了攤,他們找了許久,才找到一家,買了些滷牛肉和羊肉湯回來,還有一些饃,只能將就着吃。
賀雪生見他們買了很多,分了大半給保鏢,讓他們吃。保鏢一開始不敢要,直到沈存希點頭,才接了東西出去了。
這裡的環境簡陋,不像在桐城有高級病房,病房裡還有自帶的小廚房。
羊肉湯被冰雪一凍,迅速凝結了,沈存希找來鋁製的杯子,將羊肉湯倒進去,然後放在炭爐邊溫着。賀雪生確實餓了,可是看見牛肉和饃,她又沒有胃口,勉強吃了幾片牛肉,就吃不下去了。
沈存希見狀,把饃掰成小塊放進羊肉湯裡,不一會兒,羊肉湯熱得滾開,滋滋的響着,一股羊肉香味撲鼻而來。
賀雪生饞得直咽口水,沈存希拿一次型勺子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到她嘴邊。這個時候她不記得要矯情了,張嘴喝下。
熱湯入喉,驅散了身體裡的寒意,沈存希一勺勺的喂她,不知不覺,她喝了一大半,見沈存希只顧喂她,他自己一口沒吃,她搖了搖頭,“我吃飽了,你吃吧。”
沈存希倒也不強迫她多吃,自己一口湯一口牛肉與饃的吃着。他們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在外面吃過東西,哪次不是在高檔酒店裡?
可這會兒在這樣冰天雪地裡,兩人待在這不足十平方米的病房裡,吃着簡單的羊肉湯,竟覺得無比的幸福。
吃完晚飯,外面的雪還沒有停,沈存希讓她上牀去躺着,免得着涼。
賀雪生脫了鞋子躺在牀上,沈存希收拾好了垃圾,也跟着坐進被子裡,伸手將她攬在懷裡。賀雪生掙扎了幾下,掙不開,索性由他去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特別沒出息,就是記吃不記打的典型,思及此,她對自己就是恨鐵不成鋼,“沈存希,在你心裡,是不是真的認爲我與連默有過苟且?”
沈存希本來心裡是飄的,有句話叫飽暖思……,他正想着哪方面,冷不防聽到賀雪生問這個問題,他的旖旎心思都沒了,他坐直身體,正色地望着她,“依諾,我那是嫉妒蒙了心,說的是氣話,你別往心裡去。”
“人們常說,吵架沒好話,是因爲吵架的時候,會把平常心裡的怨言全部發泄出來。你說得對,我沒辦法證明我和連默之間是清白的。”賀雪生心灰意冷道,就算她和連默是清白的,可在她的記憶裡,她曾被人折出不堪的姿勢,被人拍了照。她不知道那些照片什麼時候會曝出來,一旦曝出來,他和她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依諾!”沈存希咬緊牙關,他真的傷了她,言語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覆水難收。
“我被囚禁的兩年,經歷了太多你無法想象的骯髒的事情,沈存希,我早已經不是清清白白跟了你的我,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我不配。”賀雪生垂下眸,她就該一個人爛進泥裡,怎麼還敢奢望,她能夠得到幸福。
“依諾,不管你經歷了什麼,我愛你的心都不會變,你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不要推開我,讓我陪着你,好嗎?”沈存希不會天真的以爲,她被囚禁的那兩年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放開她。
賀雪生心裡酸楚,“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很辛苦?”
“依諾,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沈存希伸手,試圖擁抱她,卻被她撫開,她拒絕他的靠近,“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不,我至死不悔。”
一夜相安無事,天快亮時,外面大雪停了,賀雪生被生物鐘鬧醒,她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一些場景,不待她看清,那些場景又消失了。
她撐起身體,偏頭看向睡在一旁的沈存希,他人高腿長,這小小的病牀根本容納不下他,此刻他很委屈的蜷縮着。
她想起昨夜的對話,眼圈不由得一紅,他太固執了,她怎麼說都不聽。她嘆息一聲,起身下牀。剛穿好鞋子,身後傳來男人磁性的聲音,還帶着剛睡醒的慵懶,“你去哪?”
“洗手間。”賀雪生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從洗手間裡出來,她不想回病房,直接下樓去,保鏢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像是怕她跑了一樣。
她打算去食堂里弄點早飯上去,經過資料室的時候,與一名護士撞在一起,護士手裡的病例檔案掉落在地上,賀雪生連忙蹲下去幫她撿。
賀雪生撿起一份病例,病例封面有點眼熟,她腦海裡閃過一些畫面,她翻開病例,裡面的內容是手寫的,她眼前浮現出一個慈詳的醫生,她滿面笑容道:“胎兒發育得很好,再過幾周就要生產了,這幾周要特別注意,要有不適,就趕緊來醫院。”
賀雪生眼前一陣恍惚,她手裡的病例被護士抽走,護士道:“謝謝你。”
賀雪生回過神來,護士抱着病例轉身離開,她連忙追過去,“護士,你們這裡有沒有保存七年前的病例檔案?”
“七年前的沒有了,上次衛生所走水,檔案室全被燒了。”護士不太理解她的着急。
賀雪生記得許淵說過,衛生所走水,纔會新修了這家醫院。她拉住護士,急道:“所有的檔案都燒了嗎,沒有幸存的?”
“有是有,當時搶救出來一部分,不過一直扔在那裡沒人整理。那些重要的,病人都回來重新建檔了,那些病例也無人問津。”護士道。
賀雪生凝眉沉思,她道:“我之前在你們這裡就診過,你可不可以把病例給我,我找找看我的還有沒有。”
“這個……”護士遲疑道:“我也做不了主,要不你去問問院長?”
雖然都是一些不要的病例,但是醫院向來注重保護病人的隱私,所以她一個小小的護士,也做不了主。
賀雪生見護士要走,她挽住護士的手腕,低聲道:“這種小事就別勞煩院長了,我偷偷地翻一翻,找不到我的我就離開,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說着,她從包裡拿了一沓錢塞進她的護士服裡,護士推拒了幾句,想想這也不是大事,就帶賀雪生去了檔案室。
進到檔案室裡面的小房間,裡面灰塵很重,看得出來是放雜物的地方,牆邊還結了蜘蛛網。
護士指着一個滿是灰塵的紙箱,道:“剩下的病例都在那裡了,你去找找吧。”
“謝謝。”賀雪生快步走過去,紙箱用絞封着,她撕開絞布,灰塵撲面而來,她嗆得咳嗽起來。她打開紙箱,裡面的病例燒成了奇形怪狀,邊沿全黑了。
她蹲在地上,拿起病例一本本翻看,護士看她翻着,轉身出去了。
賀雪生一本本翻着,有些是四五年前的,有些是六七年前的,也有十幾年前的,要在這些病例裡找到她想的,簡直難如登天。
或許最後翻完了,都不會翻到她的病例。
賀雪生翻了許久,直到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她嚇得一哆嗦,手裡的病例掉落在地上,她猛地轉過身去,看見沈存希站在她身後,她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沈存希走過去,他在樓上等了十幾分鍾,見她沒回來,一路尋過來,才知道她在檔案室裡,他站在她面前,看見她一雙手污濁不堪,地上扔了一地的病例,他蹙緊眉頭,道:“你在找什麼?”
“找病例。”賀雪生低下頭去繼續翻了起來,不是,不是,不是,全都不是,沒有她想要找的病例。
不知不覺,一個紙箱已經快翻完了,沈存希蹲在她旁邊,“你找病例做什麼?”
“我懷小憶的時候,好像來這裡做過產檢。”賀雪生依稀記得一些畫面,但是她記不清了,只有找到她的病例,纔有可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來做過產檢。
沈存希眯了眯鳳眸,“你被人囚禁了兩年,不可能來做過產檢。”
“對,就是因爲不可能,所以我才更要找到病例,也許找到病例,就能幫我想起一些往事。”賀雪生激動道,只有病例才能證明,她到底有沒有被囚禁,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沈存希明白她的心思,他道:“我幫你找。”
賀雪生攔住他,“馬上就找完了,我已經弄髒了手,你別弄髒手了。”
沈存希沒有理她,直接伸手去拿病例。兩個人的速度比一個人快,沒翻過的病例只剩下一本,兩人同時捏住,沈存希看向她,賀雪生稍微用了力,拿走了病例。
病例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再加上當時救火,很多字跡被水暈開,已經辯認不出來。賀雪生往後翻,後面的字跡還算清晰,在病例的最後一頁上,字跡暈開。她依稀看見上面寫着。
白若,20歲,於凌晨兩點產下一……,關鍵部分的字跡,已經被火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