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自作孽
在互聯網流傳的各種“意林”“讀者”小故事中，有幾個堪稱經典。
比如“德國良心下水道”“洗盤子要洗七遍”“馬桶水能喝”之類的。
而著名文章《夏令營中的較量》，則堪稱其中的典範，裡邊要素過多，而且發表時間最早，可以說是這類小作文的鼻祖。
起因是中日兩國孩子負重 20公斤徒步 50公里。
中國孩子的揹包質量太差，所以他們可以趁機偷懶。而日本孩子哪怕生病高燒，也要堅持徒步不做逃兵。中國的獨生子女嬌生慣養，吃光了乾糧束手無策；而日本孩子能自己生火做飯，野外生存能力令人震驚。
最後的結尾更是畫龍點睛：“日本人公開說，你們這代中國孩子不是我們的對手!”
這篇文章最早發表在1993年第2期《少年兒童研究》雜誌，題爲《夏令營史上的一場變革》。縮寫稿《我們的孩子是日本人的對手嗎？》發表於1993年7月號《黃金時代》雜誌。
1993年11期《讀者》雜誌全文轉載，文章標題改爲《夏令營中的較量》廣爲傳播。
1993年11月25日，中國教育報的頭版頭條位置也發表了這篇文章。
《夏令營中的較量》的發表如石破天驚，引起了學校、家庭與社會的強烈震動，全國範圍內的“大反思”、“大討論”拉開了序幕，全社會開始了轟動一時的反思熱潮。
現在這篇“雄文”出現在了紐約大學的教室內，播放給來自全世界的大學生們欣賞，按理來說是相當有面子的事。
但是這位孫主任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倒不是因爲這篇文章上細節上略有瑕疵，而是因爲這可是在紐約啊。
在美國人的地盤上，當着美國人的面誇日本人，實在太僭越了！
坐在下邊的學生們看着英文版的《夏令營中的較量》頓時一片譁然，滿臉不可思議的看了看臺上的孫主任，又看了看坐在一邊的中國大學生。
大學生們臉色通紅，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他們這一代人正好就是文章裡說的失敗的一代，從小到大被文章、雜誌、報紙各種批評教育。
現在這篇文章拿到紐約大學，當着全世界大學生的面展示，無異於公開處刑。
失敗的一代丟人丟到全世界了。
臺下坐着的賀教授和馮教授一下子興奮起來，這是好事啊！
就應該多宣傳宣傳，讓年輕一代認識自己藥丸。
他們不認識到自己藥丸，我們如何給他們開藥方啊，藥丸的一代更需要我們這種精神導師的啓蒙。
教室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中國的學生是因爲羞愧，而其他國家的大學生是因爲懵逼。
這都什麼玩意？
就在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中國大學生團隊中忽然站起一個學生，臉色漲紅大聲的說道：“這篇文章寫的不是事實！”
旁邊的主持人馬上走過去，把麥克風塞到這個學生手上。
孫主任臉色一沉，下意識的訓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有什麼資格質疑？”
“那次夏令營我也是親歷者，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親眼所見。”
“看見自己不如人家的地方就下意識覺得是假的，這跟掩耳盜鈴有什麼區別，捂着眼睛和耳朵，拒絕看世界，這纔是最大的問題。”
“看來我一點都沒說錯，你們這一代真是藥丸啊。”
被訓斥的學生氣的渾身發抖，咬着牙開口說道：“我就是當初參加夏令營的中國學生，我也是整個事件的親身經歷者，我看見的也是事實，我怎麼沒資格說話。”
“這篇文章很多細節和事實完全對不上！”
這話一出，在場的中國學生集體譁然，一起看向這位發言的學生代表。
發言的學生氣憤的說道：“我們使用的國產書包質量太差，大部分中國孩子的書包帶因爲不能負重而斷裂，而日本孩子的揹包不是普通的書包，是專業野營揹包。當時我們把書包扔進車裡之後，老師說馬車上不能放東西，我們就把書包重新拿起，有的扛，有的抱，有的用鐵絲把帶子勒上繼續前進，我們一直拿着包走到終點的。”
“當時我們並沒有野營的經驗，家長和老師也沒有告訴我們要野營，我們揹包中攜帶的全是食物和飲水，根本沒有野營工具。”
“還有那個生病的小姑娘，當時根本就沒有席夢思，而且她只是因爲發高燒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帶兵歸隊了，和你寫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日本學生那邊也有缺點，比如在野外沒有馬桶不會上廁所，一點小病哭着要送回京城去治療，這些你都……”
孫主任勃然大怒，立刻開口打斷學生的話：“你是哪個學校的？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導員是誰？”
“我當初的論斷一點都沒錯啊，你們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一點反思，反而學會狡辯和撒謊了！”
“我是教育專家，我當時是經過調研也是參與整個活動，你纔多大，你保證自己的記憶就沒有偏差嗎？”
“最重要的一點，你這學生無組織無紀律，沒有允許誰讓你發言的！”
學生氣的說不出話來，捏着麥克風，憋的臉色通紅。
他是一時血勇站起來發言，結果被對方拿着學校給壓住了，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忽然秦少言拿起麥克風說道：“這裡是美國，是講究自由皿煮的國家，每個人都有言論自由，每個人都要尊重對方言論自由。”
“你不能因爲你是教育專家就不讓人說話吧，這是什麼思想啊？”
“你的這種做法，我覺得是對這所大學的嘲諷，對美國自由精神的嘲諷！”
臺下的美國學生立刻吹起了口哨，有的人還湊趣的鼓起掌來，紛紛喊道：“說的好！”
孫主任臉色頓時有些發白，一時間有些慌，對方這個帽子扣的太大了。
但是他也不能任由那個學生繼續說下去，他堂堂一個教育專家和學生辯論太跌份了，再說了文章和事實有多少出入他自己能不清楚嗎？
讓個學生繼續說下去，大家發現各種細節對不上，自己寫的文章可就真成笑話了。
這可是他的成名之作、進身之階，豈能讓一個學生空口白牙的給推翻了，這哪是在打自己的臉啊，這是挖自己的根啊。
可不讓對方說話也不行，言論自由帽子都扣上了，講臺下面不光有中國的大學生，還有世界各地的學生，總不能真冒天下之大不韙吧。
孫主任有些心慌，他連忙拿起麥克風說道：“我沒有反對言論自由，但是這位學生髮言太荒謬了。”
“我說話一時口誤，有點心急，但是我的本意是好的，雖然文章細節上有些瑕疵，但是文章的立意是對中國下一代素質教育的關心。”
“就算我在文章中有些錯誤又怎麼了，只要這篇文章能警示國人，這就是它最大的作用。”
還沒等秦少言說什麼，一個德國學生忽然站了起來，“文章的細節有錯誤，怎麼能得出對的結論呢？”
“你這是在混淆概念啊！”
“學過數學的都知道，過程全錯，結果不可能是對的啊！”
“你拿着一篇細節有問題的文章說它是好的，這怎麼可能？”
“而且這種文章怎麼能登上報紙呢？這是學術造假啊！”
聽着翻譯出的內容，孫主任臉色瞬間慘白，他知道這下完了。
自己的臉面被德國學生給抽的體無完膚，丟人丟到國外了，偏偏自己還不能讓對方閉嘴。
他一邊流着冷汗一邊安慰自己，沒事，反正是在國外，只要回國之後就沒人知道這事。
忽然他看見幾個攝像機懟着自己臉拍，心中頓時覺得不妙。
其他國家的學生也反應過來，紛紛附和，“是啊，這就是學術造假啊？”
“這就是中國的教育專家？”
“有這種專家中國的教育確實很有問題啊。”
“負重20公斤，徒步行走五十公里，海豹突擊隊也做不到吧？”
“難道日本人的孩子都是超人嗎？”
孫主任雖然聽不懂那些學生在說什麼，但是他已經意識到不好了，整個人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德國的學生不屑的說道：“這篇文章不會是日本人杜撰的吧，據我所知日本人最習慣在數據造假了。”
反正夏令營裡沒有日本人，大家嘲諷起來毫無壓力。
其他國家的學生也跟着起鬨，“沒錯，他們最喜歡造假了。”
“日本從九十年代開始就各種造假！”
德國學生拿着麥克風繼續說道：“我可不是在亂說啊，我是有事實證據的，你們可以自己查到。”
“中國的三峽大壩其中有一部分使用的是日本鋼材，結果檢測發現日本鋼材不合格，而日本方面堅稱自己的鋼材沒問題，是中國方面檢測有問題。”
“後來中國把日本的廠商叫到現場檢測，日本纔不得不承認是鋼材有問題。”
中國的學生們聽到德國學生的發言之後一片譁然，他們壓根就沒聽說過這件事，但是三峽大壩的重要性每個中國學生都很清楚，這是國家的世紀工程啊。
德國學生爲了證明自己說服力，竟然還拿出了一本中國的雜誌，“這是一本叫《大地》的雜誌，在2000年披露的內容。”
“日本人就是小偷騙子！”美國學生大聲嚷嚷起來，他們可不在乎日本人什麼感受。
其他國家學生也跟着鼓掌附和，就連中國學生都激動的大聲叫好。
美國學生一看反響這麼熱烈，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臺上的孫主任人都傻了，他不明白爲什麼在紐約的大學裡，一個來自德國的學生能翻出一本中國的雜誌，這雜誌還是五年前的。
世界就這麼神奇。
孫主任可以不在乎國外學生怎麼說，反正他混國內的，但是現場不光有外國學生，還有三十個中國的大學生。
最可氣的是，在場有六臺攝像機，全方位的對着他。
要是今天的事情傳出去，他以後還怎麼混？
這讓同行們怎麼看自己？
他都能想到同行會怎麼嘲諷自己。
中國的教育專家在世界大學生面前露餡了，水平低就不要主動出醜嘛。
可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不是說話就是隨便講幾句嗎？
你們這是犯規啊！
這是迫害啊！
孫主任臉色蒼白，幾乎差點摔倒，踉踉蹌蹌的下了講臺，癱坐在椅子上不吭聲。
賀教授和馮教授看見孫主任的樣子，心中不禁有兔死狐悲的感覺，他們知道孫主任是夠嗆了。
在國際性的活動中出了這麼大丑，起碼幾年是緩不過氣來。
如果引起國外媒體的輿情，那基本等於提前退休了。
不過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倒黴好過我們倒黴。
主持人拿着麥克風看向了馮教授，詢問道：“馮教授，該您上臺了。”
馮教授慌的腿都軟了，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忙搖頭拒絕，“我身體不舒服，不適合上臺。”
主持人爲難的說道：“計劃表裡都安排好了，您不上臺不合適啊。”
馮教授看見孫主任的下場，哪裡還敢繼續上臺啊，死活不肯接麥克風。
主持人無奈轉向賀教授，“賀教授，要不您上臺去講講？”
賀教授一怔，心中盤算着要不要拒絕。
沒想到主持人低聲說道：“兩位你們都是簽了合同拿了講課費的，不上臺就是違約啊。”
賀教授一咬牙，站起身來：“好，我上去，不過你們不要再搞這些文章展示，我就是隨便講幾句。”
他之所以敢上臺那是因爲他又不是靠寫文章混的教育專家，他在專業水平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最重要的一點，他是美系的，和孫主任馮教授這種日系的完全不一樣。
他覺得到了美國就跟回到家一樣，我無所畏懼！
賀教授一上臺就開始高談闊論，大談特談美國自由皿煮如何先進，美國是世界的領導者，是燈塔。
大家都要愛美國，幫助美國。
翻來覆去的是恭維美國的話，說的肉麻點也無所謂，反正底下美國學生愛聽。
談了十幾分鍾，氣氛很熱烈，賀教授紅光滿面，覺得自己抖起來了，整個人都昇華了。
給世界大學生當導師，這是非常有含金量的資歷啊，回去之後還不得再升兩級啊。
賀教授講的上頭，然後開始了自由提問環節。
這時一箇中國學生忽然站了起來，“賀教授，您剛纔談了不少關於美國的問題，其中談到如何愛美國幫助美國，我想問一下我們該如何愛自己國家呢？”
賀教授臉色一沉，訓斥道：“愛什麼國，你也配談愛國？”
“我告訴你，愛國主義是流氓最後的庇護所！”
“你愛國，國愛你嗎？！”
“你看看世界上哪個發達國家在那宣傳讓自己國民愛國，那都是獨才政府給人民洗腦用的，人民不需要愛國，國家要想辦法多給人民提供好處，天天讓你餓肚子還講什麼愛國？”
“美國爲什麼發達，那是因爲人家根本不搞這個，也不升國旗也不讓唱國歌！”
底下的大學生除了中國學生全都懵逼了，幾個機靈點的美國大學生忽然起身就走。
賀教授在臺上講的特別投入，“中國爲什麼不行，那就是老搞這種沒用的形式主義！”
秦少言十分愕然，馬上站起身問道：“這位賀教授，你都從哪聽說這些歪理？”
“什麼歪理，我這都是真理！”賀教授大言不慚的說道，“我這都是從X國之音中學到的，你們也應該多聽聽，年輕人要開闊視野，不要覺得出國一趟就是開了眼界。”
“要多關注世界的真實的聲音，就應該多聽X國之音。”
美國的學生再也坐不住了，慌忙起身就走，飛快的逃離了教室，彷彿有什麼恐怖的東西。
賀教授一臉懵逼，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說的好好的，美國學生怎麼就走了呢？
美國學生集體退場，這個講座自然就進行不下去了，只能提前宣佈結束。
但是衆人還沒走，忽然教室裡衝進來一羣穿着藍色夾克，內裡套着反彈衣的人。
“不許動，FBI！”
幾個FBI特工衝進來厲聲質問道：“剛纔誰在上面講話了？”
學生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頓時懵了，不知所措。
FBI的特工厲聲質問了好幾聲，隨後進來兩個美國學生，看了一圈，伸手指向賀教授，“就是他，剛纔就是他在散播違法言論！”
賀教授傻了眼，連忙說道：“誤會，都是誤會！一定是搞錯了。”
如狼似虎的特工們哪裡管他說什麼，一擁而上將他放翻在地，用膝蓋壓住了他的脖子，直接將雙手銬在了背後。
另外一個美國學生有些不確定說道：“好像不是他吧，剛纔上臺是另外一個人？”
“呃，我也不對確定。”最開始指認的學生說道。
特工們不管他們是不是認錯，直接說道：“凡是上臺的都抓起來。”
於是在學生們驚訝目光中，三個來自中國的專家學者被放翻在地，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發生這麼一個意外事件，活動自然進行不下去了，學生們只能匆匆結束在紐約大學的講座，乘坐大巴回去。
中國的大學生們沉默的走上車，提前回到酒店休息。
一路上王處長在不停的打電話向領事館彙報情況，急得滿頭大汗，他也不知道到底哪出了問題。
有一位中國學生忽然問道：“他們爲什麼會被抓走啊？”
帶隊的老師也搞不清爲什麼。
秦少言淡淡的回答道：“美國的學校裡都要升國旗唱國歌是有專門法律的，叫做《愛國及國家慶典、儀式及組織法》，賀教授不瞭解情況就在臺上說這種話，明顯是犯法。”
“最重要的是，他還在大肆宣揚X國之音，這也是違法的。”
學生們更茫然了，他們有點搞不懂，爲什麼宣揚X國之音還違法啊。
根據《美國信息與教育交流法案》第501年規定，VOA禁止向美國民衆宣傳廣播，那位賀教授在講臺上當着學生面大談特談，還鼓動學生收聽VOA，這不是跳腳作死嗎？
中國的大學生不清楚這位言論有多大的問題，在美國可是相當嚴重的，在場這羣美國的學生們都是精英家庭出來的，政治敏感度可是相當高的，意識形態一點都不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