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光頭輔兵挨着寨牆或坐或蹲,有的面色悽惶,有的眼神呆滯,有的愁苦滿臉……這些俘虜既爲自己的性命擔心,更因爲早上連飯都沒吃便被攻破營寨作了俘虜,又揹負盔甲走了幾十里路,而顯得萎靡不振。
一路上,不光是明軍戰兵呼喝役使,就連那些明軍的原裝輔兵也欺負他們,把自己身上的東西挪一些加到他們身上。這些俘虜前途未卜,根本不敢反抗,只能是默默忍受。
“好餓呀!”趙小栓吸了吸鼻子,空氣中有淡淡的飯菜香味,肚子裡不由得咕嚕一聲,他嘀咕起來,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懷中那被一刀剃下來的小辮子,啥叫個“知恥後勇”哩,他不明白,更搞不清楚剃他辮髮的明軍吼着要他保存這東西是個啥意思。
“忍着吧!”一個老兵在旁低聲說道:“你還知道餓就算不錯了,沒看見不少人都被天雷給炸成碎肉塊了?這仗是沒法打了,老天都向着明軍,要雨得雨,要雷得雷。”
“天雷?俺沒看見,俺們在後面列隊,準備上去增援替補,光聽見寨門轟轟的雷聲,震得耳朵直嗡嗡,晃得眼睛直花花,然後明軍就衝進來了。”趙小栓傻乎乎地說道。
旁邊的何壯子一直在掏着耳朵,他離寨門比較近,第一輪轟炸便幸運地被震昏過去,醒過來便迷迷糊糊地被抓了俘虜。因爲聽力受到了影響,反應較遲印,一路上沒少挨踢打。此時聽力有所恢復,但說話卻是異乎尋常的大聲,“你們說啥?”
“閉嘴,要造反哪!”寨牆上立刻傳來了明軍的喝罵聲,“不準交頭結耳,都他娘×的老實呆着。”
趙小栓趕忙捂住肚子,生怕這咕嚕聲也被聽見,再被喝罵,另一隻手緊着衝何壯子亂擺,示意他閉嘴。
“開飯了,都排好隊。”十幾個明軍輔兵挑着幾個木桶走了過來,有的輔兵嘴上還有油光,顯然是已經吃飽喝足,這纔給這些二等輔兵送來飯食。
朱永興早就把輔兵的待遇提高了,因爲大多數的輔兵都是當地動員的民衆,更象是僱傭的伕子。除了能吃飽飯外,打掃戰場時,從俘虜和死屍身上獲得的財物,輔兵還能夠獲得四分之一,算是僱傭他們的工錢。當然,要是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昧下,也無法被深究。
隨着明軍的幾次勝利,輔兵中頗有一些心眼靈活、運氣好的傢伙發了小財,也算是變相地鼓動起了人們參加輔兵的積極性。所以,朱永興明知會有昧下錢財的事情,也還是睜一眼閉一眼,不去過問。而這些輔兵現在又有了欺壓的對象,就更有些趾高氣揚的感覺。
幾桶米飯,一筐木碗筷子,一桶菜湯。那湯還真是湯,經過了戰兵和輔兵的兩番掃蕩,別說馬肉了,就是菜葉也零星可見。不過,湯上漂着油星,且飯湯都是熱的,對這些二等輔兵來說,已經是擋不住的誘惑。
“別搶,別搶,懂規矩不?”幾個明軍輔兵踢打、喝罵着涌上來的俘虜,“排隊,排隊,再擠就打出去,不給吃喝。”
好半天俘虜們才明白了啥叫規矩,乖乖地排好隊,先領了木碗、筷子,再去打飯。白米飯澆上兩勺菜湯,散發出令人垂涎的香味,一陣吞嚥唾沫的聲音在隊列中響了起來。
“大家都彆着急,更不可爭搶。殿下恩典,讓你們吃飽飯,可別自找苦吃。”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熟悉的口音令很多甘陝綠營的俘虜轉頭觀看。
王鬥和孫四順出現在衆人面前,軍裝齊整,精神抖擻。爲了儘快安定俘虜的人心,那些前期加入明軍的俘虜兵都被派出來,分頭到新俘虜中作些宣傳。
“殿下千歲金口玉言,說了降者不殺就是不殺,你們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命兒。”孫四順升爲百戶,並不情願來做這種事情,口氣便有些生硬,“老老實實地聽從分派,以後自有你們的好處。”
王鬥覺得孫四順話中的金口玉言有些不太妥當,只是此時也不是糾正的時候,便接着說道:“大家以前爲韃子賣命,也許都有苦衷,但想想值得麼,多少人暴屍荒野,做了異鄉之鬼,連入土爲安都做不到。家裡的親人呢,苦等苦盼,人見不着也罷了,連把骨頭也拾不到。要是真有悔悟之心哪,就加入明軍,爲大明,爲咱漢家的江山而戰。”
“傻子纔會繼續給韃子賣命。”孫四順在旁插嘴,橫眉立目地恐嚇道:“都看見那天雷的厲害了吧,那就是殿下千歲用仙法請來的,轟的一下,炸得粉身碎骨,一堆爛肉。”
王鬥翻了翻眼睛,指了指自己和孫四順,說道:“我倆以前也是糊塗蟲,爲了混口飯吃與明軍爲敵。現在棄暗投明,痛改前非。殿下千歲仁厚,既往不咎,還有功必賞。你們看他,這纔多長時間,已經積功爲百戶,戰後還有十畝田地封賞。”
孫四順乍聽到王鬥揭他的底,臉色一黑,等聽到後面,又挺起了胸膛,得意地嘿嘿笑道:“十畝只是餉田,我在攻破固東大營時又斬首三具,這,這還得加上幾畝功田吧?”
兩人一唱一和,白話了半天才轉身離去,到下一羣俘虜中宣傳。俘虜中幾雙目光跟隨着他們的背影,久久才收回去。
“孫百戶,下回說的時候不要說殿下金口玉言了,好象那是說皇上的話。”王鬥邊走邊提醒着孫四順。
“啊,還有這麼一說?”孫四順縮了縮脖子,皇權至尊無上的觀念已經深入了百姓的人心,一聽說自己犯了忌,難免感到害怕。
“嗯,差不多。”王鬥點了點頭,又安慰道:“應該沒事兒,要是有人揪扯這事兒,我給你做證,就說是別人聽差了,你說的是,是殿下金玉一諾,絕不更改。”
孫四順摸着下巴,默默記住,嘴裡還重複道:“金玉一諾,絕不更改;金玉承諾,絕不更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