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既是考驗體力,也考驗着心理承受力。特別是一次次的反覆驚嚇,簡直就是一種難熬的折磨。在明軍騎兵的不斷追殺下,大部分的安南兵都沒有堅持到最後,在筋疲力盡後跪地投降、聽天由命。而郡公鄭樺也結束了逃亡之旅,成了衆多俘虜中的一員。
只是鄭樺得到了優待,在明軍知道了他的身份後,他被押回了家裡。當然,只是郡公府裡靠近後花園的一個小院子,但飯食不缺,也沒受到虐待。
我是郡公啊,爲何明軍不聞不問呢?難道是我還不夠格,他們根本就看不起?升龍的援軍到哪裡了,什麼時候能收復城池,救我出去啊?可能援軍一到,也就是我的死期了,明軍敗退,就會一刀砍了我的腦袋吧……鄭樺的聽力在慢慢恢復,但心裡卻不停地胡思亂想。沒事可幹,鄭樺只能在院牆下看天,忐忑不安地揣測着各種的可能。
很快,馬屁精和其他被俘的安南官員也被關了進來,鄭樺觀天象時便多了陪伴,但多數時候都是大眼瞪小眼,並不敢隨便談論什麼。因爲明軍就在牆外走動,聊天的聲音也聽得很清楚。
有好幾個安南官員都懂漢語,百無聊賴之際便側耳傾聽,希望能從明軍的談話中得到一些信息,最好是關於如何處置他們的信息。有個安南官員甚至發現牆上有個小洞,能貼上一隻眼睛向外窺視。
嗯,暹羅國使者來了,帶來了財寶與美女,並由人陪伴到後花園遊玩解悶,不知道意欲何爲;哦,大明的宗室留守和他的內典寶也來後花園散心玩耍了。聽戒備的明軍說,那個內典寶明年就是王妃了;啊,高平莫氏好象來人聯絡了,不用說,肯定是要借明軍之力,搞什麼復國的陰謀;什麼。南方阮氏也有使者,那,那就是要南北夾攻,聯手滅鄭氏啦……
消息真真假假,隻言片語;偷窺到的人影也隱隱約約,辨不清面目。但卻擾動着這些被俘官員的心,因爲關係到他們的前途,關係到他們的生命。
這天上午,幾個安南官員吃過早飯後便聚在屋子裡。大眼瞪小眼,不斷地唉聲嘆氣。
馬屁精在逃跑時摔壞了胳膊,只經過簡單處理,顯得狼狽又萎靡,也沒心思吹捧溜鬚了。遲疑猶豫了片刻,他先憂心忡忡地開口說道:“大人,明軍不僅能戰,且處心積慮拉攏安南敗類。不易對付啊!”
鄭樺皺着眉頭橫了馬屁精一眼,斥道:“些許謠言就亂了你們的心思?不說這些消息是真是假。只要我安南主力尚在,且勝敗未分,就不可灰心喪氣,滅自家威風。”
“大人,高平莫氏一直賊心不死、伺機而動,南方阮氏更是我朝死敵。”馬屁精哭喪着臉說道:“卑職看明軍也非是要屠城滅國。可那莫氏、阮氏卻是要奪權篡逆,趕盡殺絕。”
正象馬屁精所說,封建王朝的政治鬥爭就是如此殘酷血腥,而內部往往比外部更狠辣無情。明軍就算打破升龍,多半也不會殺得血流成河;而莫氏、阮氏則不同。一旦得勢,非把鄭氏殺得一個不剩,才能安心。
鄭樺微微閉上眼睛,好半晌才嘆了口氣,說道:“納款求和?爲時尚早。現勝敗未分,還是靜觀其變吧!若能擊敗明軍,莫氏跳樑小醜,焉敢猖狂?又有南軍壓制阮氏,阮氏想趁亂而爲,也不會得逞。”
“大人——英明。”馬屁精無力地恭維了一句,低着頭說道:“南軍不能動,太原鎮軍不能動,攘外須先安內。有此兩軍震懾,莫、阮就無機可趁。明軍嘛,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求和,也不失爲解決之道。先前是判斷失誤,過於操切。以爲明軍敗勢已定,無力迴天。豈知明軍尚有興師問罪之力——”
“是啊,是啊,攻擊南明殘兵實在是操切了,讓明軍師出有名。”有安南官員隨聲附和着。
鄭樺翻了翻眼睛,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馬後炮,事後諸葛亮,倒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了。他不悅地重重哼了一聲,然後——連他也愕然地左顧右盼,自己的鼻子竟有如此威勢,如打雷一般?
“明軍,明軍的大炮——”馬屁精驀地瞪大了眼睛,手顫抖地指着外面,“打仗了,咱們的大軍到了——”
呼呼啦啦,屋內的人都衝了出去,站在院中左顧右盼,聽着這隆隆的炮聲,心中又喜又憂,忐忑不安。
……..
數以千計的安南兵在急促的鼓聲中瘋狂地向安漬城衝殺過來,反擊的火力也越來越猛烈。
轟天炮發出了怒吼,炮彈在空中分開,毫不留情地砸在敵人的隊伍之中。每一聲爆炸,就能看見一大團血花在人羣中綻放,絢麗卻帶着死亡。
城外的壕溝在幾天裡已經由俘虜連挖了三道,其中兩道壕溝是又深又寬,安南軍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纔填平了一道,但付出的代價極爲慘重。現在,他們又在用血肉之軀向着第二道深壕發起衝擊。
第三道壕溝有些特別,地面上堆着土,形成了一道胸牆;壕溝很寬,成階梯狀,前面在高處的是火銃射擊手,身後低矮一層的則是幾名裝填手。面對着五十米開外被阻於第二道壕溝的安南兵,射擊不斷的火槍成了他們揮之不去的死亡噩夢。
看似洶涌的海浪遇到堅不可摧的石崖,被撞得粉碎。從空中看下去,密密層層而來的安南兵都被阻擋在那條長長的壕溝前面。而在後面的壕溝處,硝煙瀰漫,火銃陣陣轟鳴,無情地收割着生命。
“太厲害了。”蘭瑪菩提和昭披耶相視駭然,如此震撼的炮火轟擊,如此快速的火銃射擊,攻城的安南士兵死傷枕籍,血流成河。
越來越多的安南兵被彈丸打翻在地,或沉重地摔進身前的壕溝內,或是向後摔倒在泥溼的地面上。這些人多半一時還不死,只是拼命掙扎,發出各異的慘叫和哀嚎,增加着戰場的殘酷氣氛。
靠近壕溝的地方,不計掉落壕溝內死去或是沒死的安南兵,短短時間內,己經橫七豎八躺滿了密集的屍體,那些死去的人,無不是神情各異,或睜大眼睛,或滿臉不甘,或眼中還流露着深深的恐懼。
腥紅的血觸目驚心,從人體內汩汩流出的鮮血,使大地變了顏色,慢慢匯聚成流、成泊。諸多沒死的傷員,厲聲嚎叫,到處掙扎爬動着,身受彈丸重傷,又無人救治,更增加了他們的痛苦。
終於,那些安南兵被慘烈和恐懼擊敗了,他們驚叫着往回跑去。即便是督戰隊也無法阻止他們的敗退,很多人跑着跑着,又被槍彈擊中,後背噴濺出血花,一下子撲倒在地。
連城牆還沒有摸到,就死了這麼多。蘭瑪菩提和昭披耶望着城外死傷慘重的安南軍隊,不由得連連搖頭。本來對於留在城中還很膽怯害怕,現在卻是基本可以放下心來了。城中明軍雖然只有五六千人,可抵擋城外數萬的安南軍隊,顯然是綽綽有餘,比較輕鬆。
安南軍隊起初是打算四面圍城而攻,但城外還有數千人的明軍騎兵部隊牽制接應,並且前後夾攻,擊潰了其繞至東城的部隊。這就迫使其不敢隨意分兵,只能全軍聚於城南,希望能從此攻破城池。
但進攻顯然是撞上了鐵壁,頭破血流,士氣低落。而倉促集合起來的大軍號稱十萬,其實真正的人數在七萬左右。這七萬人中有三萬多是真正的士兵,包括了鄭氏“驕兵”、“太原鎮兵”,以及其他地方的軍隊,剩下的則是強徵強抓來的百姓。
兵多了聲勢是強,但戰鬥力卻不敢恭維。看來安南人還沒有把“兵不在多,而在精”這句話琢磨透徹,更沒有想到,摻雜了這麼多的臨時兵倒使安南軍隊有了一種烏合之衆的特點。
本來鄭氏便認爲中國已經易主,清軍很快便會取得全面勝利。明軍在清軍的巨大軍事壓力下只是苦苦支撐,業已失去了反擊之力,更無法再對安南有所威脅。所以,鄭氏纔不擔心殘明的報復,而向清軍全面投誠,並攻擊避入安南的明朝殘軍,希望得到清朝赦封的安南國王頭銜。
儘管明軍的討伐出乎了鄭氏的意料,但鄭氏還是判斷進入境內的不過是一支殘明偏師,初期的失利只是沒有防備,措手不及所致。而且明軍攻佔安沛後便駐足不前,更增加了安南鄭氏的這種錯覺。
“兵多勢大,軍威赫赫,或收不戰而勝之效。殘明偏師,遠道襲遠,乃趁我國無備,逞一時猖狂,豈有久戰之力?後陳朝時,明軍數十萬尚且無法佔領我國,何況如今兵不過萬,又有何懼哉……”
安南大軍統帥鄭檜臉色凝重,心中卻暗暗叫苦。出征時西定王鄭柞,也就是北安南真正的統治者,曾經很自信地對自己說過那樣一番話。但目前看來,要擊敗這支殘明偏師顯然並不容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