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任他牽着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廣陵走着。
不知爲何,這次再見他,她心裡竟久久不能平靜下來,看上去他們之間和以前沒什麼差別,但是她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那是她的心!
當時回到慕容府之後,她每日與慕容衝相處雖也融洽,心中卻日日難以抑制地思念起他來。彼時的她並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潛意識裡覺得那樣是不好的,畢竟她已經嫁了人,生過孩子,若是背棄了慕容沖走到恆超身邊,在世人眼中,怕是不潔不忠的吧?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灑脫不羈的人,卻原來也是個俗人,會去在意別人的看法,生生被世俗羈絆住了腳步……
而他……
她忍不住看了看身側的桓伊!
他卻是個真正灑脫的人吧,可以不在意她所有的過往,自從相識的那一天起,他就不離不棄地站在她的身後,縱然被傷害了那麼多回,此時再見,他卻深情如故。
遇此良人,夫復何求?
還好!!還好來得及!她真的要感謝上蒼的仁慈!
她忽然淺淺笑了笑,罷了,何必再固執下去,認了吧!隨即將另一隻手也輕柔地覆上了他的大手。
察覺到她的觸碰,某人的嘴角在夜色中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卻強忍着不肯大笑出來,忍得當真好不辛苦!
深沉的夜色裡,誰也沒有開口再說一句話,她知道,他更知道,一切盡在不言中,縱然不說,那緊緊相握在一起的手,已經說明了一切!
雨,漸漸的停了,天也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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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正飄着朦朦朧朧的細雨,天地一片模糊,遠遠看去,卻只能看得見漫漫煙雨鋪天蓋地,前方的河流裡,偶爾會有魚兒跳出水面透氣,暫時打破水面的平靜。
水邊的馬頭上,一名女子悄然站立,手撐一把青竹爲骨的雨傘,雙眼癡癡地將前方水面望着。
四周都是那樣的靜,也不知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多久,卻在她臉上看不見一絲焦躁。
終於……
呼啦一聲,前方迷濛的霧裡,有船槳划水的聲音傳來,女子立即渾身一震,手上加了勁力,緊緊抓住傘柄,直直地看向水聲傳來的地方!
不多時,一艘烏木大船緩緩自濃霧中駛出,船頭一名瘦高男子也正舉着傘看向碼頭,見了她,立即精神一震,遠遠地朝她招手,喚道:“漓兒……”
段漓看着他,嘴角掛上一抹淺笑,也朝他揮了揮手,卻沒有說話。
船很快靠了岸,剛剛拋了錨,男子便一步跳上了案,將手中青骨傘一扔,嘿嘿笑着低下頭鑽進她的傘下,一手撫上她的纖纖玉手,立即皺了眉:“等了很久麼,怎麼手這麼涼?”
段漓一笑:“沒有多久,一路上可還好?”
“一切順利!有了這些兵器,廣陵暫時無憂了!”
段漓聞言也高興起來:“真是太好了!”
她舉目望去,只見在領頭的烏木船之後,是十幾條大型的戰船,此時船上立着兩排全副武裝的士兵,顯然船上押運着極其重要的東西!
“走,趕緊回去吧,這裡雨太大了!”說完擁着她的肩就往回走去。
段漓淺笑着任他擁着,眼角掃過跟在他身後的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頓時一怔:“幼度,這是……”
謝玄回身看去,面色立即有些尷尬:“這是……這是我的一個妻弟,名喚逸之!”
段漓再看那男子,忽然想起,那相貌的確與謝玄的妻室王採蘭有七八分相似,姐弟倆都是五短身材,只是這個男子卻與他姐姐不同,生得短小精悍,他此時見段漓正滿含好奇地打量着他,立即滿面敵意地瞪了她一眼,頗爲嫌惡地別過頭去。
段漓心裡邪火一冒,立即犯了小女子脾氣,肩膀一扭掙脫了謝玄的懷抱,獨自舉着傘快步朝前走去。
謝玄怔怔地站在原地,見段漓生氣,立即轉頭看着王逸之,冷哼一聲,警告地瞪他一眼,急忙上前追上了段漓,又是免不了一番軟語安慰,好不容易將她哄好了,衆人也已經到了謝府。
段漓心裡滿滿都是氣悶,他的妻弟跟了過來,那他此去建康一定是見了妻兒吧,一想到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她就覺得自己有種五內俱焚的疼痛感。
真是奇怪,她最愛戀恆超的時候,見他與楊玲瓏在一起,她只會衷心的祝福,打心眼裡覺得那纔是最應該的。怎麼現在反而這樣小氣起來了呢?
明明這一切都只是她在演戲而已!
接近他,操控他……
可是,到頭來,到底是誰先失了心?
謝玄自是不知她這一番自傷,見她面色抑鬱,以爲她是因爲王逸之的無禮而憤懣,跟着她回了院子,打發了煙雲等一衆侍女,跟在她身後一個勁地陪着小心:“你……你別不高興了啊,逸之他不懂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段漓坐在矮几邊不理他,他越發的急了,急忙坐在她身後,正要開口再哄,冷不防她突然回身一把抱住他的腰,帶着輕微的鼻音:“幼度,我沒生王逸之的氣!我是難過,爲我不是你的妻子而難過!”
謝玄眼中一亮:“你說什麼?”
她不是一直都是一副淡然模樣,像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麼,原來,她的心裡竟還是在乎的?
“幼度,娶我吧!哪怕做你的妾!娶我吧,好不好?”
她將腦袋窩在他的懷裡,將臉上的羞紅掩飾住。
謝玄渾身僵直地任她抱着,腦中天雷陣陣,直將他驚得瞠目結舌:“你……你願意嫁我了?”
段漓豁出去一般,咬咬牙甕聲甕氣道:“你不願意?”
謝玄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馬答道:“願意!等着你呢!”
段漓這才放心,想不到自己竟會開口主動求他娶自己,一時間有害臊起來,窩在他懷裡不肯擡頭!
謝玄忍不住得意忘形起來,抱着她,笑得像個十幾歲的小夥子似的!
院門口,煙雲搓着手,心裡掙了幾掙,卻還是不敢走進屋子打擾屋內的二人,眼見管家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站在一邊,只得畏畏縮縮道:“管家,怎麼辦?”
管家謝悼是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生得短小精悍,此時見煙雲不敢進院子,心裡着急上火,吼她一句:“能怎麼辦?那可是響噹噹的大將軍,總不能讓人家乾等着吧!”說完一咬牙,擡步進了院子。
煙雲見他這般,也裝了膽子,縮着頭跟在了他的身後。
謝悼掀了門上簾子,立即嚇得縮回身子,站在門外高聲道:“大人,外面有客人來訪,說是豫州桓伊,您看……”
不多時,謝玄掀了簾子走了出來,頗爲不好意思地看了謝悼一眼,輕咳一下:“嗯哼……你說誰?桓伊?他怎麼到廣陵來了?”
“是……是跟着楊參軍一起來的!您還是去看看吧!”
謝玄眉頭一皺,擡腳便往客廳走去。
到了前廳,只見廳上坐着楊玲瓏,和一名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想必就是桓伊了。
“原來是桓將軍,幼度不知貴客來臨,有失遠迎,莫怪莫怪!”他無暇想太多,徑直熱情地打着招呼。
桓伊一見謝玄,只覺得他雖是三十多歲了,但是生得白淨斯文,看上去竟比自己還要年輕,渾身上下是難掩的優雅貴氣,一看就是一個長期身處高位的人。
心下不由暗生好感,不愧是國之棟樑,一代名將!
而謝玄,此時也在暗暗打量着桓伊,同時也不自禁地生出英雄相惜的感慨。
兩個一代梟雄,終於在這個亂世中,相識了!